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點，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
吳桐雨從實驗室回宿舍，想起剛才和老師的對話，她心裡一陣無力。
“老師，我覺得我自己能力不足，沒有辦法勝任這個大創的研究工作，所以我想……退出了。辜負了老師信任和栽培，對不起……”
年輕的博士生導師從桌前的一堆論文中抬起頭，看了吳桐雨半晌才說：“我記得，你是叫劉……”
……
嗬……
這種事早就料到的，吳桐雨苦笑，她原本就是一個存在感不怎麼強的人，又沒有特彆出色的成績和表現，擠進這樣一個項目實屬不易，老師不記得她也正常。
正好，她這下是真的沒什麼愧疚感了。
反正她在那個項目裡也隻能乾一些打雜的小活，除了浪費了自己的精力和時間，她的退出應該不會給彆人造成什麼困擾。
這個校區是新建的，這片實驗樓所在的位置有一大片待施工的空地，沒有路燈，沒有星月，但是吳桐雨卻不怎麼覺得黑。
這條路走過太多遍了，今天大概是最後一回。未來，她應該也不會再從事這種研究型的職業了，她實在是沒什麼興趣。
吳桐雨歎了一口氣，抬起頭，然後她的腳步突然頓住。
一百米開外，一個朦朧的背影。
隻需一眼，吳桐雨就認出了那個背影的身份。
是張夢堯，博導的得意門生，唯一一個作為本科生就進入研究項目核心團隊的人。
吳桐雨就是為了他才參與的這次大創。
他在這裡乾嘛？
休息嗎？
張夢堯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身看到了她。
“吳桐雨。”他叫她的名字，不是試探的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在黑暗中，兩人隔著一百米，他居然也認出了她。
仿佛他在這裡就是為了等她。
嗬，不自量力。吳桐雨自嘲。
但是，吳桐雨的心臟依舊不可抑製地加速跳動起來。
“學長。”她輕輕回應道。
張夢堯似乎是輕笑了一聲，然後慢慢朝她走過來，一步一步，鞋底與地麵的摩擦聲猶如鼓點，和著她的心跳，每一次都仿佛踩在她的心尖上。
他低沉的聲音逐漸清晰：“你稱呼倒是換得利落，剛才還是師兄，從老師辦公室出來就變成學長了。”
“我……我剛才已經和老師說過了，明天就不來這裡了。”無關緊要的稱呼，吳桐雨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這些天，謝謝學長的指導，我學到了不少東西。”
張夢堯停在一步之外，他的手臂上搭著一條白色的實驗服，淡藍色襯衫的扣子完全解開，透出裡麵的白色t恤。袖口從手腕翻到手肘的位置，吳桐雨瞥了一眼他小臂的肌肉線條，然後立即彆開視線。
“不用謝我，是你幫了我不少，我的小白鼠最近被照顧的很好，背部已經能看到明顯的腫瘤包了。明天就可以注射試劑看看了。”
張夢堯一向很會說場麵話。吳桐雨想。但是她現在不想再和他糾纏了，否則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又該動搖了。
“學長，我先回去了。”吳桐雨可以說是落荒而逃了，甚至在說出這句話時，她突然鼻子一酸。
兩人正要擦肩而過時，張夢堯忽然伸手扣住了吳桐雨的手腕，吳桐雨一愣，然後扭頭看過去。
“這就放棄了？”張夢堯比吳桐雨高了一個頭，此時，他垂眸看著她，明明是很黑的小路，可是張夢堯的深棕色的瞳孔卻泛出些微光，眉峰微微蹙起。
“嗯。”吳桐雨抬眼，並不和他對視，隻平視著他的嘴唇。
她很喜歡他的嘴唇，特彆是他和老師開玩笑的時候，嘴唇的弧度總是帶著那麼幾分痞氣，但是放在這樣一張清秀乾淨的臉上，會讓人無端的想起羽扇綸巾，穩坐軍中帳的周瑜。
那是胸有成竹的笑。
可是現在，他卻沒有笑。
“為什麼？”
“我覺得我不適合做藥物研究，感覺沒什麼意思，而且這也不是我的專業方向。今後，我打算好好學習專業課了，畢竟我們學校還有期中考試，可不能掛了。”
張夢堯沒有放開吳桐雨的手腕，卻道：“你的喜歡可真夠短暫的，還不到一個學期。”
“還不夠嗎？”吳桐雨掙了掙手腕，張夢堯卻握得更緊了，“時間再長一點，沉沒成本太高了。”
“學長，你還要去實驗室嗎？實驗室好像快關門……”
“吳桐雨。”感覺到吳桐雨的掙紮，張夢堯忽然打斷她的話，“你想當我的女朋友嗎？”
