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什麼肉?
眾人都啃著乾餅, 一聽有肉就納悶了,上前來看。
沒啊?
沈舉人看著餅,神色迷茫。
羅非白還是有點風度的, 為了給人解疑,讓沈舉人握著大餅彆動。
很快,又掉下來一條白乎乎胖嘟嘟的蟲子。
“啊, 有蟲子!”
眼尖的人一眼看到,吃驚後退。
蟲子在麵餅上蠕動著,沈舉人頭皮發麻,差點將大餅甩飛出去, 抬頭看去, 隻看到腦袋上被淡淡霧氣遮蔽的濃密樹梢中似乎有些蟲子在爬。
眾人豁然散開。
羅非白也退開一些, 拿著這個拖著蟲子的麵餅看了一會, 張叔看羅非白臉色不對, 也湊上前來, 看一會,表情變了。
羅非白看完就把麵餅還回去了。
沈舉人:“?”
羅非白:“沒事了,你繼續吃吧,確實是肉, 沈舉人的嘴巴開過光, 想要什麼就來什麼, 真是讓人羨慕啊。”
張叔欲言又止,沈舉人卻不上當,罵罵咧咧跑到邊上去了。
此時眾人也以為這隻是春時樹木上的肥葉蟲,雖惡心,但隻要不帶毒也沒什麼。
羅非白跟張叔交換了下眼神,默默等眾人吃完了才有了主張。
“沉白, 你上去看下。”
江沉白畢竟了解他們,知道肯定有了變故,於是一蹬腳就上了這一株老胡柚,不過翟祿不敢讓小縣衙的捕頭有了什麼功勞,也同時上去了。
兩人前後腳蹬樹,速度極快,有點逼平的意思,很快兩人一起到了這百年胡柚的上枝處,就瞧見了許多蟲子。
因上麵昏暗,但畢竟午時,陽光熱意來,霧氣漸散,有些陽光穿透樹葉縫隙進入,兩人既看清了彼此,也看清了枝乾上攀爬的那些蟲子的樣子。
一看,兩人都跟張叔一樣表情微窒。
乾他們這個營生的最熟悉這些蟲子了。
這可不是什麼草木肥蟲。
是屍蛆。
這附近應該有什麼屍體大肆繁衍了這些屍蛆。
山穀崖壁,邊上蔓延生長許多樹木,這老胡柚就斜生而出,往上還有其他樹木。
能有什麼屍體?
兩人仔細查找,外側的羅非白也走到位置高一點的地方觀望,時而往崖壁斜坡那邊瞧,現在霧氣散了許多,加上有目的在這邊查看,這一次,她瞧著往上有些樹木似乎斷枝,好像有什麼東西滾下來過。
她怔了下,略有思索。
“沉白,你們往柚木左邊上側那一株黃槐看一下,可上得去?”
那兩人都借著其他樹木的樹乾往上換木攀附,下麵其他差役則是順著到樹下接應,免得兩人萬一從樹上掉下來摔傷。
很快,老道且正當壯年的翟祿先一步到達黃槐樹,且踩踏枝乾冒出樹冠一看。
驟然心驚。
樹下,李二等人看著上麵動靜,一邊觀察周遭昏暗的樹下,突然聽到上頭翟祿發出驚呼。
“小心!”
有一個東西啪一下掉下來。
李二本能反應....伸手去接。
嘿,他李二也身手了得,不遜於上麵兩人啊,你看他這接得賊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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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非白等人在外麵聽到裡麵崖壁林子裡有動靜,擔心之下正要湊近,卻見裡麵的人先跑出來。
跑最快的是李二。
“大人,大人!”
羅非白側目看去,高大魁梧的李二捧著一個人頭骨疾奔而出,都快哭了。
他知道這東西很重要,他不敢扔掉,一定要交托到大人手裡。
大人呢?大人!
羅非白:“.....”
其他人大驚。
有屍骨?
