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圍很纏綿,旁邊那兩個人對上的視線像是在拉絲一樣。
周靈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他忙不迭地起身,並悄悄撫平床上的折痕,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隻是在他動作的同時,鄭焄也一並起身,還輕柔地推開了伏在他身上的人。
“好久不見,阿慈,我先休息一會兒。”
阿慈是對於老板的稱呼嗎?還是說隻是一種愛稱。
女人哼哼兩聲,就閉上了眼睛,周靈猜不透她的想法,隻是像個小鵪鶉一樣,同手同腳地遠遠地躲到了鄭焄的身後。
而鄭焄隻是小心翼翼地為女人蓋好被子,那隻光潔的小腳也被細致地塞到了柔軟的鵝絨被裡麵。
她已經睡著了,讓兩個大男人的動作也變得輕手輕腳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就是剛才往下掉的那幾秒鐘吧。鄭焄上的小醜妝容已經被他抹去,如果不是還有幾抹奇怪的顏料殘留,周靈簡直看不出麵前這個眉清目秀的男人,就是之前他的那個吊兒郎當的老板。
從這樣優越的底子來看,也是型男一個。
果然在女人麵前還是要注意形象的,就算是鄭焄也不例外。
周靈在鄭焄的示意下,跟在他身後,儘可能放低腳步,走出了這間鳥籠一般的房間。
這時他才發現除了中央那一個over size的大床,這間屋子裡什麼都沒有。至於為什麼要將他們扔到這張床上,周靈也不得而知。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老板和這個女人一定是認識的,他們之間的關係令人遐想,不過現在好像並不是打聽老板八卦的好時候。
“小靈啊,等會兒彆亂叫,記住了嗎?”
好像從歡樂穀出來開始鄭焄就開始叫自己的小名了,這種感覺真奇怪。他這個名字不威武也不霸氣,是養父給自己起的,寓意就是希望自己一直有靈氣,倒像是個姑娘名。
前麵再加上一個“小”,感覺輩分都低下來了,不過周靈現在也沒有什麼身份地位可言,老板叫啥他應著就是了。
雖然他對於老板的提醒還很疑惑,但看著鄭焄在他心裡無限高大的背影,周靈還是決定一會兒不管看見什麼都不能驚動屋裡正在熟睡的女人。
走過長長的一段回廊,這裡沒有燈,周靈碰觸了一下牆壁,感覺很光滑。他跟著鄭焄一直走到了頭,隻見鄭焄將手放在了一個巨大的閘門上,周靈也深吸一口氣,給足了自己心理暗示。
這個世界上有鬼,所以見鬼也很正常。
誰怕誰就輸了。
眼前閘門上的鐵鏽已經很多,拉動時刺啦刺啦的聲音怎麼聽怎麼難受,這個東西也許很重,連鄭焄拉下來都費了不少勁兒。
周靈能清楚地看到老板右臂所突起的青筋,不知道趙秀香來拉這個大家夥會是如何?
也許是輕輕鬆鬆?
但還沒等他細想,閘門拉到底哢嚓一聲轟響過後,巨大的光輝將他們籠罩。
周靈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在他們頭頂上是一個巨大的日光燈,這個燈大到什麼地步呢?把它當做一座小型城市的人工太陽,都已經是綽綽有餘。
維持這樣的東西消耗的資源也一定很可觀,所以那個小黑鳥說的芝城的規矩,就是留下買路財嗎?
倒是合理,不過也不一定是這樣。
依靠這個人工太陽,他們所身處的地方也清晰起來。原來剛才周靈摸到的不是牆壁,而是巨大的落地窗,如果不是玻璃的材質,隱隱反射出這些人工日光形成了錯層,他真的會以為自己和這玻璃後麵的東西是處於同一個空間。
右手邊是一個巨大的仿生林,但裡麵樹木凋敝,亂石崎嶇,和周靈一路走來的地陷區的外圍幾乎是一模一樣。
而可以觀察到的地方,離周靈最近的地麵上的鮮血甚至都沒有凝固,一頭已經被啃噬掉半邊身子的野獸還在淒厲地爬行著。
周靈往叢林深處定睛一看,好家夥!一道道閃著寒光的眼睛向他看來,從各種大型怪獸的氣息上來判定,而他絕對是這個空間裡最弱小的獵物。
不過還好有落地窗擋著,它們撲不到自己身上。
“這些是什麼東西?”
