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穀白天立在山腳下打盹兒的時候,被娘裡娘氣的少年一腳給踢醒了,
更過分的是,這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小書生竟還把他的大長腿當成寬板凳,望了望掛在天上的日頭就一股腦兒躺了上來。
差點沒把他疼得叫出聲兒來。
“這葉子醜是醜了點兒,遮陽效果還不錯。”
躺在他腿上的少年翹著二郎腿自言自語,可把迷穀氣壞了。
哼,腿借給你就算了,還說我醜。
迷穀捏著嗓子故作深沉:下方是何小妖?
他這幾百年沒開的嗓子一出聲兒,差點把自己嚇一跳。
辛苦修煉的心形葉子在半空中顫了顫,掉下幾片飄在小夥子臉上。
少年:喲,樹還會生氣啊?
迷穀:… …
少年:年紀大了就少發脾氣,容易短命。
迷穀:你才年紀大了!
少年一個翻身坐起,打量著手裡的葉子:人家年輕著呢。
迷穀:那個,我在跟你說話,你不能假裝害怕一下嗎?
少年愣了一下:是吼,你這棵老樹竟然會說話耶。
少年:那你能把葉子聚攏一點兒嗎?縫隙透進來的光刺得我眼睛疼。
少年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一路上遇到過各種千奇百怪的事情。彆說這棵樹會說話,就算這棵樹會走路會變成一個少年或是一個少女那都不足為奇,見到他都得叫大哥。
迷穀:小夥子,咱們商量個事兒?
少年:占誰便宜呢?
迷穀:emmm,兄台?
少年:叫大哥!
迷穀:大哥,咱們商量個事兒,我把我的臥室讓給你,你彆壓著我腿了,成嗎?
少年:萬一你把我關起來了怎麼辦?
迷穀:我把鑰匙給你,如果我把你關起來了,你還有鑰匙可以自己打開,怎麼樣?
說著迷穀從身上折下一根枝條遞給少年,然後從兩側褪去樹皮,把他的超級豪華總統套房露了出來。
看在柔軟的臥榻份兒上,少年漫不經心地跳下來,走進了迷穀的家。
少年剛走進去,褪去的樹皮就立馬合了上來,剛剛敞亮的房間立馬變得漆黑。
迷穀:不發威你還真以為我是個弟弟啊!
迷穀修行就靠他的大長腿吸取天地靈氣了,剛好被少年壓製住,現在好容易把他哄下來,他可不得好好報複報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少年卻隻是拍了拍手,從懷裡拿出先前給的鑰匙,卻見這迷穀枝在暗處發著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
嗯,胸前的曲線很明顯了。
少年也不求饒:再大的事兒都先等我睡上一覺再說,後麵的路還長著呢。
這樣說著,少年在迷穀枝的微光下爬上床,悶著頭就睡了過去。
少年其實是個姑娘,還是個公主。
從小嬌蠻頑劣,性子皮得緊。
誰知兩國紛爭,偌大皇宮獨留她一人。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女扮男裝,一路朝北逃亡。
她要去極北之地投靠兒時的哥哥,那個與她定有姻親的人。
不知是可憐她還是太久沒見過人了,迷穀並未為難她。
姑娘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穿過葉脈鋪在她散落的發上許久了。
不一會兒,迷穀就用幾十片心形葉子盛著山泉捧了進來,說是用以盥洗。
看著幾隻較為粗壯的枝條忙忙亂亂地穿來穿去,一會兒遞來條手帕,一會兒推來個竹盆,姑娘的心好像也開始被妥善安放了起來。
趕了那麼久的路,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收拾好的姑娘又是一副少年裝扮。
少年:喂,你這小老弟還不快快現身嗎?
迷穀:… …
少年:再不現身本公子就走了喲。
迷穀:無知小兒,女扮男裝欺瞞世人也就算了,還敢對仙人不敬。
少年:仙人?你怕是對神仙有什麼誤會吧?!
迷穀:我…我可是修行了幾百年的!
少年:卻還是沒修成人形兒不是?
迷穀:… …
少年:你這要是在我家,我非得把你砍了搬到我的門外。
迷穀:搬我作甚?
少年:哈哈哈哈,感受一下養隻妖孽在身邊是什麼體驗呀。
迷穀:你…你太過分了!
少年:怎地?有本事現身打我呀。
可把迷穀氣壞了。
這幾百年來,方圓幾裡之內那可都是他的地盤,哪裡受過這種委屈。
可迷穀太弱了,修行了幾百年,除了能控製枝葉的粗細長短和形狀之外,他還沒練成其它的法術。
真是好氣好氣!
