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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裡。
“道士是鬼?”
“對。”
“新來的?沒人教你規矩?!”
“新死不久,當然不如諸位作鬼熟練?”
道士這句話似豆腐團裡夾著根魚刺,嚼起來不鹹不淡,吞下去卻得卡住嗓子眼。
但這一幫漢子或說“宅神”們聽了,麵麵相覷一陣,竟都嘻嘻怪笑起來,領頭的吊梢眼笑得尤為張揚,敞開的衣襟下,兩坨胸大肌一通亂抖。
他盯著李長安:
“你這道士,莫不是以為我等兄弟是那侵入人家討食香燭剩飯的地痞癟三?”
“瞪大你的鬼眼瞧清楚咯。”
他撈開衣襟,坦露出肚皮上一團刺青,巴掌大小,呈印章模樣。
“俺乃城隍府喧騰司轄下鬼吏,文殊坊喧騰鬼鬼頭賽孟嘗曹七是也呱”
“”
“呱呱呱呱。”
一時間,陣陣蛙鳴在漢子們肚皮裡此起彼伏,小小的偏巷仿佛變作了夏夜裡的池塘。
曹七臉皮一抽,一對吊梢眼瞪起來:
“你這道人好不曉事,既然見了城隍印章,還不快快解了開法術。”
李長安笑著點頭,手上假意掐了個法訣,仔細觀察起那團刺青,可以看出“餘杭城隍”的字樣,上麵還繚繞著一團清靈之氣,細細感知,還真是道士所熟悉的香火神力。
本地的城隍得了失心瘋麼?怎麼找這麼一批流氓混混做事?
再說,聽過速報司、糾察司、陰陽司,喧騰司又是什麼鬼東西?
李長安萬分不解,直接開口詢問。
那曹三也一點不遮掩,帶著種“鄉下鬼沒見過城裡市麵”的迷之優越感如實相告。
原來這喧騰司是本地獨有,專門設來懲治怠慢鬼神之家,而方法就同曹三所做,鬨得人家犬不寧,直到人低頭服軟、誠心悔過為止。
而阮家開出的一百兩銀子,不是為了驅鬼,是為了找中間人牽頭講和。
這都什麼破事兒啊?!
李長安哭笑不得,念出一聲“散”,讓漢子們嘔出煙團,便懶得廢話,拱手告辭。
可沒邁出兩步,就被幾個漢子眼神不善堵住去路。
“且慢。”
那幾壇子摻了料的酒水多半進了曹七的肚皮,他一張嘴,就跟小火車似的,“突突”往外冒煙兒。
“你這道人——嘔——手段不賴,為人也爽利,算條好漢!看你莽撞摻和進阮家的事兒,莫非是著急用錢?”
“居士還做放貸的營生?”
“你有婆娘子女麼?”
“貧道是出家人。”
“你有田產房屋麼?”
“四海為家,一無所有。”
“那誰肯借錢於你?!”
曹七沒好氣呸出最後幾絲煙氣。
“我給你指條明路,城北眾妙坊的癩頭劉正在招人,與我這喧騰鬼一般,也是城隍廟下頭的正經營生。但不像我等兄弟的活計費時費力,是個短時間內容易掙錢的好買賣。你去了,隻管報上我賽孟嘗的名頭,保管能被收錄門下。”
說罷,湊上來嗅了嗅,皺眉:
“瞧你這一身寒磣,從哪個紙灰堆裡扒拉出來的?叫人見了,豈不笑我曹七慢待了好漢,壞了我賽孟嘗的名頭。”
他便掏出一角銀錢,塞進李長安手裡。
“這兩銀子拿去使喚,置辦一身正經行頭。”
說完,揮手讓手下人讓開道路。
“不必多謝,事不宜遲,快去快去!”
李長安還能說什麼呢?
拱手言謝,必有後報。
穿越了許多次。
李長安也設想過,自己在古代該怎麼發家致富。
燒玻璃、造肥皂、賣火鍋等等,可不管哪一樣,一是需要本錢,二是需要時間,可偏偏李長安兩樣都沒有。
反倒是做懸賞花紅,或是驅邪治鬼,這些個賣力賣命的活兒更合時宜一些。
但不曉得是人生地不熟,還是餘杭地界上太過平和,他晃蕩了半天,愣是沒打聽到一單能做的買賣。
思來想去,決定照曹七的指點去碰碰運氣。
眾妙坊緊鄰著運河,是南北貨物的集散地之一。
地麵上龍蛇混雜,種種商鋪、工坊、倉庫、邸店、勾欄、民居線團似的糾纏在一起。
李長安一頭闖進來,像進了迷宮的老鼠,瘟頭瘟腦晃了半天,也沒撞出個方向。
拿癩頭劉的名字問人,或是得到一記白眼,或是警惕地反問,甚至有個妝容妖冶的男人把他當街拉扯住:
“喲,好挺翹的小郎。你要找癩頭劉啊?巧了,人家今兒就叫癩頭劉,來,咱們進屋裡悄悄說。”
李長安報以老拳後落荒而逃。
日頭漸漸拉高又慢慢下落,街頭巷尾的薄霧總散不儘,李長安始終一無所獲。
他蹲在街邊發了好一陣呆,仔細想了一陣,起身鑽進了一個冷僻小巷。
冷僻小巷,冷僻的是位置,不是人跡。
道士前腳踏進,後腳就有兩幫人馬尾隨進來,恰好一前一後將他堵在了中央。
“就是你這賊廝,鬼鬼祟祟,四處探聽俺家哥哥癩——龍頭劉的消息,想要作甚勾當?!”
