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形大漢跪在地上,幾乎被折磨得沒了人樣,刀背劃過時,他驚恐地慘叫出聲:“我真的不知道!”
“從頭到尾都是老三和上家聯係,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大人饒命啊!”
刀疤男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事已至此,這話裡已經沒了扯謊的可能。
沈青彥擦乾淨刀收了起來,睨了一眼石硯,石硯會意,上前問出事情的始末。
江照枝怔怔看著,許是眼前的畫麵衝擊力太大,她竟一時忘了害怕。
下一刻,她似乎想起什麼,踉蹌著從塌上爬起,視線倉皇地在屋裡尋找。
直到捕捉到角落的一方麻袋,她立時撲了過去,顫抖著打開麻袋,墨梅死寂的臉出現在眼前。
江照枝腦中緊繃的那根弦霎時斷了,看著墨梅毫無生氣的臉,抑製不住地嗚咽起來。
她沒有旁人聰明,沒有旁人反應快,眼下這個時候,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她寧願此刻躺在這裡的是她而不是墨梅。
“她沒死。”
江照枝抽抽嗒嗒地停了下來,扭頭朝說話的人看去。
“她和你一樣被下了蒙汗藥,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沈青彥麵無表情,袖下卻撚動了佛珠。
江照枝愣了片刻,才顫抖著伸出手,探了探墨梅的鼻息。
而後驀地身子一鬆,癱坐在地上。
半晌,她意識才漸漸回籠。
看方才屋裡的情況,是沈青彥救了她們嗎?
怎麼偏偏是沈青彥?
她恨他,恨他輕薄自己,恨他幾乎毀了她的生活,可是經曆了這樣一場意外,她竟因為沈青彥的出現,在這間陌生又充滿血腥氣的屋子裡,莫名安心了幾分。
“啊--”
屋裡又傳來男子的慘叫聲,江照枝背對著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心口卻因這聲慘叫揪了起來,恐懼襲來,令她渾身顫抖。
是出自沈青彥之手嗎?方才她分明看到他拿刀出來。
即使沒有看到他的正臉,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陰鷙的氣息。
和平日裡那個木訥寡言的表兄全然不同,甚至像是兩個人。
江照枝開始害怕了,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沈青彥。
那聲尖叫之後,男子沒再發出任何聲音,門被人打開又關上,房中安靜下來。
“桌上有茶水。”
沈青彥突然開口,嚇得她一抖。
她怕極了沈青彥,也不敢再靠近他,可她實在太渴了。
方才她便渴得厲害,現在聽到水這個字眼,那股渴意順著喉嚨往下爬,讓人無法忍受。
渴意越發深入,注意到沈青彥並沒有什麼動靜,江照枝終於下定決心,輕輕放好墨梅的腦袋,支撐著身子站了起來。
抬眼悄悄朝沈青彥看去,他端坐在案幾的另一側,深沉的雙眸望著門口,像是在思考什麼。
雖沒了方才的殺氣,卻仍讓人覺得可怖。
江照枝小心翼翼走到塌邊,一握到茶盞卻什麼害怕也忘記了,好似久旱逢甘霖一般咕咚咕咚將水灌了進去。
這客棧破舊,連杯裡的茶水都帶著一股土澀味。
她喝了一杯卻更渴了,坐下後又連連灌了幾杯,將壺裡的水都喝空了,才覺得舒服了些。
喝到最後一杯的時候,沈青彥忽然朝她看了過來,漠然的雙眸帶著冷意。
“江小姐今天去大佛寺做什麼?”
江照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便答:“赴、赴約。”
她丟下茶盞,嘴邊還掛著幾滴晶瑩。
“赴誰的約?”沈青彥雙眸幽深,深不見底。
江照枝縮著腦袋,像個鵪鶉一樣,她不太明白沈青彥這話的意思:“不是你給我遞了紙條讓我去大佛寺嗎?”
不知是怎麼了,她覺得有些無力,腹中似有一團火在燒,連同腦袋都暈暈乎乎的,方才的茶水也好像一點也不解渴。
雙腳發軟,她就著塌邊坐了下來。
卻不曾想沈青彥回了一句:“我從未給江小姐遞過紙條。”
怎麼會呢?江照枝懵懵看去。
不是他給她的紙條?
可是那晚是他救了她啊?
莫非另有他人目睹了那晚的事?
又或者,救她那人根本不是沈青彥?
不對......
她在夢裡看到的人分明是沈青彥,如果不是,她怎麼會無緣無故夢到他?
可如果是他,他不利用這事威脅她,反倒意外出現在這裡救了她。
難道沈青彥對她已經情根深種到這個地步了?
甚至寧願放棄和她相守的機會,也要守護她的清白之名?
江照枝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震驚地抿緊了唇瓣。
沈青彥淡淡看著江照枝,心底已起了疑心。
他與她交集不深,從未主動邀約過她,她沒有任何理由將此事聯想到他身上。
江照枝沒注意到沈青彥掩藏在眸底的審視,她直愣愣地看著他,腹中的熱意在體內流竄膨脹,神誌不清的她已經忘了眼前之人的可怕。
她隻是在想,在她不知道的日子裡,沈青彥對她的感情已經生長到不可置信的地步,而先前做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在他的深情前化作泡影。
從一開始,這個錯誤就應當在她手中徹底掐斷的,如今已像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她不能再放任下去,堅決不能。
騰地一下,江照枝站了起來。
她在案幾的另一邊,距離沈青彥約莫三尺之餘。
“沈青彥,”江照枝雙眸漾波,帶著鼻音,“那晚在明月湖,是不是你救了我?”
