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隱瞞 是溫縣令覺得它有問題。(1 / 1)

咳完, 羅非白平靜下來,杜絕兩人關切詢問,她直接主動轉移話頭。

“江鬆可還好?”

江河暗驚, 但一想後者既然來了學院,先生可能提及了自己婉拒儋州“雅風學禮”的機會, 聰明如大人,自然猜到了自己不去的理由。

非長輩身體有礙, 酒肆生意無人照顧, 自己也沒理由拒絕這般好機會。

“大抵心境受困,身體染疾, 正在療養。”江河談不上多痛心或者冷漠,既平心對待。

也許對這位始作俑者卻又無法在司法上論罪的大伯,他內心是鄙夷厭憎的,但看他日日夜夜驚懼他人議論, 坐立難安, 噩夢纏身,痛苦不堪,又倍感複雜。

羅非白瞧著這少年郎的清秀憂鬱模樣, 思慮一會, 道:“你很敬重山長?”

江河又驚, 斟酌了下,還是實話實說,“我隻是覺得以我家中那些事, 但凡有些心思問一問, 就能知道,其實禁不起議論,山長是好人, 一向愛惜學院中的同窗,但強行帶我這麼一個父輩確實違法的學生出席那麼多文壇大家所聚的風雅之所,損耗的同樣是他的名聲跟人脈,其實得不償失。”

“若我有才,有運,終將不負期待,若沒有,不必強求。”

在這人麵前,他生怕自己說錯話,也不敢撒謊,老老實實道出心意,卻....再次驚訝瞧見素來笑麵虎似的羅大人垂眸而笑。

這笑,與往昔截然不同。

染著窗外的深綠意淺花色,幽幽如白日風月。

“本官倒是想強求。”

江河本來發怔,此時迷茫,卻見羅大人撐著下巴笑盈盈瞧著他,又有幾分正經。

“今日入夜,所居後院候著,這位差役哥哥會送一些東西給你。”

江河有點害怕。

官府跟這位大人能給他送什麼啊?

他下意識想到歸縣那會送屍......

“多謝大人,不知有什麼能為您差遣的嗎?”

真聰明啊,這小孩。

羅非白笑了,倒了一杯茶遞給他,後者上前來雙手端住茶杯。

“讀書期間,可以多關心下同窗跟一些學長們今年跟往年之事,以及這山中路徑,越細越好,但又不要被人察覺,不過為了功名,偶爾問一下這幾年是否有什麼官員入山,跟學院常有往來.....這些事,未來可能對本官有益,自然也會對你有益。”

江河內心激蕩,懂了,喝完茶,俯首退出去,順便關上小門。

此時茶室內隻剩下羅江二人,江沉白才開口。

“張信禮隱瞞了跟山長的情誼,也隱瞞了當年退學的真正原因,山長甚至沒有幫他,可能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導致山長不得不放棄張信禮,而張信禮後來可能因為那些同窗的羞辱而改變心誌,入了一艘黑船,選擇跟張榮等人同流合汙賺取暴利,但他對山長應有敬重之情,所以他隱瞞的這個李靜婉案子大有可能關聯了山長或者青山學院的名聲?”

“李靜婉果然不是普通的失蹤,也不是普通為鐵屠夫所害。”

“而且出事的地點肯定在青山學院。”

如今手頭計量,張信禮跟鐵屠夫就在這幾年間於阜城拿下了四十七個女子。

阜城縣城人口萬餘人,但下轄還有諸鄉村,人口也有一些,多年來零散抽取,死傷養葬不計,四十七個女子仿佛也不甚起眼。

但仔細一想,其實比那些年鐵屠夫大肆犯案所累積的女子性命還要多許多。

那會人儘皆知,儋州躁動。

然,如今在阜城卻是滴水不漏,無人察覺。

這既是有朝廷官員庇護的羅網,多可怕。

也必然縝密。

所以羅非白才安排江河打入內部為其刺探情報。

“畢竟是學院,又是德高望重的山長,不能如之前那樣查案,讀書人的名聲一旦壞了,哪怕後麵洗清了,人雲亦雲,故意構陷,非罪之惡意甚於利刃,還是得謹慎。”

羅非白不想硬來,既走了婉約之風,何況山長不在,也查不出什麼東西來。

江沉白若有所思,“您既然屬意江河去查,就說明有七八分肯定這個案子跟青山學院有問題,是哪裡得的線索嗎?”

