全民教育,提高勞動力素質,加快經濟基礎變化這種大事,不是馮刺史不想做,而是力所不及。
說白了,就兩個字:沒錢!
所以涼州的蒼頭黔首想要翻身,最好的辦法,還是得要加入軍伍。
而且還必須是興會漢體係的軍伍,也就是馮刺史麾下。
在服完三年義務兵役之後,如果願意轉成職業兵,那就可以給自家孩子謀取學堂裡的一個位置了。
在軍中,除了可以博取軍功外,軍中所發的口糧,也是很豐厚的。
累積立下的軍功越多,好處自然也就越多。
就如草原上那個納了姐妹花的王猛男,官至部督尉,少說也可以拿到學堂的兩個名額。
再加上自家大室身為南鄉第一批女織工,怎麼說手裡至少也有一個名額。
軍中有些人自家用不了那麼多名額,甚至還可以轉讓出去,這就是套現。
王督尉這麼些年來,不知經曆了多少生死搏殺,怎麼說也不會少了袍澤間的生死交情。
所以就算是他自己的孩子太多,名額不夠,也很容易從袍澤手裡拿到多餘的名額。
反倒是興漢會體係,或者說是與興漢會體係沒有往來的外人,就算是拿著錢糧,想要出高價,也未必有門路買到名額。
所以王督尉說這是馮君侯給他們這些老人謀福利,確實不算錯。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張大秘書憑著敏銳的政治敏感性,看到這裡頭的某種隱患:
胡女會借著這個機會,趁機為自己的後代搶奪教育資源,從而導致漢胡關係可能重新變得緊張。
但馮刺史對此卻是淡然。
自己在資源分配上本就是傾向於漢家子民。
起步本比胡人高,最後卻競爭不過胡人,那還有臉了?
羅馬帝國雇傭異族幫自己打仗,主體民族不願意奮鬥,光顧著享樂,最終淪落到個什麼境地?
再看看後世有些人,在國內被保護得太好,一天到晚吃飽了撐得,瞎嚷嚷這不好那不好,不要大國崛起,隻想要什麼狗屁的小民尊嚴。
讓人恨不得抽他們幾個大嘴巴子,再扔到敘利亞阿富汗伊拉克,讓他們嘗嘗什麼叫小民尊嚴。
漢家兒女,本就不同於世間異族,若不能立於世間之顛,僅求苟活於世,那就是異族眼中的肥膏。
不把你徹底分食個乾淨,他們會善罷甘休?
還想指望彆人給你施舍小民尊嚴?
馮刺史才不會慣自己子民這種臭毛病!
老子是家長,家長就要對孩子一視同仁。
我可以分你田地,可以幫你打通上升通道,但你想要再進一步,就得自己去拿。
彆人能為子孫搏來富貴,你拚不得?
就你命貴?
再說了,將士的孩子身上同樣流著漢家的血,從小習漢家文化,誰敢說不是漢家子弟?
丞相當年定下的視漢夷如一的政治正確大棒,誰能接得住?
所以在馮刺史看來,與其關心這些沒出息的家夥,還不如去關心即將到來的東吳第二批使者,那才叫正事。
建興十三年十月,在漢中呆了一個月的吳國第二批使者團,終究還是來到了涼州。
這一回,帶著使團過來的,乃是已經六十七高齡的向朗。
親自到城外迎接的馮刺史,看到使團過來,遠遠就迎了上去,對著領頭的馬車連連作揖:
“有勞向公親自前來,永不勝惶恐。”
車簾被掀開了,發須皆白的向朗露出麵容,雖然臉上帶著長途跋涉後的倦意,不過看起來興致很高。
隻見他爽朗一笑:
“君侯,數年不見,汝與前些年相比,倒是變了不少,謙遜了許多啊!”
若是換作他人,這話可不算是客氣——而且放眼大漢,也沒幾個敢這麼跟馮刺史這麼說話。
但是向朗嘛……
當年隴右一戰,馮君侯可是算計過向朗的。
而且隴右之戰過後,向朗又被馮君侯半哄半逼去了南鄉,然後一直呆在那裡教書育人。
正是憑借他的聲望,南鄉學堂轉變成南鄉學院,被所有士子學子所承認,事情遠比馮永想像中的要順利。
所以此時向朗戲謔著說了這麼一句,馮刺史還得陪著笑:
“以前年少輕狂不懂事,慚愧慚愧!倒是向公,似乎越發返老還童了,真是讓人羨慕……”
隴右之戰的時候,向朗已有六十多歲,仍能隨軍北伐。
如今年近古稀,從漢中趕到涼州,除了麵有些許疲色,居然還這麼有精神。
這身子骨,沒得說!
搞得年紀輕輕的馮刺史都有些羨慕。
再想起在漢中養病的大漢丞相,馮刺史又不由地一陣鄙視:弱雞,弱爆了!