豈不是說這山穀確實有命案?
莫非....是那李靜婉?
老先生驚呆了,下意識從那屍骨找到的峭壁老槐往上看,依稀能看到那雲霧漸散後能瞧見了荒僻小路,再往內則是山坳之地的自家學院建築。
若是李靜婉,她是自己不小心掉下來,還是.....為人所害?
不過這人頭骨為何....長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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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骨跟上頭垂掛在茂密樹冠間的屍身很快被湊在一起。
其實第一眼,這骸骨相當可怖,因為不正常。
“怎麼有毛。”
“人的骨頭,這毛.....”
“不會是僵屍吧。”
“啊!我要回去!”
所有人退避三舍,人人臉色發白惶恐不安,就是翟祿江沉白等搬運骸骨的人都心有惴惴。
翟祿至今想到自己鑽出樹冠後往上瞧著垂掛在樹杈上的骸骨——上麵有毛發,宛若屍毛。
那一幕愣是嚇得見過許多屍骨的他都把握不住身子,踩踏了枝乾搖墜,連累那頭骨掉落下去。
說來也是慚愧。
好在彆人也一樣恐懼——不怕的可能就那老仵作跟羅非白了。
屍身早已白骨化,沒了腐爛的模樣,就是過度臟汙,上麵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毛發,不均勻,斑駁混亂,但看著的確嚇人。
用樹枝挑開毛發看了一會,能看到屍身的確白骨化了。
羅非白有些疑惑,目光往那茂密林子盤旋一二,道:“既是白骨,為何能生這麼多屍蛆。”
張叔也納悶,按照經驗測算一二,道:“按這時節,在我們本地這山穀內腹,白骨如斯差不離也要一年吧,若有血肉早早腐爛乾淨了,怎還養出這麼多屍蛆?”
“等等!”
張叔察覺到了,而羅非白已經在查看頭骨。
她問了張叔,畢竟後者是仵作。
“這裡有挫骨之傷,想來有人用重物擊打過死者腦部,不過未曾骨裂,應不致死吧。”
都打腦袋了還不致死?
老先生年過古稀,膽子也大,看羅非白反應就知道這屍骨沒那麼玄虛,加上好奇心實在重,又掛念著學院安危,於是到邊上看,好奇問:“尋常人家擊打頭部,若是能在骨頭上看出挫傷,還能不死?”
張叔:“得看力道,若非枕骨以及百會穴太陽穴等薄弱處,力道不夠,擊打後一般為昏迷等表象,不會致死,當然,小兒者,發育不全,骨頭比較弱,容易脆骨而亡,這也得因人而異,但若是成年人,頭皮單薄,擊打後骨頭挫傷但未骨裂,又不是致命要害處,不會一擊斃命。”
他說著看向羅非白,看後者是否認可。
羅非白也是這個意思,讓他繼續說。
“先看骨頭是否有致命的斷裂,我剛剛看了下,骨頭上有一些穿刺,但不算致命,多為從山崖滾下來後因為樹木打擊刺傷等外傷,因為內臟等物早已腐爛,無可得知,但骨頭上粘連了一些毛發,這些毛發應當是山中一些鳥獸遺留,就是不知道為何粘這麼緊。”
羅非白用樹枝卷沾了毛發跟白骨的接連處,看到下麵的膠連之物,在這些毛發自帶的腥臭中看到了蟲蟻的屍體。
“你們在掛屍處往上可看到一種樹,莖乾較高,具乳汁,光滑無毛,呈圓柱形,灰褐色,葉子較大,呈長圓形,表麵有紋絡,深綠色,花白色,呈多邊形......此為膠樹,汁液中有些許糖膠,可引蟲蟻,可能是它在屍體上麵,長期滴落膠液在屍體上,導致蟲蟻跟獸皮粘連一起,成了這可怖模樣,但它無毒,也跟死者死因無關,隻是巧合。”
“再去看看樹下地麵,撥開那些落葉,看看有沒有彆的。”
翟祿不信,但也記不清上麵的樹到底長啥樣了,依稀是聞到一點清香,但他不是嘴賤的人,立即回去查看,過了一會,麵帶凝重,也帶著一根折枝。
“大人博學,下官佩服。”
“那大人覺得此人死於何故?”