羅非白喝完茶,起身了。

“不是本官覺得青山學院有問題,是溫縣令覺得它有問題。”

“他還親自進山查了。”

“本官是先確定了這點才來此地。”

宋利州若是背後原因,要查他,不能粗狂直指核心,因官場規矩,她比誰都清楚,還得有更多證據跟關聯。

否則宋利州以下官僭越忤逆上官且誣告,對她罷官奪職都是輕的。

羅非白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所以當前既盯上了青山學院,自得徐徐圖之。

那邊案子要拿捏著,這邊也得暗暗開疆擴土。

江沉白豁然想起剛剛羅非白跟老先生狀似閒聊的談話,其實自家大人已經無聲無息從老先生嘴裡套出了不少細節。

——不在花期卻入青山,孤身一人不帶護衛,未與山長等人接洽,繞山盤查,似覺得山中有異?

這都證明溫縣令之死源頭不在永安藥鋪,而更早起源於對青山學院的暗查。

這山中有問題。

溫縣令發現了,因此招來殺身之禍。

“大人,那我們現在直接明查李靜婉案子,會不會打草驚蛇?”

江沉白一想到這學院裡麵還藏著歹人,就覺得哪哪都有嫌疑。

今日他們到訪,不會已經驚動對方了吧。

羅非白輕歎,“張信禮跟鐵屠夫都被抓了,必被拷問,關乎女子的相關案情若是不查才顯得我這個縣令是吃素的,來了,其實也是安他們的心。”

“李靜婉這案子,沒頭沒腦沒屍體,又過了這麼久,不可能轉失蹤為凶殺刑案,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鬨出什麼花來,他們如果這都害怕,倒顯得他們這些年平安無事全靠氣運了。”

江沉白冷冷一笑,“若是氣運,那狠辣凶殘如大人您就是他們的噩運。”

羅非白:“.....”

聽著不像是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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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時候,雖是下了小雨,但羅非白還是特地在山中分叉路上停了一會,查看四周。

的確能瞧見一些路已經荒廢,荒草叢生,能看見一些地麵路徑,但一般人但凡正常的都不會選這。

“李靜婉那會哪怕沒走主路,也會選這邊登山人多的小路,後來搜查,我們也是以這兩條路為主,沒查到任何關於她的蹤跡或者見過她的證人,這次啊確定她是在山外遇事失蹤,可能也被匪人擄走等等。”

江沉白如此說,羅非白卻問他:“如今瞧著是走不了,但去年那會呢,荒草也似現在這麼多?”

江沉白皺眉,“沒有,那會沒這麼多茂密荒草,都快攔人高了,那會約莫隻到小腿,大人您是覺得....”

李靜婉一個妙齡少女會大意到選擇走其他無人小路嗎?

羅非白:“李小山在這青山學院讀書少說也有五六年,她又不是第一次來,若是以前隨著父母來送飯或者看望,走過其他更簡便的路徑,而這次雖然有點荒僻,不似從前好走,但她家裡有生病的老母親,急著趕時間,荒草又沒茂密到可以她走不動的地步,她,也許就選了其中一條最熟悉,最短的路上山。”

說白了,她連老先生都不信任,選擇一口氣全部規避掉,隻選江河從內部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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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日,江河也查不出什麼,但已經在心中思量今後如何用最短的時間為大人分憂了,不過此時他還是心有不安。

縣上江家宅子後院,已是主人的江河獨自一人等在後院門口,過了一會,瞧見了架著馬車前來的江沉白。

江河瞧見那兩個大箱子就犯怵。

裡麵有屍體嗎?還是頭蓋骨啊....