迷穀的肝兒都氣顫了。
但少年隻能看到一棵大樹不住地在抖動,抖著抖著葉子就一直往下掉。
少年:你是不是得羊癲瘋了?再這樣下去可會禿頭哦。
迷穀:… …
果然天地萬物均有一顆愛美之心呀。
迷穀稍作調整,很快就把壞情緒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迷穀:小姑娘,此行你要去哪兒呀?
少年:叫我大哥!
迷穀:好好好,大哥大哥,請問大哥是從哪兒來又要到哪兒去啊?
少年頓了頓,抬眼望了望北方又盯著麵前的大樹,瞬間提高音量奶凶奶凶:雨女何瓜?
迷穀一下子被反問懵了,他怕是幾百年的閱曆都沒想到人間竟還有如此大膽狂妄的女子了。
難道她真的不怕妖神鬼怪嗎?
正想給這個小女子一點兒教訓的時候,少年又倚著他的大長腿躺了下去。
糟了,命門又被鉗製住了。
該死。
少年:你把葉子聚攏一點兒,太曬啦!
反擊不成,又遭毒手。
迷穀不情願地捋了捋頭發,給身下的少年手動做了把遮陽傘,一箭穿雙心的大小正好能容下他瘦瘦弱弱的身子。
許是陰涼給夠了,躺著的姿勢太巴適了,少年開始自說自話了。
原來,國破家亡的流浪公主懷著一顆複仇之心。
她要一路向北,找到聯盟國的王。
她要嫁他為妻,再借夫家力量,重奪山河。
emmm。
當北極星第三次如約掛在夜空的時候,少年的故事終於講完了。
真是曲折不易呀,迷穀一順手又遞上了剛出火的野味。
少年:能不能換個口味啊?
少年:連續三天都吃烤野兔,確定不會吃出病嘛?
迷穀:我吃幾百年了,沒毛病!
少年嫌棄地咬了一口:怪不得都幾百年了還修不成人形!
迷穀:… …
第四天的時候,少年第一次起了一個大早。
日頭還沒躍上來,迷穀的樹皮就快要被少年挑爛了。
迷穀:大哥啊,一大早你就要謀財害命啊!
少年見努力半天才隻撬開一個小口,唰地就把手頭那根迷穀枝扔到了地上。
少年:我不管,我要出去!
迷穀:你早說啊,我又不攔著你!
摸了摸傷口,迷穀像往常一樣褪去樹皮。
這下換少年不高興了。
門雖然開了,腳卻似被定住了一樣,站了半天愣是沒往外邁出一步。
突然。
少年:我要是走了,你也不留我嗎?
我要是走了,你會留我嗎?
這幾天怕是太高興了,時間過得太快而不自知。
迷穀可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是啊,這小姑娘是有使命在身的,跟自己可不一樣。
他歲月漫長,十年如一日荒廢。
可姑娘會老,會死。
重要的是,她會離開,會陪在另一個人身邊,共度餘生。
留你作甚?你自有自己的路要走!
這一瞬間的迷穀好像突然長大了一點兒,心智提升了一點兒。
這可不是錯覺,他看見自己的大長腿貼著大地更近了,靈氣不住往身體裡灌。
這一灌可不得了。
靈氣順著脈絡四處流竄,他的身子都快要炸了。
疼!
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迷穀了。
他現在連疼都不敢喊出聲了。
他怕剛剛離開的那個小姑娘會回過頭。
怕她看到一個這樣狼狽的自己。
那可不行,他可是仙人!
仙人永遠都是仙風道骨衣袂飄飄的。
才不是這樣撕裂腫脹快要爆炸的。
像他期望的那樣,姑娘直到消失都沒回過頭看他一眼。
但幾百年沒修成人形的迷穀在姑娘離開之後終於修成人形了。
成人的過程,好痛啊。
翩翩公子迷穀嘴裡叼著一片心形葉子。
目光眺向北方。
後來聽說北方有位戰神,愛妻心切,大舉攻下南方小城,隻為解美人思鄉之苦。
還聽說這位美人馭夫有術,常年握在手裡的樹枝會在暗處發光,引得戰神每到夜裡便要去瞧上一瞧。
大哥,此行你要去哪兒呀?
迎著北極星,迷穀披星戴月。
靜謐的夜裡,新收的小弟追在身後問的聲音響徹山穀。
恍然間他想起,多年前他也曾問過這樣的問題。
“請問大哥是從哪兒來?又要到哪兒去?”
朦朧中,迷穀瞥見他的大哥摘下發髻,灑下一頭烏發,嗔道:
喂,你這小老弟還不快快現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