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聿星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麼做到一臉禁欲,卻說著這些曖昧的話,可確實又沒有違和感。
院裡空落落的,整體的格局帶著些古樸感,簷下的青木長椅並未被雨水打濕,但氤氳著些許潮濕的觸感。
說話間,兩人一起坐至簷下,微風拂過,簷鈴輕響,莫名地使氛圍鬆快了些。
“宋家被查封,能把這套房弄出來,想必你多少費了些功夫,為什麼還要再斥巨資買下?”
宋聿星往旁邊挪動了些,靠的太近,他似乎能感受到身邊人溫熱的體溫,有些過於親昵了。
“早就覺得你家的院子漂亮,這樣也算是通過正規途徑弄到手了,不是嗎?”聞應禮看向身邊的茉莉花叢,他說話時很少看彆人的眼睛,宋聿星不知道他是對所有人都這樣,還是獨獨針對自己。
沉默半響,又傳來一聲,“況且,不算太麻煩。”
這種沒有視線互動的交流,讓宋聿星有些不滿,似乎對麵那人在輕視自己,又或許是自己不配出現在他眼中。
他有些惱火,看著聞應禮瘦削的肩膀,他的聲音依舊溫涼:“可你不覺得你做得太多了嗎?按我們東方的規矩來說,又是買房又是解危,聞應禮你把我當成什麼?”
聞應禮終於轉過頭來,他的眼睛很濕潤,很難得此刻的他看起來像一隻溫順又高貴的杜賓,拋開一切來說,宋聿星被他真誠得過頭的視線弄得有些不自在。
“這要看你怎麼想?”
“幫你是真的,但我剛剛不是說了嗎,這裡看著很宜居,我今晚就會搬過來。”
話到此處,聞應禮欲言又止,手機在口袋中震動,可他卻不管不顧,迎著對麵人突如其來的閃躲,他輕笑一聲,問:“還是說,你更喜歡那間小公寓?”
“我…”宋聿星不知該說什麼,既然知道討不到好處,自己為什麼還要不知死活去招惹?
可他也想不明白,他想,這人廢話怎麼這麼多,還不如趕緊接電話,上千萬的單子在手中不急,急著和我費什麼話?
手機消停了,聞應禮按了掛斷鍵,熟悉的字眼讓宋聿星心中頓時如火燒一般,他怎麼忘了,還不知道方才和彭紹起衝突時,聞應禮究竟看到了多少。
他之所以會那麼快說出聞彭之間的合作,是因為在商務車上時,恰好有一份文件攤開在駕駛位附近。
司機是個菲律賓人,他會說中文,但並不識字。
宋聿星瞄了一眼,大概知道了是有關醫療器械製造的合同,彭家主攻製造業,但醫療器械生產要求頗為嚴格,上下打點起來十分麻煩。而聞應禮此次收購數目巨大,容不得半分閃失。
說實話,也就是彭紹那個蠢才,他才能信自己這如同紙上談兵一樣的鬼話。
“彭老爺子親自找,你倒是掛斷得很快”,宋聿星生硬地切換了話題,“也不怕是合同的問題?”
可聞應禮卻將手機關機,晾在一邊,他說:“公司事宜可以找葉榮,我們的事情不是更重要嗎?”
簷下水滴不緊不慢地、以一種有韻律的速度,一滴一滴地墜落,時不時濺落在腳邊蔫巴的白色茉莉上。
“聞應禮,談談條件吧。”
“很簡單,目前你隻需要工作將賠款償還給我,但是隻能由你償還,畢竟我隻是選擇了幫助你。至於其他條件,等時機到了我自然會說。當然,作為債主,我可以介紹一份很賺的工作給你。”
“我並沒有求你幫我。”
“但你並沒有拒絕我,還是你對自己不夠自信?”
臨近傍晚,天邊出現了絢爛的霞光,宋聿星感覺明天會是個是個好天氣,他說:“數額是多少?”
聞應禮比出一根手指,笑而不語。
宋聿星起身,稍微活動了一下肩膀,說:“好吧,我明天就會去找工作,希望我們可以儘早劃清乾係。”
“你不想聽聽我的聘用條件嗎?”聞應禮聲音大了一些,看起來胸有成竹。
“不用,我相信自己的能力。”
“很好,不過要是求職碰壁,歡迎回來找我,畢竟我們的關係……”聞應禮意有所指地看向熄屏的手機。
宋聿星了然,聞應禮似乎全都聽見了,可那又怎麼樣,他背著手::“恐怕你又要失望了。”
*
當晚,宋聿星開始猶豫。
若是不跟聞應禮走,那自己就得住他的公寓;若是跟著聞應禮走,雖然原先這是自己的家,可現在還等於住在聞應禮的屋簷下。
菲律賓司機來公寓接他時,宋聿星突然問他:“你好,你知道附近哪裡可以租房嗎?”
