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舸到得很準時。

他身高近一米八，皮膚較黑，骨架大，麵形橢圓，單眼皮，大鼻子，絡腮胡子，目不斜視，似乎不愛說話。

他徑直走向愛佳，說了聲“你好”。坐下後，便將雙手撫在膝蓋上，像一個剛入營的新兵。

“龍先生好。”愛佳本來已有倦意，但天性善良的她，見這龍舸應約而來，且頗顯英武，覺得也可聊聊。先前的擔心，在與劉隱龍一席長談之後，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龍舸見愛佳有些神情恍惚，頓時顯得手足無措。

相親的場麵，竟然陷入尷尬。

半晌，龍舸才想起應該要點一些吃的，便招手叫服務生。

宋時魚過來了，微笑道：“這位先生，需要些什麼？”

龍舸翻了翻菜單，小聲問愛佳：“孔小姐，您看，需要點什麼？”

“隨便。”愛佳說完，見龍舸露出為難的表情，隻好補充道，“我今天身體不舒服，要份水果沙拉吧。龍先生，您喜歡什麼，請自便，不要客氣。今天我買單。”

“看您說的，哪能讓您破費？”龍舸仔細地研究了一下菜譜，點了紫甘藍、香蘑、銀白魚、小罐雞湯和紅葡萄酒，並囑宋時魚做蔬菜時要用橄欖油。

愛佳見眼前這個男人麵對女人雖顯笨拙，但點起菜來非常仔細，甚至連怎麼做都講得很清楚，不禁來了興趣：“龍先生長期跑遠洋，難道還自己做飯？”

“得空的時候會做的。”龍舸有些不好意思，“這做飯，其實挺有意思……也樂在其中。”

“難得遇到一位煮男。”愛佳心想，反正不成就算了，因此變得更加隨意，“誰要是嫁給您，當真要享福了。”

“現在會做飯的男人很多。”龍舸說，“我們船上，從船長到水手，幾乎都會。懂得如何攝取食物的營養，也是一種養生吧。”

“哦？”愛佳有心逗逗他，“看來您剛才點的菜，也是有說頭的了？”

“我……我看您很疲累的樣子，就點了這幾樣有助於消除疲勞的菜。”龍舸小聲道，“我想，您身為辦公室主任，每天操心的事多，所以想建議您在飲食上調節一下，可能會有好處。”

愛佳身在職場，工作一忙就不太注意飲食。被他這麼一說，心中一暖，覺得這個有些羞澀的男人倒是個細心人。“看來，龍先生對飲食很有研究啊。”

“隻是知道一點點。”龍舸的緊張感漸漸消除，“我其實乾錯行了。實際上，我祖上幾代都是中醫，隻有我改行做了船員。我們這些吃船飯的人，生活在海上，更要注意飲食，才能保證完成任務。”

“怪不得您這樣健壯。”愛佳微笑道，“我們公司的人，多數都是亞健康，看了不少書，聽過不少電視講座，但沒有人能堅持下來。這下好了，遇到龍先生，可以拜師學藝了。”

“不敢當。”龍舸眼裡閃過一絲光芒，“如果能為貴公司服務，是我的榮幸。”

菜陸續上來了。龍舸起身，先為愛佳倒酒，詢問愛佳後又用公筷為她布菜。愛佳感覺，眼前這個男人話雖不多，但很會照顧人—這二十八年來，還真沒有遇到誰如此體貼。後媽對她不錯，但畢竟不是親生，更多是客氣罷了；自己呢，當了辦公室主任，也都在照顧彆人。如今這個男人不聲不響，所有的動作都是這麼得體，一點也不做作，她的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暖流。

原來，一個女人受到一個男人的照顧時，內心會如此滿足和舒服。

她不由得再次端詳對麵這個不停忙乎的男人。是的，他並不像電影明星那樣帥氣，他穿著簡樸，但顯得乾淨利落。這樣的男人放進人群裡，不會惹眼，但放在身邊，就會覺得安全。

許多年來，愛佳一直覺得沒有安全感，特彆是那個該死的楊文遠，在與她同居兩年後，突然與她分手……

“快吃吧，一會兒菜該涼了。”龍舸見愛佳似在走神，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愛佳猛然驚醒，心想人家如此對待自己，得有所回應才是。於是，她舉起酒杯，微笑道：“非常感謝龍先生能來。祝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龍舸終於一笑。

他的笑，從眼角展開，最後鋪滿整張臉，像極了一個受到表揚的孩子。

愛佳心頭咚地跳了一下。二十八年來，她第一次發現，一個年過三十的成熟男人，幾乎完整地保留了孩童的表情。

以她的閱曆，她斷定此人心地善良，對人體貼入微，而且很懂生活。找一個這樣的男人做老公，非常實在。

實際上，今天見到的四位相親者，都比她以前見過的男人強—至少在某些方麵是突出的。難道真的是運氣來了？她心念閃動，可這又該如何取舍呢？

愛佳不說話，龍舸也不說話。他們這個卡包，與外麵的喧鬨形成強烈的對比。她突然想，反正今晚占了上風，乾脆先探探底再說。萬一前三位不成，也可考慮這個未來的船長。

“龍先生，您是個實在人。”愛佳放下筷子，認真地看著他，“我得實言相告，在您的前麵，我見過其他人了。”

