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兩把寶劍,仁與霸(1 / 1)

“在下……”荀彧思索了很久,幾次想開口如實說,但一抬頭看見張韓關切的眼神,就有一股火冒起來,又不怎麼想開口。

遲疑了很久,又才下定決心歎道:“在下聽聞明公之法,思索許久,方才做了一個決定。”

果然,他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在下,決定為明公推舉荀氏門生、潁川謀臣,將荀氏所藏糧食、人丁以及倉穀以援軍,以為明公定兗州之計。”

荀彧言辭懇切,這個決定他已經在心中思索許久,一直到今日才真正說出來。

而他也明白,在心中思量多少次都無所謂,可一旦開口說出來那就絕對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曹操聽聞之後,久久不能平靜,一時神色動容,心緒定然因此感動,不過他向來深藏慣了,很少露出這等心跡。

荀氏之錢糧十分足備,儲於倉中多年,每年所資的田土收成至少可有萬石,數年所藏何等殷實,再加上幾代人為官為吏、行走商賈等攢下來的家產,所資絕不比自己家族變賣的家產少。

而荀彧自從於河北到來之後,曹操從來沒有提及此事,不願刺痛荀彧純真向漢、展露才學以挽狂瀾之心,落下一個強逼賢臣的名聲。

沒想到,今日他卻主動提及。

“文若,既如此,鄄城我就交給你了。”

曹操緩步而來,緊緊地握住了荀彧的手。

這種舍身成事的壯心,當然值得托付。

“明公請放心,”荀彧後退半步,雙手合攏至廣袖之中,鞠躬而下,“在下原本以為,以仁義惠民為主,可安萬民,今日聽聞明公唯才是舉之言,才恍然明白格局所在。”

他神色略顯激動,“袁氏、楊氏等,有天下士人追隨,然過去百年漢室逐漸衰微,至今入仕門庭依舊堵塞,已經證明此法斷然行不通!而大量有誌之士在野無門!”

“大漢危難之際,明公既能以唯才是舉招攬賢才,必可聚賢眾於麾下!而後士人相繼影從跟隨,如此得聚人心!”

“此時,彧不能再有遲疑,令明公大計有所滯停。”

士族雖然不會站於曹操身後,可這些寒門、白丁出身的士子,定然會求途若渴,蜂擁而至。

是以誰人有才,有何等才能,可以都是曹公說了算,入兗州官途的路,可以掌控在他手中,荀氏所有之才,如果引薦而入,也有才德,以後肯定會成為勳貴。

若是不引薦的話,這些人日後再想歸附也很難,隻能與荀氏也分道揚鑣。

與其陷入這等狀況,不如將他們引入曹氏麾下,潁川士人眾多,是幾十年乃至百年清譽之地,不必冀州清河、荊州襄陽、江佐之地差上多少。

有多少才郎都能大有所為,不能讓他們就這樣埋沒,或者無處可去。

荀彧深知,曹操這麼做,幾乎可以改變現在的用人形式,曹氏從今往後不會再倚靠士族為官吏。

不光是張邈控製不住地方官吏,他荀氏最大的功績也沒了。

“哈哈哈,”曹操欣慰的大笑起來,順勢走了過來,雙手也搭在荀彧的肩上,“文若,有你這番話,勝過十萬雄兵。”

“不光兗州交托於你,今年的錢糧、人才任用,我也都會依你之言,各地官吏的任用,最好是由你管轄,如此也能因材施用。”

曹操欣慰的掃視荀彧和張韓,不知為何,總感覺現在麾下文武越發強盛,肩上的擔子輕多了。

至少比起當年隻靠家族幫扶創業,要好得多,萬步道路難,而今無非是腳步越發穩固罷了。

荀彧深感觸動,雙手拱起而下,朗聲道:“多謝明公。”

“誒~”曹操湊到近前來,一直緩緩湊近了荀彧的身前,壓低聲音緩緩道:“君,若有朝一日能喚我一聲主公,該當多好。”

