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雖然不明白皇帝陛下怎麼會想著在天氣轉冷的時候出宮祭拜先帝,但既然詔令已下,要做準備的眾臣還是得做好準備。
在太史令選好的某個日子裡,阿鬥帶著相關眾臣,浩浩蕩蕩地去了惠陵。
先給先帝上了太牢今年大漢的日子好過了不少,所以祭品也大方。
不像年初的時候,隻能上個少牢。
然後又拿了一匹上等毛布擺上這是少見的好東西,讓先帝也見識見識。
後麵的紮哥特爾帶著幾個頭人上前給先帝磕頭表明大漢已經恢複了一點點榮光。
最後才是重頭戲。
阿鬥拿著詔書念了一陣,內容不外乎是頌揚先帝,誇獎自己。
其中最讓人注意的一點是,裡頭大讚特讚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漢出現了祥瑞。
這個祥瑞就是紙。
阿鬥對這個祥瑞大讚特讚,說這種紙它好哇,又厚又軟又韌又滑,所以這是大漢文事將興的征兆。
於是眾臣們看著丞相捧著一大疊紙上來遞給陛下,然後陛下就拿著紙在眾目睽睽之下燒了,燒了……
做完了這一切,阿鬥趁著眾臣不注意,眼神示意相父,意思不外乎就是,相父你看我這戲演得如何?
大漢丞相挑了挑眉,送上一個讚賞的目光,意思就是收到了,做得很不錯。
站在大漢最頂端的兩位男人就在這種情況下完成了無聲的交流。
阿鬥做完了他應該做的,大漢丞相緊跟著出列,躬身行禮,先是恭喜陛下,然後又提議道,“既天降祥瑞於大漢,陛下當順應天意,大力興文事才是。”
早就背好台詞的阿鬥連忙說道,“相父此言大善,然禪當如何做,請相父教我。”
然後表現出一副很是謙虛謹慎的樣子。
“先帝曾有感天下大亂,故令人收集文冊書籍,加以注釋,以正經學。如今天降祥瑞,此乃陛下承先帝遺誌之良機。陛下何不召集天下有名學士,注釋經典?”
“善!”
於是在阿鬥和大漢丞相的一唱一和中,在眾大臣的懵逼中,這件事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下來了。
即便是有人心裡感覺不對勁,想要反對,但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卻也無從反對。
陛下在先帝陵墓前說要秉承先帝遺誌,誰敢不讚成?誰敢反對?
大漢建興二年十一月,南鄉縣現寶紙祥瑞,太史令言此乃大漢文事將興之朝。故帝下詔,召集天下博學之士,重注經學典籍,謄抄於寶紙上,以正聖人之言。
這個消息傳到漢中的時候,馮土鱉正窩在搖搖椅上打瞌睡。
椅背上鋪著一層厚厚的墊子,身上還蓋著一條毛毯子,聽完從錦城那邊傳過來的消息,馮土鱉不禁精神一振,感歎了一聲,這個諸葛老妖果然是個會玩的。
為什麼當年劉備剛剛入主蜀地,就不顧財政困難,甚至周邊尚未全部平定,就急吼吼地召集飽學之士,整理典籍?