“我知道。”龍舸慢吞吞地說。

“你知道？”愛佳不解，換了稱呼，“你是怎麼知道的？”

“其實我早就到了，一直在大廳外等著。”龍舸像做錯了事似的把頭一低，“您剛才見了一個老板，好像很有錢。”

愛佳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他的司機就在大廳外麵抽煙，和我聊了幾句。”龍舸低聲道，“他司機說，他們老板是億萬富翁，開的是大奔，住的是彆墅。”

“嗬，看不出來呀，龍先生還是個偵探。”愛佳心想，既然說開了，就沒必要藏著掖著，“你認為我看上了他？”

“是他看上了你。”龍舸說，“我見他出門時的表情，很興奮，像喝醉了酒。”

“那你怪不怪我同時與彆人相親？”愛佳問。

“不怪。”龍舸說，“這是您的權利。隻是，我很有壓力。我們集團的金總介紹過您，說您是不可多見的淑女，我隻怕配不上您……”

“謝謝你們金總的表揚。”愛佳沉吟了片刻，終於說，“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我以前有個男朋友，我與他相處過兩年……說得好聽點，是與他分手了；說得難聽點，是被他甩了。”

“這個……”龍舸聽著愛佳冷冷的表述，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愛佳心想，看你如此傳統，定然不會接受這個現實。她雖在心底歎息一聲，但也放鬆了不少。

“謝謝龍先生的晚餐，我想，咱們可以離開了。”愛佳說。

“好吧。”龍舸不敢看她的眼睛，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似的。

愛佳叫服務生來結賬。龍舸卻一把抓住單子，搶先把信用卡塞給了服務生。

愛佳站起來，說了聲“再見”。

龍舸跟著站起來，訥訥地說：“請問，我……再也沒有機會了嗎？”

“什麼？”愛佳抬頭看這個男人。他的眼裡有一種堅定。

“剛才，您用自己有前男友來搪塞我。”龍舸終於鼓起勇氣說，“顯然是不想交我這個朋友。”

“我搪塞你？”愛佳一愣，“相親這種事，成就成，不成就不成，有必要搪塞你嗎？”

“可我再笨，也沒聽說過第一次見麵，就說前男友的事的。”龍舸皺眉道，“其實您完全可以明天打個電話，或者不再理我就好。”

“哦？”愛佳突然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其實沒搪塞你，真的。我隻是覺得你人實在，又比較傳統，所以告訴你實情。”

“謝謝您的坦誠。”龍舸眉頭舒展了一些，“不過，您過去的事，我不會問，因為它已經過去了。就像一條船，靠了港，卸了貨，必須開始新的航程。”

“你什麼意思？”愛佳問，“難道你……不在乎？”

“不在乎。”龍舸真誠地說，“如果孔主任給我機會，我會讓您了解我的。”

“請不要那麼客氣，直呼姓名好了。”愛佳對這個人說不出是好感，還是惡感，但至少覺得他不虛偽。

“好的。謝謝你，愛佳！”龍舸接過服務生遞來的單子，邊結賬邊說，“明天，我就要出航，恐怕得幾個月才能回來。希望咱們還能見麵。”

“好的，會再見的。”愛佳不想傷他，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

龍舸結完賬，轉身離開了。

愛佳看他走出去的步子，很堅實。她深吸了口氣。

看來，今晚見麵的四個男人似乎都對自己有意。這是前所未有的事。那麼，最後一個出場的男人，究竟如何？

看看表，是九點二十分。離李曉明到來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宋時魚已坐在她的對麵。

“有意思吧？”宋時魚的眼神比白天更亮了。

“突然感到很沒意思。”愛佳歎道，“宋先生，你說這些男人都是怎麼了？這個大副，像個木頭人。”

“還有最後一個。”宋時魚沒與她探討這個問題，“今晚你如果能讓五個男人都對你感興趣，就算大獲全勝。至於到底選誰，那是以後的事，你不要多想。”

“那你看，這個李曉明，該怎麼應付？”愛佳問。

“從照片上看，李曉明是個精明的‘海龜’，得換方式。”宋時魚鄭重地說，“愛佳，這是最後一個了，希望你打起精神。這種假洋鬼子，喝過幾天洋墨水，看啥都是中國的不行，外國的行。你呢，沒必要跟他客氣。對付心高氣傲的人，你得打壓他，最好把他氣走，他對你的印象就深刻了。”

“明白。”愛佳強笑道，“說真的，要不是你和愛淘等著，我都不想見這個人了。”

“有棗沒棗，打一竿子再說。”宋時魚笑道，“孔愛佳同學平安夜單挑五男，也稱得上中國相親史上一件大事，你可不能這時候打退堂鼓。”

這句話把愛佳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