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維約的街道總有種陰雨連綿的感覺,灰暗的烏雲壓頂，虞瑜能嗅到老舊的苔蘚味。

她抱著黑裙少女在街上走著，但過往的人卻像是無人看見她們。

聽著赫瓦爾輕聲敘說,虞瑜不禁含笑,“你的意思是，她想收你為徒？”

赫瓦爾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少女語氣很輕,看起來又柔弱又無助。

而虞瑜已經從她短暫的敘述中,明白了來龍去脈。

這不是處正經的研究所，而是一處……做施法者幼苗人口拐賣的地方。

按赫瓦爾的暗示，她們這些苗子最終會被賣出去。

或許是赫瓦爾自己知道的也不多,或是她有所隱藏，虞瑜隻聽出來，她在千方百計引導自己探查她的天賦。

虞瑜是真的佩服赫瓦爾,短短幾句話有著巨大的信息量。

她是怎麼做到的？她準備了多久？

她是不是早就盯上沉湎之夢了？

赫瓦爾埋在她懷裡，用烏黑漂亮的眼睛偷看虞瑜的反應。

虞瑜心情彆提多古怪了，但她還是配合赫瓦爾的表演，隨手一個探查法術下去，然後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你居然是精神10？”

赫瓦爾眼睛眨巴,非常懵懂的樣子。

她好乖，就像小貓一樣。

尤其是蒼白小臉上那雙漆黑的大眼睛，刻意賣萌的時候,真的可愛極了。

虞瑜沒忍住摸了摸少女的頭，“你天賦真好。”

不行,她不能笑場。

赫瓦爾似乎感覺到了她的親善，她把頭靠在虞瑜脖頸邊，發出小貓一樣的嗯聲。

虞瑜：“你這樣震古爍今的天賦,她就算不趁機收你為徒，也應該把你送給議會吧？”

赫瓦爾心中一震，覺得這是條大魚。

她並不知道議會是什麼，但她直覺感受到了不同。

沉湎之夢遠在天邊，她的計劃本就是賭博，還不如抓住眼前的人。

她法袍上的徽記與沉湎之夢一模一樣，她比沉湎之夢更年輕。

少女伸出雪白的手臂，小心翼翼的環住虞瑜的脖子，“我身體不好。”

虞瑜早就知道了，此時卻裝作驚訝，“哦？”

少女語帶哭腔，“我快死了……”

虞瑜愣住，然後握住赫瓦爾細弱的手腕，精神探出。

她身體的情況，令虞瑜第一時間皺眉。

這不像是虛弱，而像是被過度壓榨的身體。

虞瑜很快探查到她的精神，低聲道，“放輕鬆，讓我看看你的精神。”

赫瓦爾緊張又期待的看著她，低低的嗯了一聲。

發現虞瑜並不排斥她的親近，她立刻攥緊了虞瑜的衣領，細弱的手臂牢牢的環住年輕女子的脖子，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這樣的赫瓦爾是毫不設防的，虞瑜自然輕鬆得到了結果。

“精神對身體的負荷太大了，”虞瑜道，“你的精神太早開始自然增長，已經反過來壓榨身體，現在身體已經接近萎縮，虛不受補，補無可補……”

確實很棘手，怪不著赫瓦爾要到大後期才能稍微擺脫身體的影響。

歸根究底還是赫瓦爾太脆弱了，就像個水晶，一點點力氣都不敢多用，因為補多了也會把她補死。

這就杜絕了那些儀式魔法、屬性藥劑，那種烈度對正常人可以接受，對赫瓦爾是催命符。

而她精神又太弱小，遠遠沒到能夠拋卻身體，精神存世的地步。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就像個精致的瓷器，一點點風浪都不能承受。