燭火飄搖,她看著不遠處的沈青彥,英挺清俊,看上去像是一位手持公義之柄的冷麵判官。
聽到她的話,沈青彥仍舊不動如山,薄唇微抿著。
大皇子城府頗深,那晚他擔心江照枝露出破綻,是以一路跟著她,後來江照枝落水,他救她時,她早已被凍得失去意識,根本沒有可能看到他。
沈青彥眸色漸深。
江照枝有些激動了,她堅信救她的人就是沈青彥,可他不說話,便是不想承認,但他若是不承認,她該怎麼起話頭勸他?
她又急又暈,一股腦將心裡話說了出來:“一定是你,不會有錯,不然我也不會......”
不然她也不會夢到他,她那麼討厭他。
“不會如何?”沈青彥撚動佛珠的手一頓,神色霎時陰冷。
“這、這不重要!”江照枝心虛地低下頭,臉上已是紅彤彤的。若她抬頭,便能注意到這時的沈青彥與方才拔刀時的他一樣怪異,但她沒有空暇,她正慌亂。
“你隻說,那晚是不是你救的我?遞紙條的人用明月湖的事威脅我,我才去的大佛寺,你若是救我那人,現在也該告訴我!”
江照枝言辭混亂,沈青彥卻從她的隻言片語中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紙條上寫的是明月湖之事。
有人利用此事威脅她,於是她今日在大佛寺出現,卻被幕後之人安排綁至此處。
明月湖之後,江府沒有聲張這事,沈青彥也能猜到其中緣由,待嫁的閨閣女子落水被外男救起,這事若是傳出去,與臨安侯府結親的事怕是都會受影響。
但那人究竟是當真目睹了,還是有心利用此事假詐江照枝,此事尚待追查。
當時來參加宴請的賓客都聚在前頭,他離開時也沒看到有旁人在場,如此看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可江照枝實在古怪。
即便她看到是他救了她,又怎麼會將紙條的事懷疑到他頭上?
江照枝站在他麵前,被汗打濕的發絲貼在泛紅的臉頰兩側,她又問了一遍:“是你,對不對?”
像她這樣愚蠢的人,又能隱藏著什麼秘密?
沈青彥收起視線,不動聲色拿起茶盞,緩緩道:“舉手之勞,江小姐何必掛心。”
聽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江照枝卻沒有如釋重負。
她閉上眼,麵色十分痛苦,半晌悠悠歎出一句:“沈公子,你這又是何必。”
沈青彥握著茶盞的動作一頓,雙眸微垂著。
這在江照枝眼中是一種聽不進勸的執迷不悟,她又歎息一聲:“我沒你想象中那麼好。”
“你隻看得到我活潑,卻不知我也有討人煩的一麵,我的姨娘、甚至是丫鬟,有時也會因為我頭疼......”
江照枝循循善誘:“我的確善良,這一點沒什麼可指摘的,但我的善良從來不針對某個人而言,我對你友善,但我對旁人也是一樣的,沒什麼區彆......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江照枝緩緩走近一步,她已經儘力避免說一些傷人的話,可不知是不是太緊張了,她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很熱,無法控製的熱。
這股熱流讓她頭腦發昏,視線也仿佛蒙了一層柔光,原本麵目可憎的沈青彥都顯得溫和,那副冷峻的眉眼竟在此刻讓人覺得十分可口。
就像一碟放了很久的桂花糕,無趣到令人厭倦,然而春日將至,它忽然釋放出誘人的清香,讓人無法忽略。
江照枝不知不覺走到了沈青彥跟前,視線落在他那張冷酷的薄唇上。
“我不明白江小姐在說什麼。”
從那張唇中發出的清冷之音仿若落在她滾燙的心頭,她竟一時覺得舒適。
聲音不自覺軟了下來:“明月湖你救了我,卻沒有聲張,今日你又救了我,分明、分明這事應當與你毫無關係,我也不知道為何你今日會出現在這裡,但你的確救了我......兩次。”
沈青彥緩緩放下茶盞,他終於明白江照枝的古怪是出自什麼緣由。
三番兩次救下她,皆是陰差陽錯,她這般愚笨的性子,他本不該和她有任何瓜葛。
此次跟來,也是看到了大皇子的人。
不曾想卻讓她誤會了。
但江照枝直勾勾盯著他,跳動的火光下,她瓷白的臉透著粉,那雙杏眼帶著媚態,眼底卻如琉璃般清透。
往日她這雙眼除了愚蠢,他從未看到過旁的東西。
她樣貌平平,除了肌膚白皙些、笑起來惹人,沒什麼其他特點,但今日這雙眼蕩著漣漪,眸色卻沉靜,和平日笑時的輕佻截然不同。
分明嬌豔流動,神色卻異常真摯。
她微微俯身,粉唇輕啟:“我很感謝你,但是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花露般的香氣不期然鑽入鼻間,像是暖風中初綻的桃花,是他最厭惡的清甜味。
“沈公子,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她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