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天使,上麵說的,是讓那些下人乾活時要遵守先生定下的規矩,這樣才能保得平安,才能過上好日子。”
年紀不大的魏容臉色有些紅,似乎這麼說很有一種羞恥感。
蔣琬聽了,忍不住地斜視了一眼魏容。
但見此子認真,仿佛上麵所寫的就是他所說的那樣。
深知禮儀的蔣琬雖然明知很不妥,但仍是差點忍不住地一巴掌拍過去。
你小小年紀,怎麼也學得像那馮明文一般巧言令色?
這是欺負老夫看不懂,還是欺負老夫沒見識?
如今的錦城,誰不知“巧言令色馮郎君”這一句後麵,又多了一句“心狠手辣小文和”?
知道文和是誰不?
就是那天下聞名的毒士賈詡!
江湖傳言,去年那賈文和前腳剛死,後腳就冒出個馮明文。
此人與那賈文和一般無二,心思狠毒,專出毒計。
去年就出了個喪儘天良的主意,讓蜀中無數良善人家虧了不少錢糧。
後麵連僚人胡人都不放過,使出了個連環毒計,多少胡人僚人因此而遭殃?
雖然知道這是某些不安好心的人在詆毀,但蔣琬也沒辦法否認一個事實,那馮明文雖說沒親手殺過人,但不知多少胡人僚人因他而死,說他手上沾滿了血,那是一點不誇張。
然而老夫到了這裡,你竟然告訴我說:信馮永,胡人得過好日子?
天理呢?
隻是魏容年紀尚小,蔣琬自然不能跟這麼一個小娃子一般見識。
最重要的是,他好像也沒有辦法反駁就算是馮明文手上沾滿了血,可是誰見到殺過人?一個也沒有!
而且他所施的計謀雖然讓人覺得狠毒,但從大漢方麵來說,卻是妙計……
想到這裡,蔣琬閉眼長歎了一口氣,乾脆再不去看那兩幅布。
“蔣天使,請走這邊。”
前頭官道是走不通了,魏容帶頭拐進了旁邊的一條岔道,這是在修路期間,專門開辟出來行走的土路。
隻是蔣琬走著走著,一抬頭,隻見正在修著的官道邊上,簡單地用柵欄圍著,每隔一段,就掛著一幅絳色的長布。
有的上麵寫著:多生孩子多養牛。
有的上麵寫著:生一孩送一狗,生多少送多少。
“孩子是塊寶,生多日子好。”
“多子多福……”
總總林林,不一而足。
蔣琬一路走過去,隻覺得眼睛火辣辣的。
那一股絳色幾乎填滿了他的雙眼,讓他看其他東西全成了紅色。
繞過施工的路段,又繞過了鋪著秸杆尚不能行走的那一段,那一股絳色終於消失,最終又重新拐上了官道。
隻見一條灰白色而極為平整的路麵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麵前。
蔣琬有些失禮地揉了揉眼睛,又有些不可置信地試著走了兩步,感受著腳上傳來堅硬的感覺。
再跺了跺腳,最後還是不可避免做出了每一個第一次見到這種道路的人所做的動作。
蹲下去用手摸了摸了……
“這路……”
蔣琬轉過身去,看了看身後,隻見後麵不遠處又被柵欄攔住了,上麵再次出現了絳紅色的條幅:生男生女都一樣,男耕女織,共同創造美好生活。
蔣琬:……
他隻得又轉過身,“這路,怎的如此平整?”
“回天使,這是先生用水泥鋪出來的路。”
魏容很是平靜地說道。
“水泥?”
蔣琬一愣,自己好像在哪個地方聽說過?
過了一會,他這才失聲叫道,“水泥,竟有此等妙用?”
自馬幼常到漢中當了太守,他就頂替了馬幼常的位置,時時跟在丞相身邊,幫丞相處理政務。
所以他自然知道幾個月前那馮明文獻過一張圖紙,同送過來的還有一物叫水泥。
丞相對那種新型的塢堡頗感興趣,曾經還試著看看能不能改得更簡單些。
不過水泥此物製作頗是不易,又是石炭又是石膏又是石灰,就是錦城也不容易找齊,更彆說這期間還要經過煆燒。
就算是找到了,那挖石炭石膏石灰的活,也要耗費不少人力,丞相愛惜民力,故隻能把此物的製法束之高閣。
隻是沒想到此物鋪出的路竟然這般罕見!