荀彧啊,心還是太戀漢室了。

當然,也可能不是漢室,是囿於清譽,是自己的底線自尊,不會踏出來。

……

四月底,曹操將東郡、濟北兩地的屯田事宜安置好之後,得到了不計其數的良田。

隨處可見童子放牧、更牛食草的場景,田土間的布衣百姓,或是熱火朝天、汗流浹背,或是腳步匆匆、忙碌趕往田地。

東郡境內一派欣欣向榮。

曹操花費了十日,率軍前往陳留安營紮寨,推行屯田軍製。

而他本人則是去往陳留途中先後拜訪了居住於魯陽縣的毛玠,以及隱居在東阿縣程昱。

和毛玠聊完之後,曹操對於兗州當前的局勢更有把握,對治民政策已有了新的見識和想法,一番問詢察見之後,征辟為治中,輔行軍屯治軍之策。

而和程昱聊完之後,曹操知曉此人乃是軍政全才,於是請為行軍司馬,隨行一同去陳留。

行軍途中,曹操的車駕之內,難得的叫上了張韓同乘,在車內聊起了陳留的些許事宜。

本身行軍就頗為無趣,因路途遙遠,這些時間與其浪費,不如用來商議遠近大事。

再加上張韓立功很多,舉薦的兩位人才一見深談之後又極合曹操的心意,也有親近之意。

“嗬嗬,伯常啊……”曹操拿出一份地圖攤開在案牘上,“今次入陳留,你進言附近地圖需詳細刻畫,我已派遣斥候去做此事。”

“各處伏兵要處、茂林、河流與山川等,都儘皆在此,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也儘可告訴我。”

“伯常所言,我定是言聽計從。”

曹操笑得頗為輕鬆,看向張韓滿眼都是喜愛,本以為他隻是一員衝鋒陷陣的勇將,沒想到竟有如此內治之大才!

有點天降之人的味道了。

張韓坐在另一側,靠在車壁上,眉頭緊鎖著細細思考,“此來陳留,應當趁此時機,取地利,賢才,以及郡內輜重。”

“還有一事,從進入陳留開始,千萬不可待民以薄,因以主公當年雄心壯誌,滌清汙濁,以法典為準,立賞罰分明之威,行仁德惠民之事,特彆是日後軍中有劫掠百姓者,以重罰約束。”

張韓心裡很清楚,曹操是那種能一邊寫著緬懷逝者的詩文,一邊屠城為己的狠心人。

屬奸雄、梟雄一列,但他心裡還存“征西誌”的時候,是有一縷英雄氣的。

如果能夠有足夠的糧草儲備,有錢糧支援,可以廣攢本錢,緩緩擴張。

那就能夠避免那些屠城劫掠的事發生,甚至可以攻城後以開糧來安撫,這就會走向另一種梟雄的路子。

知而不行者,是常人。

不知而行者,是賢人。

知行合一者,就可以稱之為心向聖賢之人,而走完一生都能有意識的知行合一,心向仁善之道,不以艱難避讓,以利己取惡者,就可以稱之為聖賢了。

此路很難,是以聖賢之路才是修行。

曹操是霸主,同樣需要修聖賢之路,要嘗試一下仁義的甘甜,受萬民敬仰愛戴的滋味。

此時,曹操沉默了許久,他在軍中沒有約束過這一條軍令,故而曹仁、曹洪這些宗親,每每大戰得勝都會劫掠。

但成軍到現在,都是劫掠董賊治下的西涼賊,雖然這些賊的資產也是劫掠自百姓,但終究可以充做軍糧軍資。

現在張韓的這番話,顯然深諳軍中破城之後的規矩,普通士族之人不會明確深究這些事,而軍中出身的人知道但不會提及。

“伯常,你這話……是為了你心中的仁義嗎?”

他此刻才忽然感受到,眼前這位年輕人,竟也是心懷天下者。

“不是啊,”張韓眨了眨眼笑道:“主公若是能做到仁義,百姓隻會更加追隨,這樣日後行政令豈非是如臂使指,儘得擁戴?您有兩把劍,其一青釭、其一倚天。何不看作雄主之道?一把叫做仁、一把叫做霸!”

“另一把叫什麼?”曹操滿臉震撼呆滯,無意識的問道。

“霸!”

“嗯,”曹操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張韓:“……”

臥槽?為何忽然感覺心裡很不得勁?!

你連女兒都沒付出!你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