末了,他補充:“價格實惠的。”
司機愣了愣,他的中文不太流利,參雜著幾句英文,但宋聿星聽明白了,他說附近地帶租房很昂貴,價格低的得往郊區方向走。
也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他在想什麼……
宋聿星還是去了聞應禮那邊,他想了很久,他並非住不慣小公寓,但有更寬敞舒適、更熟悉的地方,傻子才不去。
他不需要這份不值錢的骨氣。
院落收拾的很雅致,包括宅子內部都清理打掃過,他到的有些晚,傭人都已經休息了,隻剩一盞空曠的燈。
夜空升起清月,伴著星光,但宋聿星無暇關注,他熬坐在電腦前,一連投遞了很多簡曆。
倫敦大學商院碩士,單憑這份學曆沒道理找不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可結果是石沉大海。
整整一個禮拜,除了吃飯睡覺,宋聿星一整顆心撲在找工作上,但沒有任何企業願意給他一個麵試的機會。
欠款數額並不少,普通的工作根本無力償還,況且他根本吃不了身體上的苦,宋聿星本就清瘦的臉頰,居然肉眼可見的有些凹陷。
期間,聞應禮在晚飯期間和他說過幾句話,但是宋聿星興致懨懨,聞應禮說茉莉花全都凋謝了,隻剩下葉子。
“花期過了自然會敗,有點常識好不好,聞總。”
宋聿星沒什麼好語氣,幾天待下來他總是忘記自己如今寄人籬下,話一出口才感覺不對勁。
聞應禮扯了扯嘴角,不再言語。
宋聿星察覺周遭空氣似乎有些冷寂,訥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用解釋,我明白的。”
—
危機算是暫時揭了過去,誠然這事和自己沒多大關係,宋聿星懸著的心也算是往下掉了些,父親的案件還沒有查出結果,他不去想這些,陳律師跟著父親好多年,這事自然有人去操心。
當然,除了自己稀裡糊塗地接受了聞應禮莫名其妙的幫助,但他深知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宋聿星並不覺得自己會太好過。
可同時他又覺得自己這趟渾水也是下得莫名其妙,宋聿星常常覺得自己和宋雲鶴這個父親不太熟,按理說他應該直接想法子跑路,而不是犯賤收拾爛攤子。
不過宋雲鶴仍在扣押中,糾結了很久,宋聿星覺得子探父監,於情麵上那老家夥絕對認為會被駁麵子,便作罷了。
宋蕪華這兩天給他打了個電話,得知事情不如當初那樣棘手倒是放寬了心,她身邊似乎有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不過宋聿星實在是太久沒見過林宜和,按蕪華那性子,想來十有八九也不會是彆人。
至於大哥,宋聿星收到一條虛擬號碼發來的短信,內容大致是:尚安勿念,務必穩住聞應禮其人,其他事宜不用擔心。
嗬,這語氣顯而易見,發號施令是他一貫作風,好像所有人都需要聽他的安排,宋聿星刪掉短信,他心想,宋聿銘你要是真有本事,何至於讓我去搞定聞應禮?
宅中無人,聞應禮這人倒是有奢入儉易,偌大的宅子除了他二人之外,便隻有兩個做飯和收拾衛生的阿姨。
宋聿星不太愛說話,飯量也少,午時吃飯家中隻有他一人,那阿姨看著焦心,磨蹭半天才支支吾吾問了一句:“聞總說,今兒您再吃這麼少就讓我換份工作,少爺您多少再吃點兒吧。”
不知道為什麼,宋聿星突然想到了蕪華高中時期很愛看的那一類小說,似乎聞應禮將自己當成了,那所謂的什麼——金絲雀。
他很快將腦袋裡亂七八糟的東西甩了出去,其實細看下來,宋聿星長相很乖順,他一字一句說話時,旁人下意識地就會認真傾聽。
“白姐,你在這邊工作,薪資是多少?”
白姐被這麼一問,一時間有些愣住,但還是照實說:“聞總大方,每個月不算獎金有五萬。”
宋聿星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確實不少,不過宅子這麼大就你們兩人,也是辛苦。”
白姐笑道:“要是真怕我們辛苦,您還是多吃兩口吧。”
宋聿星笑了笑,繼續吃了點,飯間他倒是想明白了,聞應禮是算準了,沒有其他企業敢要自己。
況且就算不出這翻波折,憑他的威信,隻要是聞應禮想,自己就會在這座城市混不下去。
當然,想要活下去很簡單,養活自己的方式有很多,但是欠款卻很難償還,長此以往慢慢還款,那聞應禮就會一直拖著自己。
那樣很不妙。
入了秋,天氣爽利了許多,不再悶悶熱熱的,行至院落中時反而感受到一絲恰到好處的涼意,宋聿星坐在青木長椅上,撥通了那個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對麵似乎早有所料,隻是輕歎了一口氣。
宋聿星問:“聞應禮,你那天說的還算數嗎?”
“當然。”
宋聿星認命般閤眼,聲音很輕:“那麻煩你幫我找份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