這樣想著,蔣琬又蹲下去,細心地摩挲著地麵,這般平整的地麵,他隻在皇宮裡見過,就是錦城那條朝官道都比不上這個路。
走了幾步,蔣琬又上了車,令車夫再趕車走了一段路。
坐車走在這路上,人在車裡幾乎感覺不到晃動,不知比平常的土路好了多少倍。
最後,蔣琬長歎一聲:“鬼神之能也!”
“下官馮永見過天使。”
馮永帶著眾人站在紡織工坊的大門口,看著魏容帶著一行人過來,知道那便是朝廷派過來的天使了,當下帶頭彎腰拱手,朗聲說道。
隻是讓他覺得有些奇怪的是,前方來人好久都沒有回應。
正當他考慮著是不是要偷偷瞄一眼的時候,終於聽到一個充滿了複雜意味的聲音說道:“校尉丞不必多禮,請起。”
馮永站直身子看去,隻見對麵為首的人留有長須,儀態軒昂,氣度端的不凡,隻是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充滿了不明的意味,也不知是為什麼。
“蔣天使遠道而來,想必辛苦了,裡頭已經備上了吃食,不如先進去暫且休息?”
雖然不知道他看自己的眼神代表著什麼,但馮永還是笑著說道。
到這裡連諸葛老妖和趙雲都打過交道了,見到一個蔣琬,馮永已經能做到麵不改色。
蔣琬卻是沒有立即回答,隻見他的目光落到馮永身上好一會,這才越過去看了看他的身後。
隻見馮永身後站著幾個昂昂男兒,或沉靜,或穩重,或銳利,不一而足。
但不管如何,每個郎君站在那裡,皆有一股氣度。
再想想在關城見到的那個被人稱為不負英雄之後的趙廣,原本心裡就激蕩的蔣琬心裡更是暗暗吃驚。
心道這些少年郎君看起來皆是不一般,沒想到竟然都甘屈此子之下。
再想想錦城那些為了娶張家小娘子而爭風吃醋的少年郎,這一對比之下,頓時覺得差距無比巨大。
也就是這馮郎君不在錦城,若他回了錦城,彆說是他,就是他身邊這些少年郎君,隻怕都已經把錦城那些人比了下去。
心裡想著,蔣琬更是好奇,隻聽他笑道,“不急不急。今日能見到如此多的出色郎君,老夫心下大是欣慰,馮郎君何不先給老夫介紹一番?”
語氣裡竟然有那麼一絲迫不及待的味道。
這般多的出色少年郎君,大漢後繼有望矣!
“是,蔣天使有令,永豈敢不從。”
馮永連忙回答道。
“此是南中降都督李都督之子李郎君。”
“李郎君不必說,當年在丞相府我便早已相識。”
蔣琬笑著和李遺打招呼,“李郎君多時不見,風采更勝往昔。”
“見過蔣天使。”
李遺躬身行禮。
“此是漢中典農校尉丞左司馬王郎君。”
聽到這個話,蔣琬眼睛一亮,“可是孤軍深入陰平,又能平安而退的王郎君?”
“訓見過天使,那一次實隻是僥幸。”
王訓躬身答道。
蔣琬上上下下打量著王訓,隻覺得王訓麵容沉靜,有著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沉穩之氣,心裡更喜。
“此是南鄉縣縣令李郎君。”
“除南鄭外,南鄉如今已是漢中第一大縣,李縣令讓大漢諸多縣令羞愧矣!”
蔣琬讚不絕口。
“此乃兄長之功,球不敢居功。”
李球謙遜道。
“此是南鄉縣縣尉黃郎君。”
“崇見過天使。”
“黃公衡後繼有人矣!”
蔣琬讚歎道,“前些時日,丞相還收到來信,讚黃公衡乃是棟梁之才。可見黃公衡之才,已然折服了北邊。沒想到黃郎君亦不墮公衡之名。”
“崇謝過天使知會大人消息。”
黃崇略有哽咽,大人投了北邊,自己雖有些怨恨,但到底是自己的大人,家裡人說不擔心,那是假的。
如今得了消息,想來也能讓家裡人稍微放心一些。
認識了這幾人,蔣琬感慨一聲,怪不得丞相想問馮明文要人,也不知他是如何把這些出色的少年郎君聚集到一起的?
難不成此人有識人之能?
