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錦城丞相府,後院的廂房內,黃月英手執毛筆,坐在案幾前麵,看著院子裡的落葉,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問題。
案幾上,分彆放著已經磨好墨的硯台和寫了一半文字紙張。
這時,隻見廂房門口出現一個人影,把廂房的光線擋住了,讓房內稍微暗了一下。
“阿郎今日緣何這般早處理完政務?”
黃月英看過去,正是自家阿郎。
諸葛亮步履從容,不徐不緩,英俊的中年帥哥臉上掛著儒雅地笑容。
“這些時日,大漢境內也無甚事,南邊的李德昂已然守穩關口,叛軍不得寸進。東邊的鄧伯苗此時已經見到了孫權,東吳本就有意與大漢重歸於好,再以鄧伯苗之能,想來此次必不令我失望。大漢此次,終是可以安穩下來,我今日也偷個懶。”
“這可是好事,”黃月英放下筆,起身迎向諸葛亮,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剛好擋住了諸葛亮的目光,讓他看不到自己案幾上的信紙寫的什麼東西,“阿郎且先坐下,妾身去倒碗水給你。”
諸葛亮砸砸嘴,自家這個細君太聰明了,有時候也不是什麼好事。
臉上沒露出什麼太多的表情,隻得順了黃月英的意思,在另一邊坐下後,這才裝作不經意地問道:“細君這是在寫什麼?”
“自是寫給馮大郎的回信。”
黃月英把水放到諸葛亮麵前,自己轉身回去坐下,聽到諸葛亮的問話,心頭暗笑。
作為枕邊人,阿郎是什麼樣的人,她如何不知?今日竟然罕見地這般早處理完政務,一進門就問這個問題,十有**就是衝著那小子的信來的。
“那小子,前些日子不是剛給你寫了信麼?怎麼此時又寫?哪來這般多的話要與你說?”
這個年代,一封家書,兩三年才來回一次,那是常事,一個月來兩封,那就顯得太過於頻繁。
“阿郎對他又看不順眼,管這作甚?”黃月英看了一眼諸葛亮,嘴裡繼續說道,“再說了,這是他與妾身之間的事,阿郎關心這個做什麼?”
“那小子就是因為太於滑頭,故我這才看他不順眼,但若隻論才能,卻是個讓人歎服的。”
諸葛亮身為一國之相,自然不會因為自己的喜惡而故意貶低一個後輩,隻是客觀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再看看那關姬,平日裡對誰都是一副冷淡模樣,沒曾想竟能為了他,不辭辛苦地來回奔波。看來他也是個會哄騙人的,細君莫要被他騙了。”
“阿郎直言他巧言令色就是,何必拿關姬來說話?三娘也算得上是妾身一手帶大,阿郎這般說法,豈不是在說妾身管教無方?”
黃月英故作不悅地說道,“當時那馮大郎與阿郎第一次見麵,就為阿郎獻策不少,這才得了阿郎一句少年英雄。沒曾想卻是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才被那好事之徒安上了巧言令色之名,他人不知,阿郎緣何也跟著這般說法?”
諸葛亮無奈地看向黃月英,心裡說道,那小子這還不是巧言令色?看細君你為了他,竟然都能對我說出這等話來。
“細君這番模樣,就是當年我管教伯鬆時亦未曾有過,也不知那小子是如何做的,竟然讓你為他這般說話。”
說起來,諸葛亮還有一點怨念的,細君可是伯鬆的嫡母呢,看這番模樣,對那小子竟是比自家兒郎還上心。
“伯鬆可做不出曲轅犁,更做不出八牛犁,又不能讓大漢田地多打一兩成的糧食,”黃月英瞥了諸葛亮一眼,“至於那屯墾漢中之策,就不用妾身再提了吧?”
“再說了,伯鬆都已經是弱冠之年,又是個穩重的性子,又有你這當丞相的大人,難道還有人敢欺負他不成?而馮大郎呢?不說身世可憐,就是年紀也隻有十六,還小呢,妾身多關心一下,有何不可?”
