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談話之後的一個星期,方格感覺所到之處都有李利港的身影,他不走近,隻是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看著她,讓她背後直發毛。
於心情每一次來找方格去上廁所、上下學以及體育課活動,都會被王冰冰擋住,要不是找理由拉走方格,要不就是咳嗽一聲讓方格三思。這樣算來,方格已經和王冰冰越走越近,和於心情逐漸拉開了距離。
發展到現在,方格見到於心情也會自動開啟隱身和躲避技能,究其根源,是一種無能為力的負罪感。她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也做不到頭腦發熱地不管不顧,她放任王冰冰為她擋下那些尷尬糾結的時刻,其實這種默許,何嘗不是她已經決定遠離呢?
後來,於心情察覺到了,方格原來不過是一個又一個“那種人”。
那種自私自利、膽小怕事的人。
那種涼薄寡義、虛偽庸俗的人。
於心情再也沒來找過方格,方格本以為,自然地,“李利港危機”也會隨之瓦解。可突如其來的一件事情讓這段情誼蒙上了陰霾。
“方格,你來一下。”
語文課後,陳老師叫住了正要和王冰冰一起去打水的方格。
她跟隨陳老師來到辦公室,靜靜地等待陳老師開口。
“方格,你剛來不久,最近還適應嗎?”
原來是例行關切。
“在努力適應中,比起剛開始已經適應很多了。”
“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學習或者生活中。”
“會有一些小問題,不過同學們都很熱心地幫我解決。”
“那就好,有交到好朋友嗎?”
“有的,同桌,還有前後左右座,他們人都很好。”
“嗯。”
陳老師應完頓了一下,似在重新組織語言。
“你是不是和於心情關係很好啊?”
咯噔——方格握緊了手中的水杯,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還可以,她很熱情。怎麼了,陳老師?”
“也沒什麼事,就是於心情在周記上寫下了她的一些困擾,我已經找她聊過了,作為班主任,除了學習上的問題,你們的個人生活也是需要關心的。”
“於心情說你們之間有誤會,鬨了點矛盾,她對於交友現在有些迷茫。方格,她不願意說詳情,你願意告訴老師嗎?”
方格低著頭,鼻頭酸澀,咬緊了牙關。
“老師,如果她不願意說的話,我不知道怎麼說……”
“算了,交朋友的事情是看自己的,你們這個年紀有些齟齬也很正常,但是有問題一定要說開,不要因為情緒問題影響了生活以及學習,這些話我跟她也說了一遍,明白嗎?”
“明白了,陳老師。”
“好,學習都跟得上吧?”
“跟得上。”
陳老師又問了幾個不相乾的問題之後便放她走了。
沒等方格走回座位上,王冰冰就飛奔上來問道:“怎麼了怎麼了,陳老師看起來來者不善啊?”
方格狀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於心情,她也正看著方格,方格趕忙移開視線,加快腳步,“沒什麼,隻是問我適不適應。”
她不想把這件事告訴彆人,在這件事情裡,已經分不清誰更罪加一等了。
陳挺倒是難得回頭也看了方格一眼,不置一詞。
*
“我靠!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炎熱的下午,吊頂風扇在頭上吱嘎吱嘎以最努力的速度旋轉,但依然阻擋不住熱氣的氤氳。這一句突如其來的高喊像一顆曼妥思投入可樂中,阿拉伯膠和碳酸鹽反應釋放出二氧化碳,快速引起了全班的躁動。
“誰和誰打起來了?”
“在哪在哪?”
“為什麼打啊?”
“是李利港,李利港和於心情打起來了!”
噗噗噗,可樂溢出來了,方格看著蜂擁而出湊熱鬨的人群,昏昏欲睡的大腦裡一片狼藉,她措手不及。
她不敢跟上去看,哪怕是把自己藏在人流裡也不敢,僵硬地坐在座位上,舔了舔乾燥的下唇。
不知道發呆了多久,安靜的教室漸漸又被喧鬨回灌,不再是熱烈沸騰,而是嘁嘁喳喳的低聲絮語。
王冰冰也回來了,方格再也按捺不住,悄聲問:“怎麼回事啊?”