周靈的腿有點軟,但他是萬萬不敢去扶牆的,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掉進這裡麵,就被這些猛獸啃噬得一乾二淨。
“吾狄,一種地下生物的變種,是目前研究已知的最能適應地陷環境的生物。”
鄭焄慢慢地在回廊走動,欣賞著野獸們矯健的身姿,周靈感到自己有些邁不動腿,但還是緊緊地跟在鄭焄身後。
“他們原本是這裡的主人,整個芝城的地下懸浮空間都是他們一口一口挖出來的,確實是很厲害的生物,至少比那些蠢笨的人們更懂得生存。”
從鄭焄的口中周靈得知,他們口中所謂的芝城其實是一座地下懸浮城,原身是芝洲,就坐落在離第四區不遠的地方,後來經過人工移動到了九州區,算是民間不對外公開的秘密堡壘。
當然那都是地陷發生之前的事了,地陷剛剛在全球範圍內開始活動的時候,芝洲就已經成為了“地球陷落”危機下的第一批小倒黴蛋兒。
而現在的芝城不同於過去的芝洲,這裡吸納了近十年流離失所的人們,能夠在這種環境下存活到現在的人,也絕非等閒之輩。
大氣圈層變得越來越寒冷,而地心又過於炎熱,生存空間不斷銳減,所以他們依靠這種極其罕見的生物,創造了這樣一座不為人知的城市。
芝城從來沒有被記載過,所以才無人知曉,逃過了戰火的蔓延和軍隊的脅迫。
鄭焄告訴周靈,他們剛剛見到的女人是這裡的管理員。
他們又照原路走了一遍,而叢林裡的野獸似乎也對於人們對它們的觀察熟視無睹,繼續上演著一場又一場血腥的鬥爭。
“這未免太過殘忍。”
這些變異種已經經曆了地球陷落的慘事,努力發掘出來的生存空間又被人類剝奪,現在又要在同伴之間廝殺,等待它們的又是這樣一條沒有儘頭的道路。
“嗬嗬,世道就是這樣啊。”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永遠隻有掌握力量的那波人割著一茬又一茬的韭菜,而這裡隻不過是把同樣的法則拿到了不對等的生物之間。
鄭焄眼底流露出幾分寒芒,似乎清冷的氣質放在他這個人的身上也不維和,但還沒等周靈細想,他就發現了左手邊和原始叢林截然不同的景象。
這是一個非常真實而宏大的模型,其所建構的應該就是他們所處的這座城市。隻是這個模型顯得更宏大,也更開闊,但它顯然不是屬於地底,而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懸浮城市。
整個城市的底盤都是被一種尚未定型的模型所托舉起來的,這樣的構想非常偉大,而且模型的精致也無不彰顯出它的構想者所傾注的心血。
“你玩過基建遊戲嗎?類似於沙盒的那種類型。”
鄭焄的問題問得周靈有些發愣,他對於這個問題本身就有些不明所以然。
“哦,我忘了,這裡沒有這個。”
似乎很是遺憾,鄭焄的表情有些懊惱,周靈這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沙盒遊戲?熟悉又莫生的字眼。周靈距離自己身為網癮少年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像是八百輩子以前的事,所以反應慢了半拍。
是家人嗎?
難道對方也是玩家?