“蔣天使請。”
馮永伸手請禮。
“好,好。”
蔣琬心滿意足了,當下便當仁不讓地走在前麵。
沿著紡織工坊的主乾道一直走,很快就看到了正在大興土木,給老卒們建婚房大院的工地。
熟悉的風格,熟悉的味道,工地大門兩邊自是少不了兩幅絳色的條幅。
百年大計,質量第一。
蔣琬如今心情不同,看到這個,終於覺得沒那麼刺眼,隻覺得這應該是某種儀式。
再往前走一段路,隻見一片磚瓦院子便出現在眼前。
白的牆,青的瓦,遠遠看去極是漂亮。
“那住所,當真是彆致。”
蔣琬讚道。
馮永乃是山門子弟,蔣琬也是知道的。
生活好奢華,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何況這南鄉之地,本就荒涼,沒想到他帶著身後那些少年郎君胼手胝足竟然搞出這麼一片繁華之地,任誰也說不得他享這奢華是錯的。
反而是把荒涼之地變繁華之地,而且還能有產出,讓朝廷得了不少的進項,當真是難得,太難得了!
看看漢中其他地方,如今還要靠錦城輸入錢糧呢。
“那是托兒所。”
馮永指著最邊上的院子,解釋道。
“何謂托兒所?”
蔣琬問道。
“那些胡人僚人,還有南中來的婦人,有些是帶著孩兒的。其中有些孩兒太小,平日裡他們的阿翁阿母上工去了,放著沒人看管容易出問題。”
“所以就建了這個托兒索,上工時就讓他們把孩子放到托兒所,裡頭再找些有照顧孩子經驗的,年紀大一些婦人看著。下了工再過來把孩子接回去。”
蔣琬一聽,驚愕不已,差點就脫口而出:“你有這般好心?”
幸好話頭到了嘴角,又生生咽了下去,心裡想著,又情不自禁地回頭看向來路,路的那一頭已經看不到了。
但路的那一頭,有許多上麵寫著過好日子的條幅……
經過托兒所時,蔣琬本想進去看看的,可是看到院口大門緊閉。又想起剛才馮永所說的,裡頭全是婦人,當下也不好提起。
再走幾步,隻見一群娃子圍在那裡,蹶著屁股也不知在做什麼,甚至院牆旁邊的樹上還爬著人,正伸長了脖子往院子裡麵瞧。
也不知是誰最先看到馮永一行人過來,隻聽得一聲大叫,也不知是說了什麼。
隻見不但圍成一群的娃子如同麻雀一般飛奔散去,甚至樹上的人都如同猴兒一般“哧溜哧溜”地竄下來跑了。
隻是有一個太過於倒黴,爬到一半的時候身上的衣服被掛住了,扭過身子去,卻怎麼也扯不開。
眼看著馮永等人已經走到了,當下嚇得哇哇大叫,眼淚叭嗒叭嗒地直往下掉。
“速去把那娃兒接住,莫要讓掉下來了。”
蔣琬一看,連忙對著隨從說道。
兩個隨從便飛快地跑過去,小心地把孩子接下來,帶到了蔣琬麵前。
隻見這娃兒頭上編滿了小辮子,臉上還算乾淨,臉色倒是紅潤,不像是那些黔首之家的孩子那般蠟黃發黑。
“這是……女娃?”
蔣琬左看右看,半天才冒出這麼一句。
“是女娃,是個胡人女娃。”
馮永在一旁說了一聲。
蔣琬聽了,再看看剛才這女娃爬的樹,眼皮直跳。
再看看眼前這女娃,過了好一會這才恍然說道,“我說怎的這般古怪,這大熱天的,怎麼還穿著毛布的衣服?”
“咳,是這樣,”馮土鱉說道,“家裡有娃兒的人家,冬日裡都發了毛布,讓他們做些衣物給娃兒禦寒。”
“呃……今年夏日的麻布,還沒給娃兒發下去,所以她穿的,是冬日裡的衣物。”
其實馮土鱉就沒打算發。
大人要上工,穿定製的工裝那是要求。
能進學堂的娃兒,那自然也有定製的校服。
但外頭的小娃兒還要什麼衣服?嫌熱就光屁股好了。
真想讓自家的娃兒穿衣服,那就努力一點,爭取達到上戶籍的標準。
冬天發的,其實也都是用最次的羊毛織出來的垃圾毛布,就這,馮土鱉還是被那些家裡有娃兒的奴仆們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