她不僅不能發揮她精神上的天賦，甚至要反過來壓製精神增長，以免給身體帶來太大的負擔。

真正探查過赫瓦爾的身體，虞瑜瞬間就明白了許多，對赫瓦爾的成長做出以下推測——

因為身體不好，所以她從小是個藥罐子，身體很容易崩盤，行為必定較為克製。

因為身體不好，她精神天賦反而不能釋放，還得壓製精神增長，天賦反而成了負擔。

因為身體不好，她不能主動戰鬥，因為就算是最普通的法術戰鬥，對她的身體也是一種負擔，所以她隻能更偏重於心計。

也因此，赫瓦爾的傳奇之道是夢境和陰影。

夢境偏重於精神，脫胎於幻術學派，精神負擔遠高於身體負擔，而常見的元素、變化，乃至召喚學派，都不如幻術學派合適。

陰影學派，大概就是性格緣故了。

有這樣的身體，赫瓦爾恐怕被折磨的不輕，所以她酷愛折騰彆人，也算某種壓力轉移吧。

當然，這都是虞瑜的猜測，用結果反推過程，但正確性有待商榷。

不過赫瓦爾能成為虞瑜印象中的赫瓦爾，她老師沉湎之夢一定功不可沒。

沒老師寵愛，像養小瓷器一樣嗬護她，赫瓦爾肯定活不到那麼大。

真正遇到赫瓦爾，虞瑜才能感受到沉湎之夢付出了多少心血。

赫瓦爾需要時時溫養身體，時時幫她封印過剩的精神，收集各種天材地寶幫她補身體，找恢複學派幫赫瓦爾製定治療計劃，更彆提赫瓦爾本人還是個小麻煩精……這小瓷器太難養了。

高風險，高投入，回報嘛……難說。

這是何等大無畏的精神啊？

沒有一定的耐心，根本乾不下去。

最主要是沉湎之夢死的很早，好像是赫瓦爾傳奇不久，沉湎之夢就死了。

與啟主動弑師相比，赫瓦爾才是真的突然沒老師了，隻能自己走下去。

而且沉湎之夢的死法環記載是意外，但真實情況是什麼，虞瑜也不清楚。

赫瓦爾成長之路非常繽紛多彩，前期因為老師寵愛，她還特彆愛玩。

而中後期……

虞瑜整理了一下記憶中的情報，暗暗咋舌。

沉湎之夢隻有赫瓦爾一

個徒弟，夢魘之主有三個徒弟，沉湎之夢是最小的那個。

簡媽咪說，議長隻能有一個徒弟，但學派的領袖往往會有多個徒弟，因為學派領袖未必是師徒繼承。

後來赫瓦爾可是雷霆辣手，直接乾掉了夢魘之主另外兩個徒弟。

夢魘之主還沒生氣，也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

另外，赫瓦爾的真實出身其實並不低。

阿米利亞是個咒法學派的施法者家族，主要勢力在東部幾個行省，包括東碣，在法環也有不小的影響力。

以赫瓦爾的天賦，本不該這麼倒黴，她如果早早得到身體的蘊養，也不至於拖到這種程度。

阿米利亞家族，傳奇並不少。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傾軋，反正赫瓦爾就這樣流落在外了。

不僅沒有享受到家族的好處，幼年還十分淒慘。

這件事還是赫瓦爾到高階傳奇，初步掌握權勢，跟阿米利亞家族清算的時候，才被外人知道，而後被法環記錄了下來。

反正赫瓦爾的經曆非常繽紛多彩，不然也不會被虞瑜說成大女主（bushi）。

如果要給赫瓦爾的性格劃分時期，沉湎之夢之死絕對是個大轉折點。

沉湎之夢死前，赫瓦爾隻是愛玩，惡劣，但還沒特彆惡劣。

沉湎之夢一死，赫瓦爾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在心中回顧了赫瓦爾的信息，又看了看眼前緊張不安的小家夥，虞瑜眼神略微柔軟。

她摸了摸小赫瓦爾的頭，“你的精神已經成為了負擔，恐怕你清醒的時間不長吧？”

赫瓦爾重重的嗯了一聲，她輕聲告訴虞瑜，“我特彆累特彆累，頭好暈好暈……很餓但吃不下東西，時不時還會暈倒，睡眠時間越來越長，已經超過16個小時……”

她帶著恐懼，緊緊的抱住虞瑜的脖子，“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漆黑漂亮的眼睛漸漸泛起水暈，看起來可憐極了。

虞瑜沒說話，隻是用手撫住她的後頸。

片刻後她才詢問，“有沒有感覺好點？”

赫瓦爾眼睛亮了，重重的點頭。

虞瑜抱著她坐在街邊長椅上，“我暫時將你一部分的精神封印了起來，這樣你頭暈的情況會緩解一些，還有睡眠狀況。”

赫瓦爾差點掉眼淚，死死的抱住虞瑜的脖子，用小心翼翼的語氣祈求道，“大人……我想跟你走……”

她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細弱的手臂緊緊的圈著虞瑜的脖子，力氣卻微弱的像小貓一樣。