原因很簡單,就是為了和世家搶奪知識解釋權。
說得簡單一些,就是為穩定自己的統治找合理的法理基礎,同時也是為了主導輿論。
甚至後麵劉備要稱帝,也要由手下從經學典籍中找到解釋。
可惜的是先有漢中大戰,然後再有荊州之失,最後再來一場夷陵之敗,導致政府財政差點破產,這一場知識解釋權之爭注定隻能是失敗,最後把這解釋權拱手讓給了蜀中世家。
知識解釋權這玩意,平時是看不見摸不著,但卻是時時會影響著一個政權的穩定。
特彆是在關鍵的時候,它能影響政權是向左還是向右。
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勸說阿鬥投降的譙周。
譙周此人是土生土長的益州土著,自幼勤奮好學,飽讀經書,知曉天文。
諸葛老妖在時,還能壓得住蜀中世家,所以譙周是以一個忠臣的麵孔出現在眾人麵前。
等諸葛老妖死後,他的投降派真麵目就露出來了。
從大漢群雄並起的時候,就有一個神秘的政治讖語,流傳很廣,叫“代漢者當塗高”。
首先譙周對此的解釋是魏必定取代漢,所以他一直在散布悲觀議論,說曹魏必定取得天下。
然後又說阿鬥剛登基就馬上改元這個事情不對,隻有亡國之君才會做這種事情。
後麵甚至還拿劉備和劉禪的名字來說事,說這父子倆的名字連在一起就是完備以後,要禪讓給他人之意,說蜀漢這個政權不正當,必定滅亡。
後來又極力反對薑維北伐,寫了一本《仇國論》,這是為益州本土人士對蜀漢外來統治集團的反抗進行張目,同時也是在為後麵的投降主義鳴鑼開道。
在最後關頭,還是他跳出來,極力勸說阿鬥投降……
於是搖擺不定的阿鬥終於大開城門投降。
至此,譙周利用知識解釋權這把無形的利刃瓦解蜀漢君臣鬥誌宣告大功告成。
後麵薑維等人這才有了那一句“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的名言。
不管蜀漢最後是不是要無可避免地滅亡,但就譙周本人的做法來說,實在是太不地道。
但這也說明了知識解釋權的重要性。
諸葛老妖未必不明白這一點,但按原來的曆史軌跡來說,大漢財政一直緊張無比,再加上南征北戰,彆說是錢糧,就算是人才都沒有幾個,哪有機會搞這個?
隻是因為某隻土鱉的亂入,導致曆史發生了偏差。
糧食有了,錢帛也不少,最重要的是,紙這個名頭實在是太好用了!
寶紙!
這是陛下賜與的名字。
聽聽,光聽名字就知道這紙有多牛逼!
這麼好的東西,不拿來謄抄經學典籍,那還是人嗎?
謄抄的時候是不是要注解清楚這其中的意思?以免世人誤解了聖人的意思?
這可是盛事啊,大漢文事將興不正是應在這裡?
一切都很符合邏輯,毫無ps痕跡。
於是大漢朝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插手知識解釋權了。
以後要是再有人說聖人的意思是這個,朝廷就可以一巴掌拍過去:聖人沒說過這個意思,他的意思應該是這樣……
不信你看看,我這裡還有寶紙所抄的經書。
反正孔老夫子當年也用沙包大的拳頭威脅過人家,現在麼,既然雙方都可以解釋聖人所說的話,自然也可以學學孔老夫子,誰的拳頭大誰說了算。
問題是世家拿什麼卻跟諸葛老妖比?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紙的質量上來了,又可以大批量生產,再加上比書簡不知方便了多少倍,最後量變產生質變,那就是遲早的事。
這一招太毒了!
想到這裡,馮土鱉猥瑣地嘿嘿一笑,心道也不知道這回蜀中的那些世家會如何跳腳?
然後又想起自己手裡還握著一個未成型的大殺器,如果時機成熟了到時候再放出去,也不知道會不會讓蜀中的那些世家恨不得把自己挫骨揚灰?
“兄長在笑什麼?”
李遺看著兄長呆立了一會,忽然笑得讓人心裡有些毛毛的,不禁問了一句。
“沒什麼。”
馮永看了看李遺一眼,心道這世家之間廝殺起來,絲毫不比沙場搏殺來得輕鬆。
這南中李家投靠了諸葛老妖,殺起蜀中世家的熟人來,那也是相當地給力啊這紙不正是李遺提醒自己獻上去的麼?
不過想想,就目前情況而言,這個知識解釋權,基本也就是從一隻手轉到另一隻手從蜀中世家轉到大漢朝廷手中。
南中李家,不正是朝廷的其中一個代表?
馮土鱉想到這裡,也就釋懷了。
因為其實這都是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
黔首們可以基本無視,他們還沒資格參與這麼高大上的遊戲。
“文軒你說,這回蜀中的那些大族,會出多少錢糧和人?”
大漢文事將興嘛,你既然是耕讀傳家,難道就對這等盛事不聞不問?
要是以後有土鱉和黔首問起來,這大漢的文事興盛,蜀中的耕讀世家出了多少力?
然後“知情人”回答:根本沒出一點力。
於是自然就會有土鱉破口大罵:什麼狗屁耕讀傳家?
你讓世家的臉往哪擱?這不是自絕於天下世人麵前?