李長安解釋了來意,漢子們罵了幾句也沒多為難,領著他一路穿街過巷,進了一個小院。
院裡擺了張長桌,桌邊堆了許多雜物,桌後坐著個書辦。
他問了幾個尋常問題,李長安一通瞎扯,他也沒細究,讓道士把短劍押下,領了個馬劄,去裡麵等候。
裡麵是個更大的院子,烏壓壓聚了幾十號人,一眼瞧去儘是密密匝匝的人頭,周圍有幾個“望之不似善類”的漢子冷眼守著。
李長安默默尋了個角落坐下,小聲向旁邊人打聽,沒想對方說自己也是鬼,同樣是新死不久沒有生計,也是來找活乾的。
正要詳說,便有漢子惡聲惡氣過來,警告不得交頭接耳,閉嘴候著。
旁邊的鬼們立即作了鵪鶉,李長安暫且不欲生事,探頭悄悄打量。
大院裡“人”群雖密,卻並不悶熱,仿佛人人都是“冰肌雪骨”。仔細看,能瞧出某些人身形虛幻,某些人形體怪異,某些人把腦袋摘下來抱在懷裡。
李長安於是明白,這一大院子跟自個兒一樣,都是白日化形的鬼物,多半還都是窮鬼。
過了小半個時辰。
突兀一陣鑼鼓響。
大夥兒苦等許久的正主終於入場。
雖然惡形惡狀的漢子們都俯首帖耳,口稱哥哥,但正主卻是個衣著考究、神情溫和、言語親切的男人。不像地痞流氓的頭頭,倒像某家大商行的掌櫃,隻是光禿禿的額頭突兀鼓起兩個大包,拉扯開臉上的溫和笑意反顯出幾分吊詭。
他登上院子前一方小石台,首先給台下眾人唱了個喏。
“各位鄉情父老,在下名喚劉雄,蒙江湖上的朋友抬愛,喚某一聲‘龍頭雄’。”
“今天大家夥到我這兒,開場第一段,咱們不說彆的,專給大家訴訴苦!”
他歎了口氣,露出唏噓之色。
“如今這世道艱難,人人都說若活不下去死了一了百了,反而落個輕鬆自在。可這真作了鬼,來到這餘杭城,哪裡輕鬆?一樣會冷,一樣會餓。又哪裡自在?吃飯要錢,穿衣要錢,住店要錢,更彆說那輪回銀,一百兩!我活著當人的時候,想都不敢想這麼大的數目!”
一番話下來,台下嗡嗡不已,顯然都有共鳴。
隻有李長安懵懂不知。
劉雄又負手等台下氛圍發酵了一陣,才示意安靜,繼續說:
“大夥兒中可能有人說,咱們都成鬼了,時日不值錢,攢個百八十年,總有籌齊銀子的時候。”
他搖了搖頭,招手讓人上台。
是個佝僂蒼老到幾乎不成人樣的老漢。
“這是咱眾妙坊的老資格,劉老。”
老漢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您老到餘杭城多久了?”
老漢小心回答:“記不太清,隻記得那年朝廷征嶺南,我隨軍轉運累死途中,同鄉把我的屍骨埋在了餘杭地界上。”
“那少說也有七八十年了,平日作何生計?”
“沒有手藝,隻能賣把力氣,在各個碼頭抗包。”
“身體可還安康?”
老漢咧開嘴,滿臉的褶子,分不清是哭是笑:“做鬼麼,命比人賤,總不至於再死一趟。就是長年累月下來,壓塌了腰杆、壓彎了膝蓋,站著挺不起身,躺下伸不直腿。遇到雨霧天,冷風就似刮進了皮裡,銼得渾身骨頭疼。”
“輪回銀籌齊了麼?”
