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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毒入體。
李長安的意識頓時被扯入黑暗之中。
然而,就在他思維漸漸散去之際。
黑暗裡突然爆出一絲綠光,這綠光猛地擴散,驅散了意識中的黑暗,但與此同時,自身也消失殆儘。
李長安頓時就陷入不尷不尬的境地,沒有死,但又醒不來。
幸運的是,他的意識界中又侵入一道白光,雖然較之綠光微弱許多,卻恰好打破困住李長安意識的外殼。
先是感覺到腸胃有液體流入,爾後感到嘴唇的濕潤。
接下來,便可睜開眼睛,正看到薛大家笑吟吟將一個水囊收回。
再然後,耳朵逐漸聽得到聲音。
“道士,你怎麼樣?”
“道長,你還好麼?”
最後,身體各部分也逐漸能夠控製。
李長安轉過頭,卻是飛飛與書生關切的眼神。
他張了張嘴,發現舌頭還不甚受控製,隻是點了點頭。
兩人立刻露出疲憊的笑容,竟是齊齊暈厥在地。
李長安掙紮起身,含混著吐出兩個字。
“他們?”
薛大家檢查一下。
“無甚大礙。”
“蜘蛛妖?”
“在洞裡睡得正死。”
李長安抬起頭來,大量四周。
隻見,周圍聚集著大量人手,從穿著上看,有些是綦縣的差役,有些是民兵,還有些卻是書生家的護衛。
那王齊正扶著書生,指揮著這些人往林中,四處潑灑著一些濃稠液體。
這濃稠液體呈黑色,氣味古怪刺鼻,正是古代守城利器—猛火油,或者說現代人耳熟能詳的“石油”。
這邊是李長安的“笨辦法”——放火焚山。
…………
李長安幾個身體虛弱,呆在這裡也是礙手礙腳,便下了山去,沿路上,都有人在傾倒石油。
到了山腰處,隻見這裡霧氣消散,地上撲了一層灰燼。
無論建築物還是妖魔都現出了原形,那些小蜘蛛妖更是在沉睡中,但此處的差役兵丁卻不敢對妖怪痛下殺手,隻是遠遠潑上猛火油。
這也無關緊要,反正等下大火焚山,一切都成飛灰。
到了山下。
遊船正停靠在山腳的碼頭,那個船頭垂頭喪氣被綁在一旁,一隊隊差役、民丁自船艙中自船艙中抬出一罐罐火油。
他們的武器解下來,隨手堆放在碼頭上。
幾個時辰過後。
差役民丁們相繼從山中歸來,一一點名後,帶隊的縣尉衝幾人點點頭。
薛大家便立刻將火把擲在地上。
頓時,隻見一條“火龍”蜿蜒而上,所過之處,大火迅速蔓延。沒到半柱香的時間,雲蘿山上,烈焰衝天。
不知是被大火染紅,還是毒素所激,李長安此刻有些亢奮,蒼白發青的臉上有了幾絲病態的潮紅。
他此刻已經恢複了些力氣,便起身從船邊拎起一根長槍,抬眼觀察了焚天的烈焰,默不作聲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
熊熊大火頃刻間便染透了天穹。
這雲蘿山久在蜘蛛妖的妖氣侵淫之下,水脈斷絕,草木枯死。除了那幫妖魔便再無一個活物,再加上猛火油,整座山一點就著。那些小蜘蛛妖尚在睡夢中,便被大火化作飛灰。
然而,在場中人臉上卻無多少欣喜之色。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關鍵不在於這些小妖,而是在於……
“嘶嘶!”
忽的,山上響起一股低沉卻又讓人心煩氣悶的嘶吼。
眾人齊齊抬頭望去。
山頂的火焰中冒出一個龐然大物!
………………
蜘蛛妖是在劇烈的灼燒痛楚中醒來。
平日裡護佑它安全的蛛絲,此刻卻成了催命的閻王!
它的蛛絲本就是易燃之物,更是被李長安等人潑上許多猛火油,大火一起,洞穴刹那間便變作融鋼化鐵的熔爐。
它拚命從燃燒的蛛絲中掙紮出來,已經是渾身焦黑,傷口迸裂流出妖血頃刻間便被高溫蒸乾,八隻節肢已經廢掉了大半!
然而,掙脫出洞穴並不是災厄的結束,而僅僅是災厄的開始。
整座山無一不備烈火包裹,正如同往日被霧網包裹一樣,任何獵物在火焰這個無情的獵人手下都無所遁形!
然而,還有一線生機!
雲蘿山腳下便是綦江,隻要及時逃出火焰,投入江中,憑借大妖怪的強橫的生命力,未嘗不能包住性命!
哪怕是愚昧的野獸也會本能地知道如何求生,更彆論蜘蛛妖了。
它怒吼一聲,照著最直接的下山路線,衝入火海。
沿途間,不閃不避,遇到障礙便一頭撞開,遇到斷崖便直接滾下。
縱使這樣的代價是遍體鱗傷,肢節還剩兩隻能夠活動,七隻眼睛有六隻被烈火毒煙撞擊弄瞎,但竟真的被它衝出火場!
毫無疑問,今日若被它逃脫,綦縣的百姓必會招致最凶狠的報複!
然而……
在蜘蛛妖挺住一口氣,終於橫衝直撞逃離火場,眼前不遠處,便是奔流的綦江。
前方必經之路上,一個孤零零的人影橫槍而立。
正是李長安!
這蜘蛛妖乍見李長安,便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
這一人一妖可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且,此時蜘蛛妖若不搬開道士這塊攔路石,便不能及時入水降溫,然後被體內的高溫活活蒸熟。而李長安也明白,此地若讓蜘蛛妖逃脫,會招致怎樣的惡果!
