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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回邸店的李長安不幸撞見了一起妖怪覺醒,出於某種考量,他選擇冒險留下,就近觀察。
……
天色黑得很快。
廊下已然掛滿了燈籠。
昏紅的光,朦朦的雨,黴跡斑駁的牆麵與梁柱,淺吟低唱的美人,滿座豪客的歡宴與暢飲,以及溢滿整個院子的濃鬱卻難溯源頭的妖氣。
李長安坐在靠近大門的末席,飲下一杯冷酒,靜靜旁觀。
誰是那隻即將覺醒的妖怪呢?
是穿梭於席間,熟稔地用笑容與恭維招呼客人的店家;是某個或醉心於杯盞或小聲與同伴交流的客人;還是台上那位妝容素勁的美人?
李長安注意到,台上表演的實則有兩人,除了那位“金鈴兒”,還有個老叟拿著弦子伴奏。
而此時。
開場的小令唱完,換上了一個雜劇,因為限於舞台條件,沒有舞蹈,隻有唱白。
內容是個老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大概率是某個窮酸潦倒之際的臆想,但因為金鈴兒聲音委實動聽且情緒飽滿,也慢慢讓席間安靜下來,連李長安也漸漸為她所吸引。
詞曲大概唱的是:
在蒲州有個金姓的書生,詩文俱佳,品性高潔,但卻屢試不第,一直到年近三十仍舊沒有功名在身,又因家貧無以為繼,隻能托人在虞鄉找了一個林姓的商賈之家充當西席。
林姓人家有個女兒,年方二八,天生麗質,因仰慕書生的才華,長長同他親近,一來二去,兩人竟然暗中私通。
又是一年秋閨,金書生本已心灰意懶,但在林小姐的勸慰下,還是參加了這一次鄉試。不想,竟名中經魁。兩人欣喜不已,林小姐更是傾儘私房,悄悄變賣首飾,資助書生上京趕考。臨彆之際,兩人自然一番山盟海誓,如若辜負,就怎樣怎樣雲雲。
書生像是轉了運。
一番苦讀之後,又在春闈之中,名列前茅,並在殿試為天子選為新科狀元。此後,又為朝中重臣欣賞,招為女婿,從此青雲直上,光耀門楣。
可惜數年之後,得罪了當朝權貴,被貶斥回鄉。
途中,路經虞鄉。
人生失意之時,難免想起成年舊事,書生譴仆人打聽,才曉得林小姐早已嫁作人婦。
黯然之時,卻有豪仆攜重禮上門,邀他赴宴,正是林家。
他隨仆人驅車城郊,過了百畝桃林,又過了百畝桑林,終於到了一處豪奢莊園,裡頭華屋數十棟,廣廈百餘間,更有亭台樓榭無數。
入席,山珍海味自是等閒,期間,林家主人殷勤勸酒,敘說舊日情誼,更是喚來了家眷拜見,林小姐也在其中,容貌不改,風韻尤甚,書生情不自禁,竟以舊時的暗號,約林小姐夜中相會。
是夜,林小姐果來赴會
舊情纏(和諧)綿之後,萬萬沒想到,林小姐居然告訴他:這莊園裡的人都是鬼!讓他快逃!