諸葛亮聽了這個話,總算猜到了那小子給自家細君的來信裡說的什麼了。
當下又好氣又好笑,也不知做何表情,“那小子在漢中被人欺負了?還寫信向細君哭述來了?沒想到這般滑頭的小子,竟然也有被人欺負的一日。”
“小小年紀,跑了那麼遠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再說了,立了那麼大的功勞,竟是被你發配到那個荒涼之地,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得罪了你呢,再有能耐又能如何?彆人為了討好你,上來踩兩腳那不是人之常情?”
黃月英沒好氣地看了一眼諸葛亮。
“細君你這是無理取鬨了吧?”諸葛亮哭笑不得,“就算是不知道緣由的人,看著趙家二郎跟在身邊,又有伯鬆在那邊看著,這大漢境內,有幾人能欺負他?”
“沒幾個人,可就是說,還是有人的嘛。”
“那小子就是不讓人省心的,大漢就那麼幾個能欺負他,他還能惹上?”
“不是他惹上的,是彆人找上門去。”黃月英臉有不平之色,“多好的孩子呢,在漢中安安份份地呆著,又沒惹事,你說都是做了君侯的人了,還去欺負一個孩子做什麼?”
“那就是魏文長找他麻煩了?”諸葛亮笑了笑,終是肯定了那小子在來信裡向細君哭述什麼了,“看樣子還欺負得不輕,魏文長究竟對他做什麼了?”
“阿郎還裝作如此模樣,當真不知耶?”
黃月英斜眼看了一眼諸葛亮。
“不就娶了一個他莊上的農婦麼”諸葛亮被揭穿了,臉上有些掛不住,“嘖”了一聲,“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好事呢。那婦人在他莊上當一輩子農婦好,還是去魏府上當妾室好?再說了,那婦人雖名是妾室,可卻是做主母的命,天大的好事。”
“對婦人是好事,可是對馮大郎呢?那是娶麼?那明明就是搶!魏文長這麼做,可曾想過馮大郎心裡感受?再說了,阿郎又如何會知魏文長日後不會再娶正室?”
“魏文長好歹是漢中太守,又是君侯,何時需要考慮馮明文這個漢中典農官的感受?”諸葛亮一臉的不以為然,“少年英雄又如何,天下如此之大,難道天下人都能讓著他?”
看到黃月英又要說話,諸葛亮擺擺手,止住了她的話頭,“我知道細君想要說什麼,我亦知道細君極是愛護那孩子,但且先聽我說完。”
黃月英第一次聽到諸葛亮嘴裡說出“那孩子”的話,便知自家阿郎看起來雖是看不慣馮文,但心裡還是關心其人的。
“當時他在錦城時,我確是任由其跳脫,些許的小計算,我亦不跟他去計較。就算他去了漢中,我若一令下去,在漢中也可保他無人敢惹。可是如此,對他當真有利麼?”
諸葛亮眼神悠遠,也不知想起了什麼。
“慧極則傷其身,傲極則喪其命。此子師從名門,又極有才華,本就有不少傲氣,若再有你我等人順其意,則必會滋生天下人不過如此之感。”
“君子當溫潤如玉,若是恃其才華,不把天下人放眼裡,又有幾人得了好結果?遠有甘羅十二歲為相,而後早夭;毛遂自薦,憑三寸之舌,強於百萬之師,卻因兵敗而自刎。近有楊修楊德祖,因雞肋之事而被斬;還有……”
說到這裡,諸葛亮眼中露出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還有那關君侯……我實不想大漢這難得的少年英雄,因年少得誌,便生出驕縱之心,故這才叫一個孤傲之人去做他的磨刀石。”
“魏文長?”
黃月英終是明白過來。
“是啊,”諸葛亮淡淡一笑,“魏文長傲視天下人之態,與那關雲長何等相似?我叫他去磨一磨那孩子的性子,我亦要磨一磨那魏文長的性子。”
黃月英長舒出一口氣,看向自家阿郎的眼神充滿了憐惜:“阿郎為了這個大漢,當真是煞費苦心。”
“我既答應了先帝,又如何敢不儘心儘力?”諸葛亮長歎了一口氣,“隻是大漢如今危勢,這孩子又實是難得的人才,且先好好打磨一番,以後也好能讓他擔起大任。”
“那此事,就這麼算了?”
黃月英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說道。
“如何能算?”諸葛亮那雙桃花眼微微一眯,“細君莫要忘了,我方才還說了,要磨一磨這魏文長的性子呢。那滑頭小子,還算是好的,雖是傲氣,但傲在骨子裡,大節總是不虧的。魏文長可是實打實地看不起人,再這樣下去,我就怕他落不下好下場。”
“那阿郎打算如何做?”