“錢糧不好說,估計要全部出了也說不定。至於人嘛,那自然是越多越好,怕就怕朝廷不答應。”
李球和黃崇都在縣衙,馮永身邊隻有李遺和楊千萬,楊千萬暫時還沒辦法跟得上馮永的想法。
就憑諸葛老妖那個石頭上都要刮下油來的性子,世家們不大出血就想得到這場盛事的入場門票,可能性基本為零。
但世家們又不得不想法子塞人進來,不然要是任由朝廷一通亂搞,鬼知道最後會搞出什麼事來?
諸葛村夫這種罵法,又不是在世家裡流傳了一天兩天了,蜀中世家要是還對諸葛老妖的節操抱有幻想,那就當真是小白兔白又白了。
“以前是朝廷想要人,他們不給,如今卻是得想法子硬塞進來,”馮永幸災樂禍地笑道,“這回不知道又虧多少錢糧?”
想想這蜀中世家其實也挺可憐的。
去年被坑得血虧,今年收糧時又被諸葛老妖悄悄地剪了羊毛。
眼看著就要到年底了,手黑的諸葛老妖又光明正大地再薅一次羊毛,準備過個肥年……
也不知明年開春南征的消息傳出來,會不會有人氣得吐血身亡?
馮永想想都有些為蜀中的世家們感到心疼,你說你們咋就這麼倒黴,遇到了這種妖孽級的對手?
看看魏吳兩國,世家的日子是多麼地滋潤?
“左右功勞已經到手,剩下的事與我等無關,且看著就是。”
李遺絲毫沒有兔死狐悲的感覺,反而有一種興奮神情,仿佛自己親自參與了這種大事,很與有榮焉一般。
“也不算無關,錦城那邊不是來了消息,讓我們再運一批紙過去麼?”
馮永打了一個嗬欠,又懶洋洋地縮回椅子,“此事文軒注意看著點,彆誤了丞相的大事。”
“小弟省得。”
李遺振奮道。
漢中的人在窩冬,錦城的人卻是感到一股躁動的氣息。
“店家,先來壺酒!”
食肆裡,趙廣和王訓要了一間包間,剛坐下就吩咐道。
“對不住郎君,我們這店裡,沒有酒。”
店小二陪笑道。
“我說的不是真正的酒,是你們店裡的那種湯酒。”
趙廣一拍桌子,瞪眼道。
湯酒,其實也就是聞著有酒味,但喝下去卻隻是酸中微微帶了那麼一點點甜的湯飲。
趙廣本就長得俊美,如果換是以前,那就是十足十的濁世翩翩佳公子。可惜的是如今他臉上有了一道淡淡的疤痕,平白添加了一道淩厲之色。
再加上跟某隻土鱉太久了,還沾染上了一些不良惡習。
“對不住這位郎君,湯酒也沒有。”
店小二哈腰說道。
“我說你們這店會不會做生意,朝廷隻是禁了酒,又不是禁湯酒。再說了,我也是這裡的老客了,以前在這裡喝過多少次湯酒,你這小廝,莫不是新來的不認識我?”
店小二無奈一笑,“小人知郎君是老客,如何敢欺郎君?這店裡,當真是沒湯酒了。前些日子官府來人,說湯酒也是酒,不讓賣了。”
“哈?湯酒也是酒,這是誰人說的?”
趙廣瞪大了眼,心想這誰啊這麼缺德?
朝廷有禁酒令,平日裡沒酒喝也就罷了,好不容易找了個吃食能聞個酒味解饞,竟然也要禁?真是不當人子!
以前跟在兄長身邊還不覺得,如今離開兄長回到錦城,這才驀然發現自己的嘴已經刁得不能再刁了,無論是家裡的吃食,還是外頭的吃食,都覺得當真是難以下咽。
也就是這家食肆有這麼一個湯酒有點意思,沒想到竟然說不讓賣就不讓賣了,真真是沒天理!
“當真是沒意思!”
趙廣站起身來,忿忿便向外走去,“子實走了,沒了湯酒,這店也沒什麼好吃的。”
剛出了包間,隻見隔壁包間突然閃出個人來,擋在了趙廣麵前,彎腰行禮道,“見過趙郎君。”
趙廣定眼一看,微微皺眉,“是你?”
來人身子彎得更低了一些,陪著笑,“沒想到竟然在此巧遇趙郎君和王郎君,實是運氣。”
趙廣上下打量了一下來人,臉上露出冷笑,“當不起運氣一說,而且你我之間,隻怕也沒什麼好說的,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