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方這山,叫什麼名字,下頭的人打聽出來了嗎?”
關興看著前麵那朦朧的遠山,皺著眉頭,開口問了一聲。
隻見那山籠罩著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在飄渺的雲煙中忽遠忽近,若即若離。
站在這裡看上去很美,但關興卻知道,南中諸山皆不可等閒視之。
因為越往南走,遇到的山,上麵就越有可能會有瘴疫之氣。
從進入越郡開始,軍中傷亡的兵卒和病倒的數量差不多一個樣,說明了南中疫氣之重。
所以遇山則止,需先找當地土人打聽清楚了才能過去。
“問過了,那山本地人稱之為螳螂山,原因是因為山中蟲蟻極多,尤以螳螂為甚,故得此名。後來前漢滅了夜郎後,於此置縣,覺得螳螂二字不雅,就把蟲字去掉,變成了堂郎。”
張苞指了指堂郎山,繼續說道,“翻過這山,後麵有一縣,因傍此山而得名,故叫堂郎縣,正是那雍所據之地。”
關興點點頭,深思了一下,說道,“那孟獲收了雍所部,一路匆忙而退,隻怕根本沒有時間收服軍心。人心不穩,則不可戰,所以他根本沒想著回頭和我們打上一仗。”
“堂縣既是雍所據之地,到了堂郎縣,他必然要停留一些時日,以收人心。”
張苞聽了,撓了撓頭,他知道這位結義兄弟謀略要比自己厲害得多,所以平日遇到事情,一向是以他的意見為準。
此時便開口問道:“安國之意,是我們會在堂郎縣追上他們?”
“那就要看那孟獲的意思了。”
關興看著那籠罩在雲霧裡的山頭,“若我是孟獲,就會欺他人遠道而來,不熟地形,定要派親信率本部,在這山中作伏,少說也能拖個兩三日。”
“這麼一來,自己有就有更多的時間在堂郎縣整頓人馬,若是運氣好一些,設伏成功,還能提升士氣,損了對方的銳氣。”
張苞點點頭,深覺得此話有理,“那萬一他們在山中沒有設伏呢?”
“那就更簡單了,說明那孟獲隻想帶著人馬回快些到益州郡,根本無心與我們糾纏。”
“既如此,那我們就按老規矩,我帶隊前去探路,你坐鎮後方,若是當真有伏兵,也好前後呼應。”
“好,你小心些。”
“明白。”
兩人分工完畢,張苞率著一部人馬小心地開始進入山中探路,而關興則是帶著剩下的人馬安營據守,以防有變,同時做好隨時接應的準備。
直到日頭的最後一抹餘暉都消失在山後,張苞這才帶著人趕回來,一臉奇怪地找到了關興,“沒有埋伏,我把人全部散到山中,都沒有找到有埋伏的痕跡。”
“找到了幾個樵夫,皆說前日確實有大隊人馬從此處經過,根本沒有絲毫停留。”
關興略有意外地點點頭,神色變得有些輕鬆起來“看來這孟獲是要著急回益州郡。”
“他無心整軍這就是好事,隻要我們緊緊咬住,想法子拖住他們。待丞相從後頭率兵趕來,我看他還能跑到哪去。”
張苞點點頭,忽然笑道,“我想他定然是想不通,為何他這般熟悉地形,所率的大部又是在山地裡跑得飛快的蠻兵,又從未有過停留,為何還會被我們這般輕鬆地追上。”
關興會意一笑。
原因無他,隻因他們前軍每人身上都帶有乾糧。
時間急了,他們可以直接啃乾糧,時間不緊,他們可以埋鍋造飯。
倒是跑在他們前麵的孟獲,被人這般遠遠地吊著,這些日子,士氣都要降了不少。
提到乾糧,關興又想起了某個家夥。
那個家夥,什麼都好,就是在覬覦他家妹子這一點上,讓他很是不爽。
若是拋開這一點來說,那個家夥確實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才俊。
可是就是因為太過於難得了,所以關興才不願意自己的妹子跟了他。
這等男子,世間少有女子能駕馭得住。
出身不凡,有才,也有財。
那份精巧無比的心思,彆說是在同齡人當中,就算是放眼全大漢,也沒幾人能比得上。
至於心性……可以說他重情重義,也可以說他狠毒無比。
你根本就不懂哪一樣才是真實的他。
換誰家的妹子攤上這等郎君,哪個兄長會放心?
隻是想起三娘已經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關心心裡就是一陣鬱悶。
都說長兄如父長兄如父,可是輪到自己,怎麼就沒感覺出來?
關家如今最大的進項就掌握在三娘手裡,她哼一聲,比自己這個名義上的關家之主還要有威懾力,簡直了!