虞瑜愣住了。

她沉默了。

她雖然覺得赫瓦爾是個壞東西，但她對小赫瓦爾並無惡意，頂多想逗一逗。

她再惡劣，也做不出欺負小孩的事情來，頂多讓她喊姐姐的時候，錄個像……咳。

小家夥紅著眼圈，眼中有無比真實的恐慌，虞瑜還真有點心疼。

不管以後的赫瓦爾怎麼樣，如今的赫

瓦爾，隻是個掙紮求生的小女孩。

她確實有心計，在遇到她之後，就立刻引誘她現身，一路將自己的信息迫不及待的拋出，話裡話外吸引虞瑜探查她的精神，對她這個第一次見麵的人主動親昵，一直抱著她脖子不鬆手，語氣像小貓一樣祈求……

虞瑜並不討厭小赫瓦爾，人為了活著，有點小心思能算什麼呢？

在這樣的環境，有這樣的身體，換成虞瑜也不會好多少。

高階施法者不足以處理赫瓦爾的情況，根本救不了她。

赫瓦爾想活，就隻能抓住任何機會。

她之前應該是盯上了沉湎之夢，但她大概率並不知道沉湎之夢到底是誰，隻是在賭博而已。

否則也不會在遇到她之後，就立刻改變目標了。

如果虞瑜真的能永遠留在這裡，她當然不介意收個機靈的小徒弟。

每天和徒弟鬥智鬥勇也不失一種樂趣，可這裡終究隻是時代的倒影，她隻是個過客。

就算她現在答應了赫瓦爾，收她為徒，也隻能讓她開心一下而已。

等她離開，世界線又會重置。

這樣虛無的承諾，虞瑜並不想給出。

她隻能一臉無奈的和赫瓦爾對視，眼看著她眼睛越來越紅，小嘴越來越癟。

那雙漂亮眼睛裡的灰敗和絕望，讓虞瑜心疼的厲害。

她不得不哄道，“我不能答應你，不過我可以幫你找個好老師。”

赫瓦爾癟著嘴，眼睛已經濕潤了，硬是忍住沒哭。

虞瑜心疼壞了，溫聲安慰，“沉湎之夢我認識，她是個好人，她一定能當你的好老師。”

她說的是實話，曆史上赫瓦爾不就是沉湎之夢養出來的。

但赫瓦爾自己並不知道，她就不聲不響的憋著眼淚，明明鼻子都紅了，就是不肯哭。

她手臂還是牢牢的環著虞瑜的脖子，不肯放手。

虞瑜是真的受不了這一幕，乾脆帶著赫瓦爾一個傳送。

傳送波動出現的刹那，最外側的空間壁也升起了褶皺。

黑袍女子慢悠悠的出現在這裡。

隨意的掃了一眼，她下意識挑了挑眉。

哼，這小東西就會亂跑。

察覺到傳送波動，赫瓦爾慢悠悠跟了過去。

虞瑜之前就放出機械，探查這裡的情況。

這個城是真的小，全城就一個頂階，十幾個高階，唯一的傳奇氣息居然在城外。

不用想，這應該就是沉湎之夢了。

虞瑜的隱匿能力是極好的，她躲在一邊，指著白袍女子道，“她就是沉湎之夢。”

赫瓦爾終於看了過去，眼睛還是紅的。

虞瑜其實不認識沉湎之夢，但她按照自己的理解，與赫瓦爾道，“她是個很溫柔的人，是個很好的老師，你拜她為師，一定能安全長大的。”

說著，虞瑜從手環裡拿出一塊白玉般的樹葉，將她串起來拴在小赫瓦

爾領口，“好好戴著，它很溫和，可以慢慢滋養你的身體，能讓你舒服很多。”

黑袍女子的傳送無聲無息，並沒有被發現。

她負著手，淡淡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小赫瓦爾摸了摸脖子的小樹葉，終於相信了眼前人的善意，畢竟她並不值得這樣的大人物欺騙。

她很疑惑，又帶著點委屈的撒嬌，“你為什麼不能帶我走？”

虞瑜沉思，“因為我帶不走你。”

如果真能帶個小赫瓦爾回去，她還真不介意帶。

她的徒弟很特殊，牽扯良多，但她相信赫瓦爾足以應對。

如果是她，一定是個合適的繼承人。

但問題是，虞瑜想的很美，她也得帶得走啊。

小赫瓦爾無法理解，她終於不像之前那般，虛虛的環著虞瑜的脖子，而是貼著肌膚，抱緊了虞瑜。

她似乎終於相信了虞瑜的善意。

虞瑜沒忍住露出笑意。

小朋友真可愛。

果然，心機girl從來不是問題，如果心機的目標是為了討好自己，那真是美的心都要化了。

虞瑜忍不住親了親她的小臉，“赫瓦爾真可愛。”