吳桐雨猛然抬頭，一下子就沉溺在張夢堯的一雙桃花眼之中。
桃花眼，含情目，不笑卻似笑，無情卻道有情。
他左手指尖的薄繭輕輕摩擦著吳桐雨的手腕上的血管。
他是不是摸到她的脈搏了，否則為什麼會如此篤定。
“我……”
上帝明明關上了所有的門，臨走之前還順便連窗也合上了。
可是，他怎麼能破門而入。
麵對這個問題，她的回答當然是：想。
可是吳桐雨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突然這麼問，她不覺得他喜歡她。
“我正好沒有女朋友，你要試試嗎？”
試什麼？
麵試嗎？
這根本不是表白，這隻是發出一張麵試邀請吧。
可是吳桐雨什麼也沒問，她一頭就紮進了那名叫做“張夢堯”的溫柔鄉：“好。”
“一年。”張夢堯說。
“什麼？”
“我們在一起最多一年，可以嗎？”
哦，這是合同期限。
“可以。”這樣一張夢寐以求的offer就擺在眼前，她無法拒絕。甚至那一刻，她覺得她可以在一年後拿到續約的機會。
“現在，可以抱你一下嗎？”張夢堯終於鬆開吳桐雨的手腕。
吳桐雨退開一步，說實話，她覺得這樣的進展有點神速，她想拒絕，但是張夢堯深情地衝她展開手臂，襯衫上乾淨的洗衣液的味道鋪麵而來。
她想，這個人怎麼會有如此濃重的少年感。
呼……
吳桐雨深深呼出一口氣，上前一步，輕輕抱在了張夢堯的腰間。
很乾淨。
很溫暖。
吳桐雨吸了吸鼻子，她很喜歡這種味道。
張夢堯的手放在她的背後，她能感覺到他從指腹逐漸侵染到她的皮膚上的體溫。
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溫熱，有點癢。
幾秒後，張夢堯放開她，嘴唇上出現了她喜歡的弧度：“周末有空嗎？”
“嗯。”
“去過學校附近那個摩天輪嗎？”
吳桐雨搖搖頭：“在哪，沒聽說過。”
“我帶你去吧。”
“哦對。”張夢堯掏出手機，“最近有個電影好像還不錯，先去看電影，再去摩天輪？”
吳桐雨看著張夢堯，沒說話。
他，好像一下子就適應了男朋友這個角色。
“這個。”張夢堯給她看屏幕上的電影海報，“你看過第一部嗎？”
吳桐雨搖搖頭。
“那我明天吃飯的時候帶著電腦，先看了第一部再去電影院看這個吧。”
“學長。”吳桐雨想問點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他以前，應該有過女朋友。
這種事隨便打聽打聽就知道了，根本不用問他。
“你回宿舍嗎？”張夢堯問。
“嗯。”
“好，那你先回吧，我去實驗室最後檢查一下小白鼠的狀態。”
他和她擦肩而過。
他走了。
吳桐雨搓了搓自己的臉，甚至感覺剛才的一切都是錯覺。
*
吳桐雨放下書包，在書桌前呆立了一會，對麵床位的室友小A拉開床簾伸出腦袋看她道：“你今天回來的有點早啊，沒幫你師兄喂小白鼠嗎？”
吳桐雨回頭，思考了一會，才回：“我和老師說了，以後不去實驗室了，快期中考試了，我得好好學學高數。”
吳桐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想和室友分享自己有了男朋友這個事實，她拿出手機，大眼仔彈出一條新朋友驗證消息。
【吳桐雨？】
張夢堯的頭像。
她已經忘記自己把他刪掉的事情了。
吳桐雨手指一點，通過了好友申請。
她以為張夢堯會再發消息過來，比如問她為什麼要刪他之類的，可是一晚上，手機靜悄悄的，他沒有再發任何消息過來。
他好忙啊。她想。
吳桐雨翻了個身，又看了一眼手機。
除了班級群的通知，沒有任何人找她。
吳桐雨有些按捺不住，點開張夢堯的對話框，想了想：【學長，你睡了嗎？】
隔了幾分鐘，消息來了。
【正要睡。】
那好吧。
【哦，那晚安。】
【嗯。】
嗯。
這個“嗯。”是什麼意思。
吳桐雨輾轉反側。
為什麼？
明明是他問她要不要在一起，要不要當他的女朋友，他為什麼忽然如此冷淡，沒有人會在“晚安”之後，接一個“嗯。”吧？
在成為張夢堯女朋友的第一天，吳桐雨就失眠了。
她沒想到，她居然會因為一個“嗯。”就將張夢堯在實驗樓下截住她的整個過程細細回憶了數遍，她覺得她應該沒有什麼地方讓他不高興了。
除了刪掉他好友的這件事。
最後。
【學長，我剛才隻是覺得以後聯係不上了，所以才刪的你。你不高興了嗎？】
淩晨三點半。
張夢堯當然沒有任何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