小小書生麵帶愁緒,又不敢拒絕,隻能上前接應,好在江沉白沒自家大人那麼惡心腸,送進屋內後,他掀開箱子。

江河瞪大眼。

書,這麼多書?!

江河喜極而泣,直接跪在地上:“如此大恩,江河將來一定以命相抵。”

嗯?

江沉白驚訝,暗想不就是一些書,雖肯定也算珍貴,但不至於如此吧。

這小子也太實誠了。

“沉白大哥您不知道,這些書都是封卷藏書,涉及許多官場門道以及考學之簡要,隻有官坊拓印,外麵是不流通的,對我讀書大有好處,隨便幾本拿出去都不知道有多少富貴人家願意出高價購買。”

“ 您怎麼了,臉色怎麼....”

江河瞧見江沉白麵露震驚,且似乎帶著幾分恍然大悟,好像想通了什麼似的。

回去的路上,坐在騾車上,江沉白卻想著一個畫麵。

——張信禮的屋舍中有藏書,而那些書不可能是張作穀這樣的家庭可以傳承或者購買到的,隻能是彆人借或者送給他,而在讀書人的圈子裡,贈書之情非同小可,可見那山長跟張信禮關係非同小可。

那會,他記得羅非白一直在翻那些書,估計看出了這些書來曆,後麵見張信禮絕口不提跟山長的交情,這樣隱瞞其實沒有必要,除非張信禮怕提及此時會把山長扯進這些案子。

可是,若是山長本身沒有關聯,何必怕牽扯?

所以羅非白早就懷疑山長了。

再細想....山長當年遭遇的那個案子不就是紅花案之一,也是鐵屠夫少有一次失敗的惡行。

為此,他還斷了一臂。

“曹琴笙.....”

難道這麼好的一個人也是殘害女子的罪人嗎?

他,曾經為救一女子而斷了前途啊。

若功名為男兒此生所求,那斷功名救人,與聖人何異?

聖人,也會成魔?

江沉白帶著這樣的悵然不安心情返回了縣衙。

不過他在路上,卻不知自家大人的書房卻多了一個人。

書房沒有點燈,黑漆漆的,因為下雨,自也沒什麼月光,屋內的昏暗是不可避的。

坐在書桌後的羅非白靜靜看著悄然飄窗而入的人影,在黑暗中對視。

“大人的膽子好大。”

這潛入的人低聲若鬼魅,但身形跟樣貌都看不清,一如他也看不清羅非白此時坐在那的神情。

“那荷葉雞挺好吃的。”

來者低聲:“大人喜歡就好,不枉我費心帶來,生怕冷了,沒了滋味。”

羅非白:“無功不受祿,閣下是有所求嗎?可惜我這麼一個一窮二白的清官沒法予以回報。”

少見自詡清官且理直氣壯的人啊。

來者:“那大人把荷葉雞的錢退我?”

羅非白:“說正事吧,這個跳過。”

來者:“.....”

他無言以對,斟酌中,羅非白先說了。

“你這樣的能人異士無非是想求個安穩,若替本官辦差,可願意?”

來者垂首,適應了屋內昏暗也瞧不清那人在做什麼,但聽到推動東西的聲音。

一個小盒子。

“裡麵有地圖,去這個地方蹲一蹲,雖然辛苦了些,但對閣下這樣的人應當不算什麼,若有成效,必有重謝。”

這人眯起眼,走上前,一步步,單手扣著腰上的劍柄。

“大人這般信我,不怕我是個居心撥測的歹人嗎?”

“也許,我來此地真的是為了殺你。”

他走到了書桌前麵,其實距離這人已經很近很近了,就隔著一張桌子,他故意拔了劍柄....劍鋒似吞拿晦暗,但有輕微的出鞘摩擦聲。

羅非白聽見了,抬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