老鬼唯唯:
“還差得多。”
劉雄不多說話,讓老人下去,又招上台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一身漂亮的綢麵衣裳,腳下踏著嶄新的黑底白布靴子,腰間挎著銅扣皮帶,神采飛揚。
劉雄還沒開口,他便大咧咧揮手。
“不消哥哥費口舌,咱自予他們說。”
叉腰一站。
“咱叫金毗,本是淮南人士,四年前吃了觀音土脹死在了老家,渾渾噩噩做了孤魂野鬼,漂泊到了餘杭城,承蒙我家哥哥提攜,入了行。不滿三年,在坊北購了一套宅子,不大,兩層小樓加個院子,取了個婆娘,以前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可惜都是鬼,不然還能生幾個胖娃娃。”
劉雄插話:“輪回銀湊齊了麼?”
他笑出兩排大牙:“嘿!瞧哥哥說的,咱做鬼正做得快活,何必急著投胎受罪呢?”
“胡說八道。”
劉雄笑罵著斥退年輕人,台下已鬨哄哄吵成一片,雜七雜八,懷疑有之,羨慕有之,熱切更有之。劉雄幾番示意安靜,場中仍舊哄鬨不停。他不怒反喜,越是吵鬨,便證明這老少間的對比越有成效。
最後他讓手下人敲響鑼鼓,才鎮住場子。
“大夥聽了,定會以為我在自賣自誇。真有這等好差事,早就搶破了頭,還輪得上你們?”
台下一眾殷切的眼神中,他笑眯眯搖頭。
“那你們就想差了。”
“正因為是好差事,所以我手下人做不了多久,就攢夠了錢,投胎轉世去了,以至於需得常常招人。”
“再者說,我這行當,門檻雖低,隻要身家清白、踏實肯乾,我都敞開大門歡迎。可真要做好,真要入行,還須得敢想敢乾,須得有心氣兒!你若一天到頭,隻想掙可憐巴巴幾個銅子兒,對不起,出門去碼頭,哪兒適合你。”
“說了許多,可能台下有些朋友還不知道我這行當是乾什麼的,甚至以為,我這裡是什麼偷雞摸狗的行當。”
“錯了,大錯特錯。”
“世人都曉得,人生在世,命數自有天定,卻不一定知道,人能得到的錢財也有天定的數目。不管是官吏的俸祿,匠人的薪酬,甚至乞丐討來的錢,都一筆筆記在財神爺爺的賬上。”
“但總有人會耍些歪門邪道,譬如,當官的上下其手,行商的缺斤少兩,做乞丐的坑蒙拐騙這些都是橫財,是不義之財,是不該得到的銀錢!所以上蒼便在城隍府設下衙門,專門取回這些人身上超出天數的錢財。”
“這衙門就叫‘掠剩司’。”
說著,劉雄擼起袖子,露出臂膀上印章模樣的刺青,刺青上見得“城隍”二字,放出毫光,透出幾絲地祇神威,攝得眾鬼徹底噤聲,隻餘他一字一句、落地有聲:
“我乃是掠剩司配下眾妙坊鬼頭劉雄,諸位將要做的就是這掠剩鬼。”
台下眾人愣愣聽他說完,許久,才一片哄然更盛先前。
劉雄毫不意外,或說他早就駕輕就熟了。
這平頭百姓麼,活著的時候信官,死了之後信神,城隍又是官又是神,他們哪裡會不信又哪裡敢不信呢?
他正要再接再厲。
這時候。
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中突兀高高舉起一隻手。
劉雄楞了一陣,才猜出是什麼意思。
“這位朋友可是有事要問?”
人叢裡站起個高個兒。
“你說得有些道理,可我聽來,怎麼”
“朋友但說無妨。”
“像是做賊?!”
人群頓時嘩然,漢子們更是破口大罵,劉雄勉力壓住哄鬨,陰沉著臉:
“如何是做賊?!掠剩是替天行道。”
“沒見過彆處有這天道。”
“餘杭城人人皆知。”
“原來又是本地的規矩。”那人撓了撓頭,“可你們又從何得知,這人身上錢財是多了,還是少了呢?”
“鄉下野鬼不曉得城裡規矩。”劉雄半是譏誚半是嗬斥,“在餘杭,就是小娃娃都知道,隻要每月去寺廟道觀燒香,就能得知天定的錢財數目,再誠心求取符籙隨身佩戴,我等自可知曉他身上銀錢是多是少。”
“原來如此。”
那人輕輕點頭。
癩頭劉稍稍鬆了口氣,正以為說服了對方。
“原來是給僧道當賊呀。”
今天第二次,李長安被人轟出了大門。
上一次,他好歹混了個肚飽。
這一次,隻得了一句“不敬神佛,你是要下地獄的!”