原來,書生趕考之後,他與林小姐的事不知被哪個好事之人捅了出來,林家聲譽一朝儘喪,又加上他一去不回,林家隻好尋了個老實的外地人做了上門女婿。
然而。
這女婿竟是妖魔所化。
成婚之夜,他便吃光了林家滿門,將他們魂魄儘數化為倀鬼,隻留下林小姐一縷芳魂,因為貌美,留在身邊做了玩(和諧)物。而這豪奢莊園、萬貫家財都是妖魔用妖術巧取豪奪而來。
書生被嚇了個屁滾尿流,在林小姐的指點下,連夜孤身逃出了林家。
他在夜中荒野逃竄,途中撞見了一個老道士,那道士見了他,先是大吃一驚,繼而大喜過望。原來,這道士一直想要鏟除占據林家的妖怪,但這妖怪修為高深,道士也無能無力。
但這番撞見書生,道士一眼就瞧出書生麵相貴不可言,頭上清氣盤結,有宰輔之命,妖邪不敢侵害。若是借助書生的貴氣,一定能鏟除此妖。
於是兩人潛回莊園,招來林小姐一番秘議,終於設計鏟除了妖怪。
妖怪既死,倀鬼們也隨之消散。偌大的莊園,隻林小姐一縷孤魂無處可依。
道士又告訴書生,林小姐雖受製於妖魔,但從未害人性命,反而常常幫助落入妖魔之手的無辜者,功德無數,雖未修行,卻有鬼仙之實,與尋常活人沒有太大差彆。書生又想起,與林小姐溫存之際,她肌膚雖涼,但柔滑尤勝人間女子,所以主動收留了林小姐,並攜美“人”與萬貫家財一起回鄉。
回鄉後,林小姐孝敬公婆,對書生的正妻也是禮讓有加,不久,便為書生生下了一個兒子。
幾年後,書生原配死去,母親病死,父親也癱瘓在床,家中上下全賴林小姐辛苦艸持,鄰裡都說書生家有賢妻。
某日,有多年不見的故友上門拜訪。
兩人在城中酒樓宴飲,酒酣耳熱之際,說起了舊事,故友開起玩笑,說書生現在的妻子與當初的林小姐十分相似,莫非是對林小姐餘情未了。
原來這位故友就是當年把書生引薦給林家作西席的人。
林小姐畢竟不是活人,未免招來閒言碎語,書生從未對外人提及。但秘密埋在心裡,就像埋在土裡的種子,遲早都有鑽出來的一刻。
整巧,故友也算半個知情(和諧)人,書生就趁此將當年的故事一吐為快。
卻不料,故友卻嚇灑了杯中酒、手中箸。
原來,關於林家的故事,故友這裡還有另外一個版本。
書生當年上京趕考之後,林小姐的肚子卻一天天大了起來,縱使足不出戶,也難逃風言風語。林小姐初時還咬牙堅持,可春闈之後,書生一去不返不提,還傳來他即將與重臣結親的消息。
林小姐於是再也承受不住,懷著即將出生的孩子投河自儘。她死後,父母也鬱鬱而終,林家也就煙消雲散了。至於書生見過的桃林、桑林與莊園,故友坦言,虞鄉郊外,隻有茅草、荊棘與亂葬崗而已。
書生失魂落魄回到家中,詢問家裡人,得知林小姐支開了仆從,帶著兒子在父親的院子。他偷偷潛入院子,但不敢進入病房,隻在窗外偷看。
隻一眼。
霎時。
血液凝滯。
房間裡,林小姐用剪刀剪開兒子的皮膚,再伸手扒扯,竟是脫衣服一樣,將兒子的皮膚給“脫”了下來。那皮膚下,不是鮮紅的血肉,而是黑色膠狀的膿血與褐色的腐肉。
林小姐又將手伸進兒子腹部,取出了一團淌著膿血的肉塊,轉頭到了書生父親床邊,再用剪刀刨開了他的肚子。書生的父親隻是一個普通老人,在刀刃之下,痛得眼睛暴凸,手腳抖動,喉嚨裡“謔謔”有聲,卻是發不出一聲慘叫。
直到林小姐將他的腎臟活生生挖出來,又把手裡的爛肉填進去,老人所受的折磨才終於結束,隻是眼中神光已然渙散,再無聲息。
林小姐麵不改色,隻熟稔地將新鮮的腎臟換進兒子的身體,又為兒子穿上皮膚,縫合開口。
不多時。
兒子又變回那個俊秀的小郎君。
孩子指著心口,昂著頭問林小姐:
“娘親,爺爺的心好像也爛了哩。”
“活人的臟器在死人的身子裡,終歸是要腐爛的。”
“娘親,外頭有人偷看哩。”
“不用怕,是你爹爹。”
“爹爹會生氣麼?”
“不用擔心,正好你阿爺的心肝脾肺腎都用完了。”
…………
不對。
李長安不自覺皺起眉頭。
這故事十分不對!
不是太假,而是太真。
世上哪兒有那麼多才子佳人、人鬼情深?多的是見色起意、始亂終棄,是厲鬼報怨、妖魔食人?
但是,坊中的戲曲講究的就一順耳,無論開頭如何曲折,結局一定是美好的,可金鈴兒講述的故事,結局未免太黑暗驚悚了些。
單聽那唱詞兒,“扯出腸子係紅繩,剜胸刨腹終不改,掏心掏肺情深深。”聽進耳朵,鼻子都好似能聞到血沫兒……
“道士,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