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刻一個陽文的試試。”
看著紙上那模糊成一團的字樣,馮永皺著眉頭說道。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關姬聞言又重新刻了一遍,這一回是反著刻,把字體凸了出來,然後又刷了一次墨,再按在紙上印了一次。
這一回雖然比上一回好了一些,但也有限。
字體仍然模糊,但可以看出輪廓,勉強能認出什麼字。
“墨不行。”
“紙不行。”
馮永和關姬同時說了一句,說完後兩人對視了一眼,相視一笑。
“三娘你先說。”
馮永說道。
“這紙不行。”關姬搖搖頭說道,“紙質過於粗糙。這般印字,須儘可能多刷些墨,但這紙吸墨吸得厲害,吸的墨水多了,就容易就變成了黑團。”
“是我失之考慮了。”馮永點點頭道,“紙不行,墨水也不行。”
這年頭的墨水,多是用石墨等天然礦物製成,粘性不足,質量也不過關,如果用來寫字倒還可以勉強,但是用來印刷,那就不足勝任了。
“可是官印為何就能印得這麼清晰?”
馮永似是自言自語了一句,又像是在問關姬。
“自然是因為用了油印……”
關姬隨口答道。
“油?”
馮永一愣,然後突然一拍手,說了一聲,“對啊!油墨啊,我怎麼沒想起這個?”
後世的打印機不就是要用油墨才能打印麼?
鄉下的學校條件簡陋,記得自己讀小學的時候,平常的測試和期末考試,都是老師自己出題,然後再寫到蠟紙上,最後自己印出來。
絕對的純人工,唯一的機械設備就是那台老式人工印刷機。
也就是把寫好的蠟紙覆蓋到上麵的膜板上,然後下麵再放上白紙,最後拿專門的滾刷沾點油墨刷一下,一張試卷就刷出來了。
這種老式人工印刷機操作簡單,但缺點也很大。
除了效率不高以外,要是油墨刷多了,試卷上有些地方會就變成一團團的黑點,看不清題目是什麼。
油墨刷得少了,有些地方就會字體過淡,甚至看不見字體。
所以要注意油墨的分量。
上五六年級的時候,一般人都已經是十一二歲的半大小子了。
到了那個時候,老師就經常會叫班裡成績好的學生去搭把手。
因為這種人工印刷機太簡單了,就是重複刷刷刷。
雖然簡單而單調,但這個事情在所有的學生眼裡卻是一個非常大的榮耀。
馮永因為學習成績好,所以每一次快要到測試的時候,都是在全班同學羨慕的眼光中,屁顛屁顛地跟在老師後麵去辦公室印試卷。
每一次印完後,手上總會沾上一些黑乎乎的墨跡。
擦的時候可以感覺到裡麵摻了不少的油量。
而且油好像也可以減少木頭吸收墨水速度。
馮永正在努力地回憶著,想著自己在後世看過的有關油墨的知識。
這時隻聽得關姬又開了口。
“聽說左伯之紙,厚薄均勻,質地細密,為天下紙之最。仲將之墨,一點如漆,曆久如新,為天下墨之最。如能得此二者,想來應該可以做得更好一些。”
“左伯紙?仲將墨?”
馮永疑惑地重複了一句,聽這評價,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關姬點點頭,看到馮永的神色,心裡頭不禁有些驚訝,心道此二人,皆是天下聞名之輩,看兄長這神色,竟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一般。
不過馮土鱉身上披著一層山門的虎皮,而山門之人行事,在世人眼裡卻又是如龍入雲,隻能探得一鱗半爪。
所以關姬倒也沒多想,當下便給馮土鱉解釋道,“左伯字子邑,乃是山東人氏,他是蔡侯之後最負盛名的造紙能人。”
“當年蔡邕自矜能書,非張藝筆、左伯紙不妄下筆,可見左伯紙之妙。”
“等會等會,張藝又是誰?”
