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月亡花(1 / 1)

謝家自前朝時起,就是京都第一大世家,位列天下世家門閥之首。

隻是這段輝煌的曆史,在謝無念之父——謝琅上位繼任家主之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起初,謝琅上位,世人皆以為謝家在他的帶領下將更上一層樓。

但任誰都沒想到,從前那個曾名滿天下、才智無雙的天之驕子謝琅,甚至在當年多有人傳其有不輸當年謝玉殊之能的人,會將謝家帶向沒落。

十五年前,他繼任家主,謝家就開始急速隱退,無論是勢力還是聲望都在慢慢減弱,直至淡出世人視線,衰弱至與京都一般的二流世家齊平。

背地裡,人人都說謝家這一代家主是個胸無大誌的草包,無家主之能。漸漸的,也就不再有人記得他的天才之名,再提起他時,更多的是嘲笑、唏噓、感慨、沉默。

為什麼呢?

因為,在他們看來,謝琅的墮落與一個女人有關。

正是那個人,導致了謝琅的自甘墮落;也正是因為那個人,導致謝家被景德帝不喜、謝琅為帝王不得任用。

那個人——正是蕭臨淵的生母。

也就是慧妃——沈知慧。

“見過謝家主。”

曲蘭頌和蔣明橖二人被人領著,一路穿堂過廊,走過一段石子小路,最後來到後院的一座竹園門外。

在這裡,他們見到了那個京都人口中總是抱病不出的謝家家主——謝琅。

那是個一眼看過來,就讓人下意識感受到靜默的男子。

謝琅一身如墨黑衣,身姿清瘦,墨發半束,攏著披風端坐於竹亭之中,望著幽幽竹海中一方開著數枝白荷的小池塘。

靜若林中之葉,清幽不見凡聲,頗有幾分方外之人的飄渺、淡然。

聞聲,他轉過頭來,聲音淡淡的讓二人免禮,“過來坐吧。”

二人是第一次見到傳聞裡的真人,不覺都有些緊張,因為在來時,他們都收到了來自自家父輩的提醒,讓他們謹言慎行,不要冒犯了人家。

謝家如今雖在外人眼中是沒落了,但在十幾年前的老一輩人眼裡,威名仍似殘影,尚存一息。

曲蘭頌屏氣凝神,在見到謝琅本人過後,他心下的疑慮更重,蔣明橖則直接大膽的多,在看了謝琅幾眼後,開口問,“伯父沒病?”

曲蘭頌心中一跳,蔣明橖這廝既然看出人家是在裝病了,還挑破乾什麼?

謝琅表情未見分毫變化,眼中是看小輩的溫和和寬容,聲音平靜,“躲清靜罷了,人老了,便越發不想理事。”

曲蘭頌:“冒昧來訪,失禮了。”

哦,原來是這樣,蔣明橖明白了,但卻一笑,笑容爽朗大氣,開玩笑般說道:“那我們今日來算是擾了伯父的清靜。這樣,那我們帶的禮品就當是給您賠罪了,你要是見了不喜歡再把我們轟出去,您看成不?”

他看了曲蘭頌一眼,自然而然的將話題順過了過來,後者秒懂他

的意思,沒有再開口說話。

謝無念從旁為兩人倒茶,聞言眉眼間染上笑意,“蔣兄這說的哪裡話?你們作為朋友好心前來探病,怎能算是打擾?賠罪更是言重。”

接著他又看向謝琅,算是解釋,“家父身子一向不大好,冬日裡還病了一場,還是近日天氣暖和起來才算是將將養好病,你們能來探望,我與父親自當歡迎。”

“謝伯父身體無恙就好。隻是你近些日子都待在府中忙什麼呢?京中多日不見你身影,好幾人都向我打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謝無念在府中繡花呢。”

蔣明橖確實很能活躍氣氛,三言兩語就開始將幾人間的距離拉近,哪怕是當著人家長輩的麵也不見半點拘束,該開玩笑還是開玩笑。

這話倒也不算有假,往日裡,謝無念不是在酒館花樓裡竄,就是和京中各大紈絝子弟到處浪。

幾日不見他,那些個狐朋狗友當然是要問的。

謝無念也露出個苦惱的神情,按了按額角,似是無奈,“蔣兄快彆打趣了,我近日在府中幫父親料理舊賬呢。”

“總有那些個偷奸耍滑的下人,暗中貪墨,耍些小聰明,以為父親寬容便無人追究。賬房將賬交上來時,我正好在旁,瞧了一眼看出些問題,這事兒也就不好再放任了。”

說著,語氣間竟隱隱透露幾分後悔之意,好像在暗自懊惱自己不該多瞧這一眼的。

看吧,有些事情隻要當作沒看見,那就是無事發生。

一旦管了,那後續的一堆麻煩事兒就都找上門來了。

“看不出來,你還會看賬?”