一人一妖比任何時刻都更加不死不休!
蜘蛛妖此刻爪牙儘毀,連絲囊也早已壞死。它隻是驅動殘肢,拖動龐大的身軀,如同傾塌的山峰,埋頭向李長安撞來。
李長安不閃不避。
他雙手拿起長槍,用膝蓋一頂,竹製的槍杆便斷作兩截,李長安丟下尾部,迎頭而上。
眨眼間,兩者的距離便不過二三十步。
蜘蛛妖在山火照耀下投下的陰影,已經李長安吞沒。
忽的,李長安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斬妖!”
頓時,斷槍上便裹上一層青芒,尤其是槍頭,青光濃鬱得讓人心悸。
人尚在奔跑中,突的,一腳向前猛踏在地,身隨力轉,就著這股慣性,他咬緊牙關,似乎要將這條手臂並著這跟斷槍一並投出去。
槍如離弦箭。
準確命中了蜘蛛妖的腦袋,那蜘蛛妖堅硬的外殼,早已被大火燒爛。這投出槍便伴隨著讓人牙酸的“卡茲”聲,鑽進了蜘蛛妖的腦中。
蜘蛛妖衝鋒之勢猛地一滯,一頭栽倒在地。然而,在慣性作用下,仍舊犁開大地往前滑去,直到李長安身前才將將止住。
此刻,蜘蛛妖仍舊想用燒焦的螯肢夾向李長安。
李長安冷哼一聲,一腳踏在槍杆上,斷槍完全沒入蜘蛛妖的頭顱,這食人無算的大妖魔顫抖一陣,終究完全沒了聲息。
也許是熱血衝頭,儘管因那投槍與斬妖,李長安體內已經是賊去樓空,但他仍舊覺得意氣未儘。
李長安打量了這蜘蛛妖的殘骸一陣,忽的,探手刺入一隻毀壞的眼球裡,在沸騰的血水中,抓住了烙鐵樣的劍柄。
無視手部神經傳來的劇痛,奮力將長劍自蛛眼中拔出!
頓時,滾燙的熱氣與沸騰血水,一並從長劍留下的口子中噴射出來!
“老夥計。”
李長安捧劍笑道:
“好久不見了!”
………………
李長安本以為最先找到這兒的,應該是薛大家。沒料,最先過來的卻是牛秀才。
從醒來伊始,李長安就沒見過牛秀才的身影,還以為他不敢見人,就此潛去。
此刻,他卻突然冒出來。
他一見著蜘蛛妖龐大的焦屍,臉上一直保持的木然神態頃刻間土崩瓦解。
他一下便衝了過去。
撕咬、踢打、咒罵、嚎泣。
這個平日裡神態木然到似乎是個行屍走肉的男人,在大仇得報的一刻,所爆發出的行為情緒卻如此激烈。
在一通發泄之後,他轉身走到李長安麵前。
“恩公。”
牛秀才拜服在地,雙手奉上蜘蛛妖唯一完好的眼珠。
李長安接過手中,這眼珠呈多邊體,上麵附著的組織已被清理,拿在手中,如同一顆巨大猩紅寶石。
“恩公,請借劍一用!”
李長安默不作聲,把長劍遞了過去。
牛秀才接過劍,便反手將劍刃探向身後,把背上橫生的畸形手臂切割扯斷,爾後,又將臉上多餘的眼珠一一剜出。
然後,便取下手上的同心環,小心翼翼擦去方才沾染的血跡,把指環同長劍一並遞了過來。
便轉身邁入熊熊火場。
李長安沒有說話,更沒有阻攔。
隻是在他泰然坐在火焰中,微笑著說些什麼之後,點了點頭。
………………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長亭,古道,正是分彆時節。
飛飛打馬北歸,書生依依不舍,道士按劍而立。
斯人漸遠,書生不禁高聲呼喚。
“飛飛妹子,世道艱險,如何再得聞故人消息?”
聞言,她駐馬回顧,英挺的脖子昂得高高的,似在回答書生,眼睛卻瞥著道士。
“記住!總有一天我會名傳天下,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我的消息。”
說罷,獅子驄瀟灑一甩馬尾,蹄聲遠去。
書生癡癡望著那身影在道路儘頭不見,喟然歎息:
“今日一彆便不知此生是否得以再見,道長……”
一轉眼,李長安卻也不見蹤影。
在旁候了多時的王齊走上前來,手裡牽著道士的大青驢。
“李道長方才便已離開,離開前,把他的驢委托給郎君呢。”
“道長也走了麼?”
“驢兄啊驢兄。”
書生撫著大青驢柔順的脊背。
“如今,便隻剩下你我了。”
(王齊:那我算什麼……)
………………………………
夜半三更,萬籟俱寂。
綦縣大牢,緊閉的大門悄然打開,從裡邊閃出個縮頭縮腦的人影。
這人披著一身囚衣,手裡邊拿著一盞燈籠,蒙蒙的燈光照在臉上,卻是前些日子裡風光無限的牛半城。
完了!什麼都完了!
生意完了!田地完了!宅子完了!名聲更是完了!
但好在藏在隱蔽處的錢財尚在!足以讓他買通牢頭,足以讓他安撫心腹,足以讓他更名換姓東山再起。
他快步趕向城門口。
城門下,一個孤零零的人影背對長街,提燈等待。
“快……”
方要催促其打開城門,卻猛地住了嘴。
靠近後,那提燈人轉過身來,他才驚覺—提燈人不是他的心腹,而是一個短發的年輕道士。
“牛烏?”
“啊。”
他下意思應了一聲。
劍光一閃,燈籠打翻在地。
李長安在牛烏的屍身上拭去劍尖的血汙。
牛秀才自儘前托付給他的,除了那一枚指環,還有仇敵牛半城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