地獄?嚇唬鬼哩。
撿起與自個兒一並被丟出來的小馬紮,拍了拍上頭泥灰,還給書辦,好領回自個兒的短劍。
可沒想。
叫金毗的年輕人突然冒出來,搶先一步把劍拿走,漫不經心拿手掂量,眼睛斜覷過來:
“是他?”
年輕人旁邊的漢子是先前在巷子裡圍堵道士的一員。
“就是這鳥廝!驢球的,抱著把破劍到處亂問,什麼癩龍頭哥哥在哪兒?什麼哪家要治退鬼怪?嚇呸,唬死個人!還以為哪家對頭請來的打手找上了門!”
年輕人聞言挑起眉頭,拔出短劍,而後嗤笑出聲——劍是斷的,半截斷刃在鞘裡哐當晃響。
“一把斷劍也能把你們唬住?!後來呢?”
“說是熟人介紹上門討活的。”
“哪個?”
“黑心鬼曹七。”
年輕人臉上忽的沒了笑意,扭頭直勾勾瞪著漢子。
漢子還摸不著頭腦,年輕人手裡劍鞘已狠狠抽在了他臉上。
“蠢東西!你難道不記得上月咱們與那曹七險些火並了一場麼?!上上月,那廝搶了劉雄哥哥捧的角兒麼?!”
漢子吃痛抱頭亂竄,卻不敢躲遠,隻在年輕人身邊繞著圈兒挨揍。擱往常,李長安是願意看看這種猴戲的,奈何今時不同往日,隻好出聲提醒:
“這位朋友,我要走了?”
年輕人於是停手,拋耍著短劍,拿下巴點了點門口。
“大門口擺在那兒,你瞧不見麼?”
“可劍還在你手裡。它雖是斷的,卻是我的。”
“要劍?”年輕人似笑非笑,“好說。”
他伸出手攤開手掌。
李長安:“我不記得何時欠了閣下的賬。”
“你不記得,我卻記得清楚。”
他把短劍慢悠悠插在腰間,笑嘻嘻給道士算起了賬。
“我的兄弟們領你上門,幫你帶路,磨鞋費五文錢;你將東西壓在這裡,我們幫你看管,保管費五文錢;院子裡你聽了我家哥哥的講話,豈是白聽的,潤喉費五文錢。合計起來,十五文錢。可你又是那黑心鬼曹七介紹上門的,對不住!得翻個番。所以,攏共欠我們一百文錢。”
李長安很想反駁,十五再怎麼翻番也翻不到一百,但相信,不管是眼前的年輕人,還是周遭悄然出現將自己圍在中央的漢子們,都不會喜歡聽數學題。
於是深深歎了口氣。
“錢,我是有的,不過隻有一兩整銀。”
李長安誠懇問道:
“我若是給了你,你會找我錢麼?”
此言一出,周圍努力擺出凶神惡煞模樣的漢子們,臉上都顯出中奇妙的神色。
年輕人努力憋住笑牙。
“當然,我們當然會找錢。”
說著,他再度伸手,沒想,對麵還真就掏出一角銀子,放在他手裡。
他滿臉古怪將銀子墊了掂,然後高高舉起向周遭展示,漢子們見此終於忍耐不住,一陣哄堂大笑。他們笑,李長安也跟著笑,一時間,仿佛大院裡的熱烈氛圍也傳遞到了小院。
“本以為是個愣頭青,沒想卻是傻子。”
年輕人嘟嚷著招手,那書辦從桌子下端出個木盆,盆裡裝滿水,裡頭沉著小半盆銅錢。
他將銀子丟進去。
然而。
那銀子竟同紙團似的飄在水上,還一點一點軟化、變形、消融。
紙錢?!
年輕人剛要破口大罵。
突然。
一隻大手伸來,抓住衣襟,死狗一般將他揪過去,耳邊聽得:
“無量天尊!”
“好你個小賊!吃了豹子膽,敢偷換了道爺的銀兩!”
慌忙抬眼,隻見“砂鍋大”的拳頭在眼中迅速放大。
砰!
頓教他臉上開了染坊。
半個時辰後。
李長安換了一身頂漂亮的綢麵衣裳。
那曹七雖然花名叫“黑心鬼”,但為人實誠嘛,至少“容易掙錢”這句話就沒有騙人。
他懷揣著沉甸甸的收獲,美滋滋出了門。
可個把時辰後。
他便垮下了臉。
要救法嚴和尚需得“還陽湯”,要配“還陽湯”需得上好的人參,而他幾乎轉遍了餘杭的藥鋪才曉得,這裡的人參不賣散貨,簡而言之,錢還是不夠。
他在大街上又發了陣呆,再次鑽進了一條冷巷。
這一回,逮住了一個悄悄吊在身後的“尾巴”。
沒來及動手。
那人已喊叫起來:
“道長!且慢動手。”
“是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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