作為婦人,黃月英平日裡還是很有分寸的,諸葛亮隻要不主動說,她就不會過問家國大事。不過此事既然馮永已經寫信給她,她正發愁如何回複,如今看阿郎也願意說,便開口問了出來。
“細君可知那魏文長自喪妻這麼多年,為何突然又想起要娶一個妾室?”
“為何?”
諸葛亮露出一絲嘲諷之意,“自是因為蜀中那些大族,看到漢中如今有利可圖,便找上了魏文長,欲把世家女嫁過去,當個繼室。”
黃月英愕然:“還有這等事?這些人……當真是……”
想了半天,也不知用什麼詞才能表達出來。
“那這與那魏文長找那小子的麻煩,又有什麼聯係?”
“如何沒聯係?”諸葛亮看了自家細君一眼,知道她一時想不起這其中的關節,繼續解釋道,“大漢三大都督,無論是南中還是永安,皆是隻督軍伍而不管政務,唯有魏文長較為特殊,既是漢中都督,又是漢中太守,這放以前也沒什麼關係,畢竟漢中也沒什麼人,隻是如今麼……”
“阿郎欲去了那魏文長的太守之職?”
黃月英不愧是諸葛亮的女人,一點便透,猛地醒悟過來。
“這是為了魏文長好。不然……畢竟那黃元之亂,可是當今的陛下親自平定的呢。”
黃元之亂,便是當年諸葛亮遠赴永安受命時,漢嘉太守黃元借口劉備病重,他與諸葛亮有矛盾,借口害怕會被迫害,所以叛亂。
當時鎮守錦城的是還是太子的阿鬥,聽了益州治中從事楊洪的進諫,派遣將軍陳鼇輕鬆平定。
雖然諸葛亮說得雲裡霧裡,可是黃月英卻是聽明白了,當下點點頭,算是明白過來了。
“那阿郎,又拿什麼理由去了魏文長太守之職?”
“以娶正妻之禮娶妾室,禮太過矣,這個算不算?”
諸葛亮微微一笑,智珠在握的模樣。
“自然算,如此一來,那馮明文也算是找回了個麵子。”
黃月英也笑了。
“不止如此,還能絕了那些大族的心思,我想,沒有人願意會再嫁給不遵禮法的人吧?不然,那些以詩書傳家的大族,不是打自己的臉麼?”
“如此一來,妾身便知如何給他回信了。”
媽的,這諸葛老妖當真是抓個蛤蟆攥出個尿都不願意放過的人物,接到黃月英的回信,馮永簡直是目瞪口呆,覺得這個家夥能當上大漢丞相果然不是吹出來的。
如今大興屯墾漢中,可以預見,漢中不但人口會越來越多,而且還會成為朝廷的最重要的產糧之地。畢竟蜀中的那些田地,大部分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漢中卻可以。
而當初魏延是先當上漢中太守,再當上漢中都督的。
按大漢的慣例,都督隻管軍事,政務是歸太守管,不但南中如此,就連都督永安的托孤大臣李嚴都是如此。
可偏偏魏延卻是個例外,他既是太守,又是都督,可以說是軍政一把抓。這放以前沒關係,因為漢中實在太荒涼了,百姓都沒有,哪來的政務?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有一隻土鱉給大漢丞相獻了一個屯墾漢中的計策,這個太守之位的重要性,就開始凸顯出來了。
與其等漢中成了繁華之地,等所有人都反應過來再做打算,還不如現在趁著苗頭剛出來的時候直接動手。
這諸葛老妖下手當真是又快又狠。
雖說現在這個太守之位沒什麼卵用,可是好歹是一個名頭,魏延莫名其妙地被削了一個職位,心高氣傲的他如何能忍下這口氣?
可是大漢丞相的話肯定是正確的,他是不能反抗的,所以隻能找彆的地方發泄,罪魁禍首馮土鱉又好死不死地趕到了漢中,還不知死活地找上了他主動送貨上門……
這特麼的,簡直是日了哈士奇!
馮永心裡隻能這麼罵了一句,政治真肮臟!
老子是為國為民的好伐!
這樣也能躺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