羅非白挑著獸毛查看,剛好此時去樹下查看的江沉白等人也回來了,帶來了大量骨頭。
眾人麵麵相覷。
羅非白問江沉白:“有彆的嗎?”
“沒有,沒有大人您吩咐查看的任何遺物,我們查了很多遍,我也上樹看過附近跟上麵峭壁是否有其他垂掛之物,都無。”
羅非白:“哦,那這人大概是中毒而亡。”
嗯?
翟祿眉宇微擰,剛剛既有了佩服,自然信了三分,但也想問個究竟,因他也常年辦差,一具長毛白骨,如何能這麼武斷認為其他中毒而死呢。
這骸骨除了粘連獸毛,又看不出彆的。
“其一,人不管是怎麼死的,衣服都不會在幾年內完全消失,但查了徹底也沒看到半點布料,說明從上麵滾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光溜溜的,這裡可以否決掉一種可能——既此人是不小心行路中掉落懸崖,畢竟無人會裸身行走於如此凶險小道,所以,此人為人所害,且在下來前就已經被害。”
“其二,骨頭無致命死傷,那死因無非是內臟等器官受損或者被下毒,膠樹粘連了獸皮,但這些獸類為何聚集?因為聞血腥而來,首先是鳥類跟一些攀爬小獸上樹啃食,它們行動簡便,來去自如,若非在進食中斃命,羽毛能怎麼可能膠液粘連而附著在屍骨上?而能在啃食中直接亡故,非間接中毒又為何?而且這毒很厲害,厲害到可以毒死大片被腐肉吸引來的鳥獸,而鳥獸又跟著腐爛,又吸引來一些鳥獸,日子依舊,這裡積攢了大量骨頭跟腐皮,大量積攢入土地之下,形成了腐殖地皮,常年因為樹蔭遮蔽而成為陰生蟲卵的適宜繁育之地,因為春時到,這些蟲破卵而出,爬上樹木.....才有了那麼多屍蛆。”
“不過,這也隻是一種可能,未知有其他案情,但,拿著這些獸皮跟骸骨回去檢驗也不難吧。”
張叔點頭:“是不難,煮骨煮皮皆可釋出毒水來。”
羅非白:“還有雞嗎?”
張叔:“.....”
咱能不禍害雞了嗎?衙門也禁不起這麼大的開銷。
羅大人以前是啥大戶人家啊,動不動用雞查案。
“沒事,我看學院有養雞,他們那還有鍋,正好因地製宜,取用了就是。”
因為那段時間廚房出事而在山中乾餓了一段時間沒吃過葷腥後來帶著一群先生偷偷養雞的老先生:“?”
不,沒養,真的沒養!你休想!
這兩人對驗屍跟抓雞討論起來,把學院的人給嚇著了,但翟祿滿腦子想的都是案子。
“大人,那您覺得這李靜婉是被何人毒殺的?”
蹲在地上盤算著禍害學院之雞的羅大人被問,愣了下,起身,扔掉手裡的樹枝。
“誰說死者是李靜婉。”
什麼?
所有人大吃一驚,翟祿等人也迷糊了,下意識看下屍骨。
張叔含笑,“可能是毛發遮蔽了,翟捕快您沒發現,大抵也是先入為主——這是一具男屍,從恥骨可見一二,且年歲方四十多了,可不是李靜婉這樣的妙齡少女。”
翟祿仔細一看,果然如此,大為臉紅,心中再不敢對這小地方有任何小覷之心。
光是這老仵作就有點能耐,彆說這羅縣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