“不知道啊,隻是聽說於心情在打水回來經過3班的時候,被站在門口的李利港找了茬,好像是於心情先動手的,他們現在都在辦公室。”
“是真的打……打起來了?”
“太多人了沒看清,應該是吧,都這麼說。”
王冰冰看出了方格的擔憂,寬慰道:“放心,不關你的事,你沒來之前他們就總是有摩擦,一直沒消停過,隻是以前於心情都不理他,不知道這次怎麼就先動手了,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吧。”
上課鈴響了,方格一直注視著走廊,於心情沒有回來上課。
正暗自思忖,一張紙條從旁邊推了過來,方格看了王冰冰一眼,將紙條小心翼翼地展開,是李竝的筆跡——
3班的朋友跟我說,是李利港的朋友當時在辦公室寫檢討,聽見了陳老師和方格的談話,因為聽到了於心情的名字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李利港,李利港聽完特彆生氣,在班上大罵了一聲:“天天就知道打小報告!呸!”然後在走廊懟了於心情幾句,於心情受到了刺激就打了他一巴掌,兩個人就打起來了。
方格的心情很低落,她長到這麼大,第一次覺得自己格外失敗,她完全處理不好人際關係,膽小怯懦,明明隻希望能夠淹沒在人海裡不引人注目,卻又風波不斷,把事情都攪得一團糟。
她真的,很想回家。
*
“冰冰,你知道要去哪裡找李利港嗎?”
聽到方格這個問題,王冰冰瞪大了眼睛。
方格這兩天找機會就去3班,她很想找李利港好好談談。可是自從他和於心情打架風波過去,校園廣播播報了兩人的警告處分之後,他就沒來過學校。
“你瘋啦?好不容易擺脫了麻煩,你怎麼還去觸黴頭?”
“我就是覺得事情是我引起的,我不可能隱身吧。”
“……唉,算了,我不知道去哪裡找他,但是,他倆知道。”說著就指了指前排的兩位。
和李學民,方格還沒說上話,而陳挺,雖然壞,但她起碼已經搭上話了。
她輕輕地用食指點了點陳挺彎起的脊骨,毫無反應。
再加重點了點,毫無反應。
王冰冰拿起筆袋就敲了上去,一臉的得意洋洋:“這樣才能醒。”
陳挺幽怨地轉過臉,咬牙切齒地看著王冰冰,王冰冰趕忙手一指左邊,道:“不是我,她找你。”
陳挺皺著眉看向方格。
方格滿臉堆笑:“你知道去哪裡找李利港嗎?”
他拿起水杯大喝了一口後才問:“乾嘛?找他報仇?”
“不是,就是想說清楚。”
“上次還沒說清楚?你有沒有懂?跟他,不說話就是最好的做法。”
“但總不能就這樣過去了吧……”
“對,就這樣過去了。”
“你天天睡覺,你知道什麼……”方格不滿他的直接拒絕,小聲嘟囔。
“你放心,知道的比你多。再說了,你找到他跟他說什麼?”
“叫他以後彆跟於心情嗆……”
“他倆嗆一年了,輪得到你勸?”
“但這次……”
“這次也輪不到你說。還勸呢,拿你的鍋蓋頭勸嗎?”
聽到陳挺又拿自己的頭發打趣,方格閉嘴了。
跟他,不說話也是最好的做法。
後來,方格在校門口經過時瞥見了準備打群架的李利港,他拿著鋼管,也看了過來,隻那一眼,方格便知道,她就算拿頭也不敢去勸去頂,匆匆收回視線走開了。
方格的新學期生涯裡沒有了李利港這個校霸,也沒有了那個滿眼笑意的於心情。
他們就像最後一絲酷暑夏意隨著頭頂吱嘎的風扇停轉而被帶走一樣,風聲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