想起三娘,關興又想起臨走前她對自己所說過的話,於是他不由地問向張苞,“那些樵夫對此山有什麼說法沒?有沒有瘴疫之類的東西?”
“這倒沒有。”張苞搖頭,“隻說了此山上毒蟲甚多,以前在這附近的人家,因為被毒蟲毒蛇所傷的事情有不少,甚至因此而死的也有。所以明日過山時,還是要小心一些才行。”
關興點點頭,說道,“沒有瘴疫之氣就行,毒蟲毒蛇,隻要小心一些,總是能防住的。”
張苞笑道,“安國,我觀你自南下以來,嘴邊常常提起這瘴疫,未免太過於小心了吧?”
“皆說南中瘴氣厲害,但你我隨丞相入越郡以來,軍中士卒雖有因中瘴疫而病,但那都是不小心誤入了瘴氣所在之地。隻要小心一些,繞開瘴氣,哪有什麼事?”
關興看了張苞一眼,“嘖”了一聲,“我也是聽人說起,提醒我要小心一些。說是南中極為濕熱,故才會有瘴氣生成。而且一年中瘴氣最嚴重的時候,正是夏日。”
“我們前麵沒看到,說不定是因為還沒深入南中之地。而且如今已經開始進入炎夏,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
關興說著,指了指那堂郎山,說道,“你看那山,白天時看它,明明不算太高,可是卻有雲霧繚繞。這應該是山上剛下完雨才有的景象,正是瘴氣生成的時候。”
“還有這事?”張苞看了看堂郎山,隻是天色已經開始暗了下來,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那黑色的山頭,像一頭猛獸一般,靜靜地伏在那裡,“卻不知是何人說與安國聽的?”
關興含糊道,“也就是一個好心人。”
他心裡其實也是有幾分疑惑的,那小子叫三娘轉告自己的這些話,也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
進入南中這麼久了,雖然也見過幾次瘴氣,但也沒見有多厲害,隻要小心一些,都是可以避開的,又怎麼可能會害人於無形?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確實是有真材實學的。就連丞相,對他所提的建議,也不得不認真考慮。
既然他把這南中的瘴氣說得這麼玄乎,想來應該會有一定道理。
兩人正說著話,天色眼看著就暗了下來。
夏日的南中,正是蚊子最多的時候,人站在外頭,就著暗暗的天色,都可以看到不遠處的上空,盤旋著一團又一團的蚊群。
那嗡嗡嗡的聲音,直入耳中,著實讓人有些心驚。
關興“啪啪”地幾聲,連連在自己身上拍了幾下,說道,“這堂郎山,果然名符其實,連這蚊蟲都比他處要厲害一些。”
張苞白日裡因為要進山去探路,身上抹了不少驅蟲的膏藥,倒是沒有多少蚊子叮咬。
“先回帳裡吧,站在外頭,聽這聲音都覺得煩。”
一夜無話。
第二日起來,全軍埋鍋造飯,然後開始翻山。
日頭漸漸地起來,換了平時,那肯定是渾身冒汗,可是今日也不知怎麼,關興總是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過了一會,他又感到自己有些暈乎乎的,難受得厲害,用手摸了摸額頭,卻是什麼也感覺不出來。
因為這日頭實在是太厲害了,摸到哪裡都感覺是滾燙滾燙的。
頭頂上的日頭越來越烈,關興的額頭上開始冒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同時感覺到胸口發悶,氣息短促。
他終於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了,“去……快去前頭把張將軍叫過來。”
關興強撐起最後的力氣,喘著粗氣,吩咐了一聲。
“安國,你怎麼啦!”
張苞聽到親衛說關興身體有些不舒服,連忙跑了回來,隻見關興已經在親衛的服侍下,倚靠在一塊山石頭的陰影處坐了下來。
“興武,我可能得了瘴疫。”
關興全身大汗淋漓,看到張苞到來,連忙伸手握住他的手,臉色中帶著些許的驚恐。
上陣生死博殺都不怕的關興,此時竟然感到有些害怕。
傳說這瘴疫是陰間放到人間的索命鬼魂,它遊蕩在人世間,無時不刻地在索要人的性命。
隻要是被它盯上的人,從來都是在劫難逃。
明刀明槍的來,關興不怕,但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卻是讓心從心底感到恐懼。
他隻感覺到身上纏繞著某種東西,正在吸取著他的魂魄,讓他感到全身沒有力氣。
張苞聽了,臉色同樣有些發白,“安國,會不會是天太熱了,你發了痧,才會這樣?”
“不會。”
關興搖了搖頭,身子在微微地發抖,“前兩日我就覺得不太對勁了,總是感覺有些乏力,連提起刀來都覺得有些吃力。那時的我還覺得是自己累著了。”
“今天那麼大的日頭,方才我還覺得身上發冷,後來又突然發熱,如今再冒大汗,錯不了,這就是瘴疫……”
張苞一聽,如遭雷殛,轟然一聲,隻覺得整個人差點暈了過去。
“怎麼可能?不會的,安國你怎麼會……”
張苞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連連搖頭。
今天早上還跟他說笑的兄弟,這才過了多久,突然就得了這等惡疾?而且還是無法治愈的惡疾?