他頓時感覺有些眼淚汪汪。
周靈很清楚這個世界裡並沒有沙盒遊戲。【榮耀戲命師】的舞台是一個複雜又詭秘的世界,機械科技與物種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原生世界裡的單機遊戲早就被淘汰,那是已經不符合時代的東西。
這裡的人玩的遊戲都是把虛構真實鏈接到全息艙裡的第一人稱多元遊戲,且各種元素混雜,成分和屬性都不容易劃分,自然也就沒有“類型遊戲”這樣的說法。
因為你想要的,遊戲全都給你了。
周靈剛想抱住鄭焄,開始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模式,鄭焄就接著開口:
“這確實是一個美妙的構想,不過提出這種想法的人都會被認作是異端,或者是〈幻影〉。”
“這種東西在現階段缺乏可執行的價值,但隨著芝城的人生生不息,遲早有一天要麵臨這個問題。”
“剛才你見到的人叫李安,十多年間都是她一直在管理這裡的事。隻是你也看到了,搞這個東西呢,費肝,再厲害的人也不能這麼乾,白費力氣,但就是有傻子願意相信。大國基建不是一日之功,所以我的要求已經提前想好了。”
鄭焄撇開了自己和這個模型的關係,顯然是不認同這種行為,弄得周靈的心不上不下的,在找到確切的證據之前,他決定先不暴露自己的玩家馬甲。
然後鄭焄不知道觸動了什麼按鈕,原本密封的玻璃門在左側開了一扇小小的門,周靈隨鄭焄走了進去,才真正近距離地觀察了這一個由基建狂魔打造的無比精美的模型。
“本來我是想讓你到第二區幫我開遊樂園,當個分園的代理人,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想讓你當這裡的副手,不成就算了,你沒損失,真成了的話,說不定以後還能混個市長當當,你意下如何?”
聽到這裡周靈虎軀一震。
他從來都沒有設想過自己能乾出什麼大事業,不論在原生世界還是在這裡他都是一個庸碌的普通人,抗打擊能力都很弱小。和妹妹分散後,周靈唯一的心願就是找到自己的家人,然後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但這本來就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情,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能照顧好其他人嗎?
“老板,我,我……”
“行了,你不用先急著回答,都還是沒影的事兒。不過小安這孩子命苦,還頭鐵,犟得說什麼都不聽,她就耗在芝城了,我能幫多少算多少吧。”
鄭焄很少在外人麵前流露出這樣的表情,周靈從來都猜不透他內心想的是什麼,但此刻他卻感受到了一種非常低沉的氣場。
好像有些難過。
於是周靈忍不住開口:
“老板,我……隻要我能做到,隻要我能幫上忙,我……”
聽到這個話,鄭焄的脊背微微彎曲,他沉著腰,低低地笑了起來。
“小靈啊,說你傻你還真傻呀,不過也好,傻人有傻福,你以後一定有大作為。”
鄭焄拍了拍周靈披著鬥篷的肩膀,眼睛笑得彎彎的,有些調笑般地開口:
“不過既然你決定了,那你可要小心。因為小安可是這裡最狡猾的人。”
周靈現在確認了老板和那個名為李安的女人沒有什麼混亂的關係,不過兩個人的態度都有些奇怪,他想不通原因也就不去想了。
之後他們原路返回,周靈又深切地看了左右兩邊完全不同的景象。
一邊的野蠻與血腥與另一邊的精致與向往讓他攥緊了拳頭,隨著閘門再次拉下,周靈的思緒變得有些混亂。
老板的話他可以相信嗎?
這裡能成為模型裡展示的烏托邦嗎?
妹妹會支持他這樣做嗎?
等到鄭焄他們返回的時候,躺在床上的女人已經醒了,周靈拋棄那些擾亂他的問題,現實的情況讓他摸摸腦門認真思考,他應該叫她什麼?
大嫂?好像不對。
李姐?好像太隨意。
於是乎,他隻得憨愣愣的走到李安麵前,低著頭悶悶的喊了一聲姐。
“嗤。”
鄭焄首先在一旁不厚道的笑了,趁著床上的人揉著自己的眼睛還沒徹底清醒過來,他站到周靈身邊對他耳語:
“你多大?”
“28。”
是這個身體身份的二十八,加上現世和各種天崩開局,周靈已經數不清自己活了多少年了,或者說是白活這些年。
“那你不應該叫他姐。”
“你不是說,她已經管理這裡十多年了嗎?”
“對呀,她當時接管這裡的時候才十三歲,所以她現在比你還小兩歲。”
“什麼?”
周靈非常窘迫,原來李安柔弱的外表下曾經也是一個狂暴蘿莉,像之前他們見到的戰鬥係小女孩那樣嗎?那他不敢多說話了。
李安伸了個懶腰,笑盈盈地向他們走過來,一掃之前臉上的疲態,這時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讓人看了不禁心動,還笑著對他們說:
“真好,今天是我的生日,我還沒許願呢,你就來了。”
真的能這麼湊巧嗎?
周靈也算是深刻地有了對於鄭焄的全麵印象了,他本能地覺得事情應該不會這麼簡單,因為現在老板臉上的笑容,似乎有些“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