蔣明橖驚奇,曲蘭頌心裡想的是,沒想到這貨演戲的功力其實不差。

謝無念謀聖之名,試問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會看個賬很稀奇嗎?

偏偏蔣明橖還裝的真像那麼回事兒。

謝無念也是個演戲的高手,聞言笑著回道:“蔣兄不也是,在下此前倒也不知蔣兄還是帶兵打仗的一把好手。”

額……嗬嗬嗬嗬……

都是裝的紈絝,大哥彆笑二哥。

“你前日晚間去找柳學侍,難道也是為舊賬之事?”曲蘭頌開口,眼皮輕抬,盯向謝無念的眼中帶著點點寒霜。

氣氛微沉。

蔣明橖聲音卡殼,開始尋找話題。

謝無念倒是沒被曲蘭頌的冷氣影響到,神情平和,“那倒不是。”

他謝家的賬,關柳文正什麼事。

謝無念:“看來柳大人是已經將消息告訴蘭頌兄了,那就好。關於殿下的話,蘭頌兄可有眉目了?”

他問的自然是這樁事的幕後黑手,也是蕭臨淵提醒曲蘭頌要小心自己被利用的人。

“沒有。我想不通是何人指使凶手栽贓於我,目的又是什麼?”

景德帝好像沒信這宮女的指認,所以直到現在連傳詔曲蘭頌都沒有,像是完全無事發生。

又或者,是在他看來,刺殺蕭臨淵

的行為構不成有罪,壓根不想管。

謝無念作思考狀,猜測道:“難道不是想對十一殿下不利?”

那這大概率就是那幾個皇子所為了。

曲蘭頌盯著謝無念,一慣冷淡的臉上麵無表情,“不是。”

“那是為什麼?”謝無念提出一個猜測被否定,眼中也露出納悶之色。

“刺客雖有刺殺十一殿下之舉,但勢單力薄,實在不像是衝著要十一殿下命去的。我思來想去,或許這刺客的本意也根本不在要了十一殿下的性命。”

“那便是故意設計,想讓蘭頌兄失信於十一殿下?好借機拉攏蘭頌兄?”

真是好歹毒的奸計啊,謝無念看表情像是這樣想著。

“我看也不是。”曲蘭頌不信麵前之人露出的半分真情和話語。

“哦?那是為何呢?”

謝無念作出一幅洗耳恭聽之態,麵上好奇居多。

曲蘭頌:“或許,是為示警。”

竹亭間,有風穿過,周圍竹葉沙沙作響,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不就是如此?

“就像山中休憩的猛虎,本不想動,但奈何有人林中放火,於是迫於生計,老虎就不得不出洞。或是想辦法滅了這場火,或是逃之夭夭。”

現在的蕭臨淵就像是被困在皇宮裡被限製了爪牙的老虎,但蕭臨淵本人不想逃也不做反抗,這就令某些躲在背後,想要他行動的人坐不住了,這些人最終的目的或是想讓他奮起坐上那個位子;或是,若蕭臨淵能力不濟,靠不住,就放棄他。

也好過看他賴在皇宮擺爛,什麼都不做要強。

能想通這一層,曲蘭頌已是不易,但就是因為想通了這幕後之人的目的,更大的疑惑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隻是令我不解的是,這放火之人煞費苦心想要逼老虎出洞,他的目的又是為何?”

曲蘭頌想著,聞見空氣中那股幽幽的清香,眼神在謝家父子二人臉上掃過,“是想對老虎不利,還是將老虎趕至更大的山林。”

更大的山林,是為做更大的地盤的王。

想要這頭老虎動一動的人太多了,曲蘭頌一時也想不到這次的計劃是出於誰手,但最有嫌疑的……

還是謝無念!