從車上下來的向朗聽著馮刺史的話,下意識地就是指了指他,失聲笑道:
“慚愧什麼?有什麼好慚愧的?大漢有君侯,幸甚!”
“若是連君侯都要慚愧,那大漢朝野,還有幾個敢說自己不慚愧的?”
說到這裡,他似乎越發地高興,“老夫記得,君侯還未到而立之年吧?這等年青有為,應當是老夫羨慕君侯才是。”
馮刺史連忙謙虛道:“向公過譽了,過譽了……”
兩人打過招呼之後,向朗向後招了招手。
一直在後麵苦苦等待的兩個少年郎急不可耐地走上前,興奮地對著馮永行禮,齊聲喊道:
“見過山長。”
聲音之大,差點嚇馮刺史一跳。
“這兩個孩子,這幾年一直跟著我,也不知你是他們的師長,還是我是他們的師長。”
向朗半是感慨半是有些不舍地說道,“此次我把他們帶過來,就算是幫他們了了一個心願了。”
馮永的目光落到英氣勃勃的羅憲和傅僉兩人身上,眼中的欣慰之色一閃而過。
但見他擺出一副師長的威嚴,開口問道:
“此行過來,經過趙老將軍同意了?”
羅憲和傅僉好不容易才得償所願,來到涼州,就怕自家山長一個不高興,又把他們趕回漢中,聞言連忙答道:
“確是得了趙老將軍的允許,這個向公可以作證。”
馮永點點頭,微微側撇了一下頭。
羅憲和傅僉兩人一見,嘴都快要咧到耳根後了,哪敢有一絲怠慢,一溜煙地小跑到馮刺史的身後站定。
馮永這才看向不遠處正和陸瑁接頭的吳國使團。
相比於向朗與馮永之間的輕鬆戲語,雖然聽不清陸瑁與和前來的吳國使團在說什麼,但看起來氣氛似乎有些不太對。
過了好一會,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的陸瑁這才領著人過來,對著馮刺史勉強一笑:
“君侯久候了。”
“無妨。”馮刺史掃了一眼陸瑁的身後,這新來的使團裡,自己一個人也不認識。
當然,不認識歸不認識,但馮刺史很明顯看得出來,吳國使團似乎發生了什麼。
但見馮刺史目光一閃,臉上堆起笑容,熱情地說道,“隻要是陸公,我就是等得再久,亦是無妨的。”
陸瑁有點蒙,有些不太適應。
因為留在涼州的這段時間,馮刺史對他是能躲則躲。
現在怎麼突然變得這般殷切了?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馮刺史已經滿麵堆起笑容,與吳國使團打起了招呼。
打過照麵後,眾人開始向城裡而去。
馮刺史突然又極是熱情地對陸瑁說道:
“陸公,何須與旁人同行?不若乘吾之車駕。”
漢吳兩國並稱東西二尊,馮刺史年紀雖比陸瑁要小得多,但卻是實打實的位高權重。
車駕豈是一般人所能坐的?
陸瑁正要拒絕,馮刺史卻是緊緊拉著其衣袖不放:
“這些日子以來,陸公君子之風,讓永如久旱逢甘霖,今車駕能得陸公坐之,何其幸也?還請陸公就遂了永這一回。”
聽到這個話,陸瑁幾乎就要懷疑,眼前這位馮刺史,怕是他人所假扮。
隻是他乃是正人君子,雖然覺得馮刺史的態度有些反常,但眾目睽睽之下,被馮刺史這般高讚,哪裡好意思駁了對方的臉麵?
再加上這換馬一事,最後還是要落到此人頭上。
此人名聲毀譽參半,若是惹得他不高興,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畢竟久有心狠手辣之名……
一念至此,陸瑁隻得先把疑惑放在心底,嘴裡連聲說“得罪得罪”,這才敢登車。
看到馮刺史親自扶陸瑁上車,吳國使團裡不少人皆是臉露笑容,隻道陸瑁果真得馮刺史敬重。
更有人想著,看來此行的目的,已經是成了一半。
馮刺史把吳國使團的人安排住下後,夜裡又親自設宴款待。
席間,烈酒蒲桃酒蜜酒如流水般地端上來,案上更是諸人少有見過的美味佳肴。
更有自西域而來的胡女,扭動著水蛇般的細腰,瘋狂地旋轉,與中原迥異的舞姿,引得眾人喝彩不止。
一時間,主客儘歡。
直到馮刺史不勝酒力,醉倒在地,宴席這才散去。
被扶回後院的馮刺史,癱坐在椅子上,有人用熱毛巾幫他擦了臉,然後又送上醒酒湯。
喝完湯之後,馮刺史這才長舒出一口氣。
“還真喝那麼多啊?”
