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確認過衛生間的門是鎖死的,男人敲門時,嚴傾還是嚇了一跳。隔著門,臉上的表情不需要再裝。眼裡是無論如何也消散不了的厭惡。
開口,語氣卻不得不收著。
“我在衛生間……”
男人恬不知恥,並未悄聲離開。
“水溫合適嗎?”
“嗯。”
“記得還沒跟爸爸道晚安哦~”
“晚安——”
事兒b,快滾。
“呃……”
男人仍未離開,用溫和的語氣說出令嚴傾萬分膈應的話:“今晚沒有,明晚加倍哦——”
嚴傾心裡咯噔一下。男人說的“晚安”不是嚴傾以為的晚安。
從衛生間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把臥室的門鎖好。為了以防萬一,費力將寫字桌和椅子懟在門邊。
男人敲門,嚴傾沒有回應。緊接著,屏息聽到門鎖在鑰匙的捅動下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嚴傾迅速摸起件衣服包上兩本字典,靠牆站在門邊。
屋裡靜得詭異。短促的呼吸讓嚴傾胸口劇烈起伏,短短兩秒鐘下定決心。
他膽敢破門而入,她就朝關鍵部位砸下去。
一秒。兩秒。。。
“夏詩文——你他媽的是不是給老子拿錯鑰匙了?”
或許以為“夏丹”已經睡了,男人不耐地罵完,踢趿著離開。
門裡,嚴傾劇烈的心跳趨於平複,抱著字典歪倒在床沿。驚恐過後,心被巨大的無力感充滿。這過得是什麼鬼日子……
拿起手機已經是淩晨十二點半。
嚴傾沒有餘力思考夏丹替她開口叫繼父叔叔的事。
隨便吧。
繼父不是嚴青山一樣的畜生。
她隻是覺得跟繼父一起生活萬分彆扭,更讓她心塞的是繼父動不動就在她麵前與母親過分親昵,看得她紮心又紮眼。
周日早上,嚴傾遲遲走不出房門。
嚴青山敲門叫了一次,嚴傾裝睡。
半小時後,夏詩文再次敲門。
“丹丹,你是不是該起床了?”
嚴傾站在門裡沒回應。夏詩文繼續說:“你爸爸公司有事,已經出門了,一周才能回來。”
嚴傾用力把書桌和椅子拖走,將門打開。
門外,夏詩文戴著黑色口罩,顴骨處青紫的腫脹在口罩邊緣若隱若現。
嚴傾像被重物擊中。一陣鈍痛伴隨著痙攣攫住她的心臟,讓她呼吸不暢。
“爸爸走的時候沒留生活費,讓我轉告你缺錢就給他打電話。”夏詩文兩眼空洞,看著腳下的橡木地板,轉述完機械地轉身。
嚴傾一個箭步衝上去,從背後抱住夏詩文,哽咽發問。
“為什麼……為什麼不離開他……”
夏詩文挺了挺受到衝擊彎下去的後背,用冷得讓人寒顫的語氣開口。
“這是老天在懲罰我。放著好日子不過,瞎了眼跟了這個男人……讓他折騰地眾叛親離,丟了工作……不就是捧著嘛,百依百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夏……我有什麼錯?為什麼要過這種日子?”
夏詩文緊緊抓住“夏丹”的手,啞著嗓子說:“你傻!”
嚴青山第一次對夏詩文動手,年僅八歲的夏丹眨著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期期艾艾抱著嚴青山的腿哀求。第一次主動叫嚴青山爸爸。
“丹丹以後聽爸爸的話,爸爸不要打媽媽。”
周日晚上,教學樓前,夏丹與嚴傾相遇。
夏丹嘟嘴,不滿地看向嚴傾。
“表情放鬆點兒,頭發都沒認真束,發卡呢?一個都沒戴?同學跟你打招呼,彆冷著臉啊——裝樣子也行,用心敷衍一下?”
嚴傾眼神淬冰,臉上做出假笑。
周圍跟“夏丹”打招呼的同學一陣竊竊私語,“這是什麼可愛小表情,又酷又暖,丹丹做出來完全沒有違和感。”
“跟我來。”
歇了一個周末的學生還沒進入學習狀態,大部分人聚在宿舍和操場交流周末日程和心得。小樹林裡隻寥寥幾人。
夏丹懶得裝酷,坐在石凳上,托著腮,忽閃著兩隻狹長的丹鳳眼,撅著嘴問:“周末過得怎麼樣?”