對方出現在柳尚家的時間太巧了。

“還有一點亦讓我不解,謝二公子你是如何第一時間得知十一殿下遇刺的消息的?你,對宮中發生的事倒真是了如指掌。”

先前也是,這次也是。曲蘭頌將矛頭直指謝無念,就差沒把我懷疑這背後害我之人就是你這句話寫在臉上。

“蘭頌兄這是在懷疑我嗎?”

謝無念一臉笑眯眯的表情,未見絲毫慌張,但幾人間的氣氛已是劍拔弩張。

“無念。”謝家主突然出聲,開口聲音平淡,“你去酒窖中取些酒來。”

一句話,打破三人間的對峙。

謝無念知道這是父親有意支開自己,但還是聽命應下,起身

行了一禮,去酒窖取酒。

“蔣賢侄是否要與無念同往?()”

額……

突然被問到的蔣明橖,下意識看了看坐在右側的曲蘭頌,見後者不看他,隻低頭喝茶,蔣明橖糾結了一下,屁股動了動到底還是坐著沒走。

我就不跑這一趟了,陪你們在這兒等他回來。?()_[(()”

走出去一半兒的謝無念默默翻了個白眼兒,不再等他,心中隻道,鬼才信你的話!

不過沒看出來,蔣明橖此時竟就這麼在意曲蘭頌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他為何不離開,明顯是防著謝家有人對曲蘭頌不利。

謝家主隔著烏木茶案掃了眼圍坐在兩邊的二人,難得的,唇邊泄出一聲笑。

明明對方沒說什麼,蔣明橖自己卻像是心虛一樣,頗為不自在的扭頭看向亭外的風景,就是不肯將頭轉過來看一眼曲蘭頌的方向。

現場的氛圍著實有些安靜,安靜的讓蔣明橖有些受不了,絞儘腦汁開始找話題。

視線掃到竹林中那一方池塘的白荷,他眼前一亮,有了!

他開口便是問道:“誒?謝伯父,如今還不到六月,您府中的荷花竟是開的這樣早?”

這本是夏日產物,如何才不過五月剛至,謝府竹林中的這處水池裡的白荷就已是完全盛開,倒是稀奇。

曲蘭頌閒閒的撇他一眼,為他這沒話找話的蹩腳行為淺淺的捧個場。

“難為你還知道荷花何時開。”

蔣明橖將頭轉回來,眼神裡寫著不服氣,“我當然知道!”

哦,那是誰今天一大早出門探病還穿的這麼喜慶?

像個傻不愣登的二楞子。

無緣由的,一瞧見此時曲蘭頌麵無表情的那張臉,蔣明橖就神奇的讀懂了他現在心裡在想什麼,惱羞成怒正要辯解,就聽謝琅道。

“看到兩位如今還能有再重來的機會,甚好。隻是可惜,於我而言,光幕出現的遲了些。”

他看著兩人的目光裡滿是懷念,透著柔情,又似回憶。雖語意不明,但在座的兩人均是不約而同的想起了當年發生在這位身上的那樁往事。

直到今天,還依然有人對當年他與慧妃還有景德帝三人間的三角戀情八卦和議論的。

尤其是明天的光幕直播講的也是這個,這就導致了近日議論起當年那事的人俞加多了,連帶著謝琅的名字,也較往日聽到的多了起來。

“謝家主……”

曲蘭頌正猶疑著該不該出言安慰,蔣明橖就一句話說出口,“謝伯父還念著慧妃娘娘嗎?”

曲蘭頌微驚,這是你能問的嗎?!

還問的如此直白?

他以為謝琅當是會怒,或者避而不答,對方確實沒說念亦或是不念,隻是視線遙望著那方小小池塘中的荷花,神情淡若無色,又或者說像是一潭毫無生機的死水。

他開口,“你不是好奇,那荷花為何會開的這樣早嗎?”

“因為那裡從前本是一處溫泉泉眼,泉眼太小,做不成湯池,後來久而久之,自己就成了一方小池塘,裡麵的水溫常年較彆處熱些。”

“在多年以前,有人試著往裡麵植入了幾株荷花,誰想,竟也能成活。”

“大抵是這水的原因,致使這池中的荷花總是較之彆處要盛開的早些。”

原來是這樣,難怪隔著一段距離去看,總覺得池中的水要偏白一些,曲蘭頌正想著,就聽謝琅道,“花瓣全白的荷花少見,在京都更是難尋,所以此花還有另一個名字。”

“月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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