關姬緊挨著坐在旁邊,關心地問了一句,一邊把接過阿梅遞過來的熱毛巾,敷到馮刺史的額頭上。
“怎麼也要喝一些,不然萬一被人看破,那就不好辦了。”
馮刺史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回答道。
張小四離得遠遠的,一邊在鼻子邊扇風,似乎是不想沾上一點酒氣,一邊沒好氣地說道:
“怕是看到那些胡女跳得好,所以一時把持不住,情不自禁喝多了幾杯,酒色嘛……”
“去去去!”馮刺史打斷了她的話,終於睜開了眼,把毛巾從額頭上拿下來,還給關姬,“整個刺史府最美的秀色,都被我藏在這個屋裡。”
“彆的色,我還能看得上眼?”
一句話,彆說是張星憶,就連正在水盆裡揉搓毛巾的阿梅,都情不自禁地用水汪汪的眼睛瞟了一眼馮刺史。
關姬嘴角藏不住笑意,輕打了馮刺史一下,嬌嗔道:
“還真道你喝多了呢!看來是妾想多了。”
馮刺史放了一個群體魅惑術,一時間差點收不住場麵,當下連忙咳了一下:
“說正事,說正事。使團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張星憶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把整理好的紙張遞給關姬,不願意挨馮刺史身邊:
“已經查出來了。你著重點出的那個家夥,身份確實有些不同。他叫秦博,乃是監察吳國百官的校事府出來的。”
關姬正欲轉手遞給馮永,馮永擺了擺手,“酒有點上頭,細君還是念給我聽吧。”
關姬聞言,當下便整平了紙張,把秦博的資料念了一遍。
紙上的字其實也就是廖廖幾行,是關於秦博的年齡、背景、為人等,以及目前在吳國的官職,再多的,也就沒有了。
畢竟秦博又不是什麼重臣,張星憶能在一天之內,調出此人的資料,已經算是高效率了。
孫權親設的校事府,這兩年沒少和興漢會打交道。
因為興漢會運到吳國的大宗物資,很多時候都繞不過校事府。
在這方麵,校事府有點類似於明朝的收稅太監,專門替孫權收斂錢財的。
秦博在校事府裡地位,僅低於首腦人物呂壹,所以正好在情報裡有備案。
“校事?吳國的廠衛?”
馮刺史低聲咕噥了一句。
漢之繡衣使者,三國之校事,南北朝之典簽,唐之內衛,宋之皇城司,明之東廠西廠錦衣衛,清之血滴子,名雖不同,但都能看到彼此之間的影子。
關姬沒聽清馮永的話,湊得近一些:“阿郎方才說什麼衛?”
“沒什麼。”馮永搖了一下頭,然後又有些疑惑地說道,“孫權派這個秦博過來做什麼?刺探涼州軍情?”
“有可能。”關姬點了點頭,“不過話又說回來,阿郎是怎麼一眼就看出,那個秦博有問題?”
“不專業。”馮刺史嗤地一笑,“沒受過專業訓練,今天我就是試探了一下陸瑁,那個秦博的立刻就不對勁了。”
校事府在吳國,那可是一個臭名昭著的存在。
特務機構嘛,基本少有好名聲,這個可以理解。
今天陸瑁的臉色不太好看,可能就是看到使團裡有校事府的人在。
偏偏吳國使團氣氛的異樣,被馮刺史敏銳地察覺到了。
陸瑁隻道馮刺史今天有些反常,哪知道自己竟是被馮刺史作了一場戲?
“孫十萬不好好去打合肥,派校事府的人來涼州刺探軍情?就算是被他刺探到軍情又如何,難道他還能領軍飛來涼州不成?”
馮刺史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地說道。
說都無意,聽者有心。
張小四不自覺地放下捂著鼻子的手,若有所思地說道:
“我今天翻看資料,上言吳國校事府,以呂壹為首,其下便是秦博錢欽二人。”
“如今孫權派秦博過來,可見重視程度,可是他為什麼會這麼重視涼州?”
馮刺史一聽,頓時一怔。
關姬看看馮刺史,又看看張小四,插了一句:“因為戰馬?”
馮刺史的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若是因為戰馬,倒也說得過去,可是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當然不對!真要因為戰馬的話,那還不如派一個重臣過來,畢竟這可是兩國之事。”
張小四搖了搖頭,“派一個校事過來,算怎麼回事?”
兩國交往,講的是對等原則。
校事在吳國的權力再大,到了大漢這裡,官麵上那也是上不得台麵——除非你帶著孫權的秘信。
但若真有事關涼州的密信,那漢中應該提前給涼州通氣才對。
在政治這方麵,張秘書可比馮氏夫婦強太多了。
聽到她這番言語,馮刺史也明白哪裡不對勁了:
“也就是說,此人另有目的?”
“不得不防。吳人終歸是不可信。”
張星憶說到這裡,忽然哼哼一笑,“不管他有何圖謀,最後終是要麵對阿兄的。”
“今日阿兄不是對陸瑁施了一計麼?隻看他有所動作時,不妨再順著今日的局麵,再施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