蔡侯馮永知道,蔡倫嘛,改進了造紙術,讓造紙術成為四大發明之一。
可是這不對啊,關姬嘴裡一會冒出一個人名,怎麼好像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
“張藝筆,左伯紙,仲將墨,此三者,乃是天下讀書人共推的天下第一事物。若是能同時用此三者書寫,那可是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呢。”
關姬隻得細細給馮土鱉解釋,“張藝成名最早,年紀也最大,已於三十年前去世,其製筆之法,亦已失傳。但當年蔡邕文名天下知,卻隻用張藝筆,可見其製出的筆之妙。”
“至於左伯,聽說如今尚在人世,也有人說已經年老去世。從小妹聽到的傳聞裡,他就算還在人世,隻怕也有六十多歲了。其紙麵光而緊密,觀之有如輝光覆其上,墨汁不易滲透紙內,品質極佳。”
“最年輕的,便是那位韋誕,字仲將,乃是關中人氏,極善製墨。其墨芬芳,墨汁濃而漆黑,經久不褪色,其人又善書法,還會製筆,也算是個少見的人物呢,聽說如今在曹賊那邊當了個郎中。”
郎中算什麼?官都沒我的大。
看到關姬語氣裡很是推崇那個韋誕,馮土鱉心裡不是個味。
當下便有些酸溜溜地說道,“製個墨而已,算得了什麼?三娘你且等著,看我如何做出這世間最好的紙和墨來,不但把那左伯比下去,連韋誕都要甘拜下風。”
關姬聽了馮永小孩子氣般的話,隻當他是在賭氣,於是笑了。
看到馮永一副忿忿的模樣,關姬柔聲道,“筆墨之事,在盛世方顯其雅。兄長之才,在於治國安邦。盛世可助明君,亂世則可安天下,又如何是隻會筆墨之人所能比的?”
“再說了,兄長如此年紀,就已經取得如此功業。想那韋誕,如今已有四十多歲,官不過一郎中,又如何能與兄長相比?”
哦,原來那個韋誕也是個糟老頭子了。
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聽了關姬的話,馮土鱉心裡大是暢快。
比較之心既去,但一看到案幾上的紙,又想起自己終是被現實打了一個耳光。
馮永此時終於能靜下心來,好好地想了一下印刷術。
印刷術的出現,離不開字體的改進,像小篆這種字體,就是比較適合刻字。
而如今所用的隸書,則是比較適合書寫。
至於楷書,則是比較適合印刷的字體。
記得曆史書上說是鐘繇從隸書裡發明出來的書體,鐘繇這個時候還沒死,不過應該已經把楷書搞出來了。
可是馮永從來沒有見過大漢這邊有人用楷書的。
想到這裡,他又不禁歎了一口氣。
不管是左伯,韋誕,還是鐘繇,皆是北方曹賊的人,無一人是南人。
由小見大,北方中原乃是天下中心,人才鼎盛,非南方所能比。
“兄長何故歎氣?”
關姬關心地問道。
“沒什麼。”馮永搖搖頭,把距離遙遠的事情晃掉,繼續把思緒拉回眼前。
“這紙倒是容易。隻是這墨……”
後世隻要上過九年義務教育的,誰人不知中國有四大發明?
蔡倫改進造紙術,曆史書也有記載。
就是用樹皮,破漁網之類來源廣泛的東西。
原理可能古人總結不出來,但學會物理化學生物的馮永還是知道的,其中最關鍵的就是植物纖維。
所以纖維含量最多的植物,就是目前技術條件下造紙最佳的原材料來源。
但有一點,來源必須廣泛,且容易獲得。
纖維含量多,又容易獲得的植物……
馮永想到這裡,眼睛便怔怔地往關姬身上看去。
“兄長在看什麼?”
關姬看到馮永直勾勾地看著她,心裡有些發慌,不禁問了一句。
“麻啊,桑啊……”
馮永喃喃地說了一聲,忽然哈哈一笑,然後伸出雙臂,緊緊抱住了關姬,“我想到了。桑麻桑麻,果然是好東西。”
“兄長你這是作甚?”