一股無名火在嚴傾心裡燒。這人是沒心嗎?自己過得什麼日子,心裡沒數?譏諷道:
“跟爸爸道晚安是需要什麼儀式嗎?”
夏丹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有一瞬間,嚴傾懷疑自己的靈魂又回到自己身體裡去了,因為那聲音平靜裡透著冷。
“沒跟他道晚安,哈?乖乖裝兩天可愛,有那麼難嗎?說不定哪天換回來,我不還是要回到那個家?”
嚴傾嗓子裡像有東西堵著,張了兩次口,卻發不出聲音。
沉默在兩人之間持續了很久,才費力開口。
“你開心嗎?”
夏丹瞧著嚴傾,滿臉諷刺。
兩棵在陰暗夾縫中生發出來的植物。一棵掙得枝椏扭曲尋找陽光強健身姿,一棵催眠自己柔軟了身姿在黑暗裡摸索著生長。
它們開心嗎?
“唉——”夏丹一邊嘴角上翹,說不出是調侃還是譏諷。
“你是不是覺得我替你承受了這些,感到抱歉?”
嚴傾瞬間瞳孔放大,隨即又收縮。
“在家收著點兒,彆頂著假臉討好彆人。丟人。”
嚴傾臉上的警告逗得夏丹發笑,隨即換上慣常的可愛表情,湊到嚴傾麵前,將溫熱甘美的氣息悉數吐到嚴傾臉上。
“我倒希望你彆收著,好好利用這張假臉討好人。我這麼可愛,怎麼能想跟著媽媽去市場上賣菜~”
整整一周,嚴傾不但要裝可愛應付夏丹的朋友,還要利用一切課上時間埋頭書本以轉移自己過於專注在思考下一周末如何度過的注意力。
周四晚上,宿舍熄了燈,查寢時間已過。
嚴傾躺在夏丹的單人宿舍,睜著眼睛看床上的幔帳在黑暗中呈現出的鬼魅暗影。
明天又是周末返家的日子了。
門外響起輕緩的敲門聲。
嚴傾沒問,就清楚知道是夏丹在敲門。
黑暗中摸索著下了床,打開門,夏丹貓一樣側身悄無聲息溜進屋。
“冷,讓我上床吧~”
裝久了,可愛像焊在夏丹身上的軟蝟甲。開口習慣性流出少女的嬌嗔。
奇怪的是,嚴傾已經接受了她佯裝的可愛模樣,並未拒絕跟她躺在同一張床上。
夏丹剛鑽進被窩,就把冰涼的小爪子探進嚴傾衣服下擺,一路向上,放在心窩。
嚴傾警惕地隔著衣服把兩隻手控製住。
“彆動。”
“暖手~我碰我自己,你惱什麼?”
“混賬話。”
嚴傾被氣笑了,手上鬆動。
夏丹的雙手調皮地在嚴傾衣服裡動來動去,嘟著嘴,道出讓嚴傾窘到發燙的事實。
“我天天晚上把手放在胸前……現在這樣,更覺得你的不得了……”
“半夜溜過來就是要說這些?”
嚴傾摁住夏丹的手,不讓她再亂動。
夏丹的手被抓住,乖乖地也不掙紮。側著身,把頭一點點挪過去,與嚴傾額頭抵著額頭。
黑暗中,兩人安靜地麵對麵躺在床上。對方的氣息糾纏在耳邊,靜謐中,隻剩彼此的呼吸聲時而同步,時而交錯。
“姐,這幾天有沒有做噩夢?”
夏丹偷看了嚴傾的日記。嚴傾身上細小的傷痕是她噩夢驚醒後轉移注意力時自己所為。
嚴傾身體一僵。
在知道嚴青山是夏丹繼父的那一刻,噩夢就沒斷過。
夏丹把手抽出來,抱住嚴傾。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
“你把我的身體保護得那麼好,怎麼做到的?”
想到這是你的身體,就下不去手。
“姐,明天回家你就是我。
我習慣了,從來不做噩夢,隻做美夢。夢裡男人以各式各樣的方法死去,我在他葬禮上載歌載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