她誇獎道。

小赫瓦爾有點害羞，不好意思的偏開臉。

或許是從未被人這麼擁抱過，腦子也不像原來那麼昏沉無力了，赫瓦爾竟然有些貪戀這樣的溫暖，戀戀不舍的抱著虞瑜不肯放手。

虞瑜覺得再這樣下去不行，她怕自己忍不住扛走赫瓦爾，不想交給沉湎之夢了。

她咳了一聲道，“我和沉湎之夢很熟，你放心，我一定讓她收你。”

小赫瓦爾還是惴惴不安，糯糯的嗯了一聲。

艾瑪，太可愛了！

虞瑜忍不住又親了她一口。

小可愛！

赫瓦爾臉頰抽搐了一會，終於淡淡道，“你和沉湎之夢很熟？”

虞瑜表情一僵。

小赫瓦爾瞬間看向聲音的方向，第一反應竟然是躲在了虞瑜懷裡。

害怕，恐懼，但有莫名的信任，還好奇的偷瞄赫瓦爾。

虞瑜感受到了極致的社死，臉都快冒煙了。

赫瓦爾什麼時候來的？

她看見多少？

啊啊啊怎麼一點提示都沒有！！！

救命啊！！！

想到剛剛自己信誓旦旦的話，虞瑜就恨不得原地羽化飛升。

不行，深呼吸，再深呼吸。

虞瑜看向小赫瓦爾，一臉嚴肅，“赫瓦爾。”

小赫瓦爾疑惑的看著她。

虞瑜嚴肅臉，“這家夥是個壞東西，你先睡一會，我幫你趕跑她。”

小赫瓦爾：“？”

此時，赫瓦爾已經緩緩走到了她身邊，“哦？”

虞瑜安撫小赫瓦爾，“晚安，好夢。”

下一秒，小赫瓦爾就閉上了眼

睛，她睡著了。

睡著之前，她還是牢牢的抱著虞瑜，沒撒手。

很好，哄睡了赫瓦爾，可以繼續社死了。

虞瑜忍不住給自己掛‘安定精神’，然後刷了一大堆狀態，甚至還忍不住喝了瓶疏藍。

隻要她不尷尬，社死就追不上她。

赫瓦爾淡淡道，“你準備怎麼讓我拜師呢？”

虞瑜懷裡還抱著小赫瓦爾，表情很堅強，“先聊，不行就打服她。”

赫瓦爾：“……”

半天沒聽見聲音，虞瑜忍不住偷看赫瓦爾。

她現在滑跪還來得及嗎？

她又不是故意遇到赫瓦爾的！

虞瑜試圖自救，“我追蹤你的位置，跑著跑著就到了這裡。”

不是有意的！你要講道理啊！

赫瓦爾還是沒說話。

虞瑜就很慌。

赫瓦爾好半天才淡淡道，“你還準備抱到什麼時候。”

虞瑜下意識看了一圈，沒找到該放哪。

赫瓦爾語氣愈發淡漠，“你好大的膽子。”

虞瑜忍不住詢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赫瓦爾：“一開始。”

虞瑜當場翻眼睛，“我信你個鬼，要是你一開始就來了，早就阻止我了。”

赫瓦爾這種lyb，能給自己查探她幼年的機會？

更何況還騙她叫姐姐……哎嘿。

虞瑜的良心隻對小赫瓦爾有，大赫瓦爾可沒有這種待遇。

此時，她終於從心虛狀態恢複，開始理直氣壯起來。

赫瓦爾終於轉過頭，眼眸幽沉沉的。

虞瑜又有點虛了。

看什麼看？沒看過本虞嗎？

潛意識海，本虞不怕你！

不過虞瑜還是決定，出去立刻找淵生前輩貼貼，以免背後中造夢術自殺。

赫瓦爾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脖子上，又移回眼神淡淡道，“你不會以為這樣能討好我吧？”

虞瑜：“？？？”

你放屁！

明明是你討好我！

虞瑜陡然升起一股邪火，當著赫瓦爾的麵，mua的親了小赫瓦爾的額頭，挑釁道，“討好你？呸，我一般有便宜當場就占！”

赫瓦爾眼角一抽，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虞。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