他根本無法接受眼前這一切。
“興武你莫要如此。”
關興苦笑一聲,他得了病,還要反過來勸慰張苞,“如今整個前軍都在看著你,你這般模樣,如何能率軍前行?”
張苞聽了這話,終於意識到自己如今已經成了前軍唯一的主心骨,當下連忙強行定下心神,問道,“我們怎麼辦?”
兩人在遇到事情時,一向都是由關興拿主意,此時關興倒下了,張苞又是心急又是有些慌亂,一時間竟是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出來。
“我是不成了。”
關興搖搖頭,“我不能再往前走了。隻能先回頭去見丞相,你自己一個人獨自帶著前軍,要小心些。”
張苞聽了,虎目都要流下淚來,哽咽道,“安國,你莫要如此,我們結義時就說過的,定要一起努力,複興漢定,這才幾年?你怎麼能忍心棄我而去?”
說著,他強打起精神,安慰關興道,“丞相和夫人皆是學究天人,定能想出法子救你,你振作一些。”
關興看著張苞突然真情流露,心裡也是發酸眼裡發熱,同時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哪去了?我隻是說我再往前走是不成了,所以這才回頭,又沒說會死。”
得了瘴疫,哪還有救?
隻不過是早死晚死而已。
早死的話,也就是年內的事,晚死的話,還要多遭罪一兩年,簡直比早死還痛苦。
誰不知道南中乃是瘟疫之地?所以張苞在下南中前,早就把南中的瘴疫打聽了個明明白白。
隻是如今他卻是不忍心說出這話來。
“想不到這一路上,我千小心萬小心,終究還是躲不掉這個東西。”關興歎氣道,“本想著隻要不碰那瘴氣,應該就不會有什麼事,沒想到還是被他說中了。”
張苞心裡光想著有沒有法子讓關興活下來,當下一聽到竟然還有人能預知此事,連忙問道,“誰?誰說了你會遇到這等事?”
“不是說了我會遇到此事,而是他說了,這瘟疫不但分有形的,還有無形的。特彆是南中的蚊蟲和水源,也帶著瘴疫。”
“他要我到了南中,儘量不要被那蚊蟲叮咬,平日裡要喝燒開過的水,不然也有可能會染上瘴疫。”
事到如今,關興心裡也有些後悔,“喝燒開過的水能減少發病,這個我是相信的。畢竟從南中抓了那麼多勞力,隻要給勞力喝燒開過的水,倒是比較少生病。”
“隻是我覺得連被蚊蟲叮咬都有可能染上瘴疫,總是太過於玄乎。平日裡我們被蚊蟲叮咬還少了?不都是沒事嗎?而且到了南中之後,我才發現,在南中哪有可能避得開蚊蟲?”
“所以這蚊蟲叮咬染上瘴疫的說法,開始我還有些擔心。後來被南中的蚊蟲叮咬了幾個月,我也沒發現有什麼事,所以就沒放在心上了,如今想來,這個估計十有**也是真的。”
“誰?誰對你說了這話?”
張苞聽了這話,連連發問,在他想來,此人既然知道這等事情,說不定也會有方法救治。
關興臉色複雜,瞟了張苞一眼,咕噥般地說了一句,“就是那個小子。”
“哪個小子……嗯?那個?!”
張苞剛想要再問,看到關興這神色,突然想到一個人。
“嗯。”
聽到關興承認了,張苞的臉色也是複雜得很。
某個同時把他們家的妹子都勾走的家夥……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張苞終於明白為什麼關興不願意聽那些話了,換了他……他心裡也彆扭哇!
隻是事到如今,張苞還是得多說一句:“安國,不是我說,既然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我這就派人去找他,問問他有沒有法子。”
關興閉目,然後一聲長歎,“臨走前,三娘交待了我,若是當真染上此等惡疾,定要儘早通知她,讓他來想辦法。”
關興在經過最初的恐懼之後,之所以還能表現出幾分鎮定,底氣就是自家的三娘曾對自己所說過的這個話。
雖然不相信自古以來就無人能治的瘟疫他能想出什麼辦法,但在死亡麵前,隻要有一線希望,誰不想著緊緊抓住?
張苞聽不出“她”和“他”的區彆,不過這並不重要。
因為最終還是要落到“他”身上。
被自家妹子支配還不算,如今自己都要落到某個覬覦自家妹子的小子手上,這種滋味,當真是很難受啊……
張苞心有淒淒,目光有些憐憫地看著關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