關姬隻覺得心快要跳出胸腔外麵來了,她實是沒有想到馮永竟然會突然做出這麼冒昧的動作。
下意識反應地就要推開,可是又猛地把力道收回來。
她知道,如果自己這一推出去,兄長要在地上打好幾個跟頭還是小事,受了傷才是大事。
當下隻得咬緊牙關,微微地撐開一點距離,臉色發紅地問道。
馮土鱉把人家抱緊了之後才發現自己好像激動過頭了,可是感覺到懷裡那柔軟的身體,卻又有點舍不得放開。
“兄長,你再不放開,小妹可要出手了。”
關姬感覺到馮永的雙臂還緊了緊,當下便咬著牙說了一聲。
“咳咳,三娘,我這是一時激動之下,情不由己,莫怪莫怪。”
馮土鱉感覺到了關姬那作勢而推的動作,當下連忙放開。
關姬的武藝,那可不是說笑的。
徒手都能劈開案角,單手虐一隻土鱉,簡直不要太輕鬆。
關姬臉上紅暈未去,瞟了一眼馮永,眼神帶著些許的責怪,卻又好像帶著些許的水波。
“兄長激動什麼?”
“紙。”
馮永把案上的紙拿起來抖了抖,“這紙太差,我想試著製些紙看看。”
其實從一開始穿越過來,馮永想的第一件事,就是造紙。
原因很簡單,上茅房的時候,那薄薄的竹片,不知把自己的菊花刮破了多少次。
每一次上完茅房都要火辣辣地疼,那種滋味,實在是生不如死。
而且那竹片還是公用的,用完了洗洗,等下次再用……
為了不再感受那火辣的疼痛,馮土鱉沒的辦法,隻好選了一些寬大的葉子。
用了葉子,疼倒是不疼,但卻差點被癢死,鬼知道野樹野草葉子上麵有多少絨毛?
最後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在河邊精心挑選了一些略為扁平的鵝卵石。
糙是糙了點,但至少不會再受傷,也不會再發癢。
就是麻煩一些。
但自己好歹也是個有下人的地主,用完了就丟給下人處理,自然就不麻煩了。
至於紙張,東西雖然金貴,但馮土鱉也不是沒有偷偷地用過。
可惜的是質量太差,手指頭稍一用力,就把紙給捅破了……
然後那一天馮土鱉惡心地一天沒吃下飯。
所以馮永在開始的時候,最想要做的就是,其實就是自己造紙,想法子做出自己想要的紙。
可惜的是他雖然知道原理,可是實際操作能力為零。
手頭上又沒條件,最後隻得放棄了。
後來吧,用鵝卵石也用習慣了,就再沒想著再折騰這事情。
如今再被關姬激起這事,原先的想法就突然如野草一般瘋漲起來。
老子現在有條件,有人手,為什麼不試著造紙呢?
不為其他,就為了那一卷潔白柔軟的衛生紙,那也得上馬項目啊!
我不會造紙,難道漢中冶的工匠也沒人會嗎?
漢中冶沒人,難道少府裡就找不出人來嗎?
少府找不到,難道外朝的將作監找不出來?
大不了再和諸葛老妖再搞個py交易……
造不出紙,怎麼搞印刷?
搞不出印刷,怎麼打破世家的智力資源的壟斷?
雖然馮土鱉最本質的想法就是為了那一卷潔白柔軟的衛生紙,但他相信諸葛老妖的目光不會落在他的菊花上,而是會落在世家的菊花上……
隻要手裡有會造紙的匠人,馮永有把握解決紙的質量。
畢竟原理就在那裡,隻要知道了流程,再把原材料改一下,想必不會有太大的困難。
多次試驗得出最優解,馮永最不怕這個。
隻是就算是解決了紙的問題,但這墨卻是不好解決啊。
關姬說仲將墨墨汁芬芳,是因為墨汁中含有什麼香味,而且十有**是鬆香。
鬆香墨嘛,誰不知道?
如果要想印刷,可以在雕版麵上塗些油脂,最大地防止木頭過於吸墨。
油墨油墨,所以墨裡還要加點油才行。
墨裡加油不但可以讓墨水更加粘滑,還可以讓印出來的字更長的時間不會褪色。
隻是如何用鬆枝燒碳製出好墨來,對馮永卻是一個未知的難題。
因為他根本不懂製墨。
本著我不用懂,隻要手下懂就可以的想法,馮永又再一次把主意打到漢中冶諸冶監將作監這些部門頭上。
還是那句話,弄不出油墨,怎麼搞印刷?
搞不出印刷,怎麼打破世家的智力資源的壟斷?
雖然馮土鱉最本質的想法就是為了在關姬麵前裝逼,但他相信諸葛老妖的目光不會落在他裝不裝逼身上,而是會拿著這個東西去世家麵前裝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