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小問題。”宋時魚說,“愛淘在二樓餐廳候著,暗中觀察你們的進展,快到時間了就會打電話給你。你接電話後,隻需向對方道歉,說有要緊事,改天再聯係,就可以散了。”
“這樣……不太禮貌吧?”愛佳麵露為難之色,“萬一……聊得來呢?”
“你這個觀念不對。”宋時魚站起來說,“第一,相親是個目標明確的事,就如同談判,是要講技巧的。說白了,婚姻就是一門生意,而且是人生中最大的一門生意,怎麼能因為那些虛禮誤了自己?第二,聊不來,何必多費時間?提前散場對大家都是解脫;如果聊得來更好,為對方留下懸念、盼頭,甚至恨時間太短,效果就出來了。第三,五位先生與你是在同一場合會麵,他們的各種表現都會在同一場景裡顯露無遺,而你一夜之間能夠比對五個相親對象,這有利於綜合評估。”
愛佳有些發蒙,但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點頭。
“現在還有時間,請孔主任先到樓下把頭發做了。”宋時魚遞給她一張打折卡,“樓下有一家叫‘凝脂’的美容院,持此卡七折優惠。”
“我頭發很亂嗎?”愛佳接過卡,卻覺得沒這個必要。
“尊重一個人,首先從‘頭’開始。”宋時魚鄭重地說,“今晚應約前來的五位男士,都是有身份的人。你做做頭發,他們都看得見,也能感覺得出你是一個鄭重其事的人。西方有句諺語說得好:魔鬼在細節中。”
這句話讓愛佳眼前一亮。這些道理,她何嘗不懂?或許,正是平時不注重細節,讓以往的相親變得不堪回憶了吧。
宋時魚認真地看著她:“孔主任,宋某從事過的職業不下十種,最大的收獲就是,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要有自信!你本來就長得漂亮,氣質高雅,再加上有我和愛淘助陣,你儘管放開,讓對方感到追求你有一定難度,才能調動對方的積極性。要記住,凡是相親的人,必有自身的缺陷,無論他是乾什麼的,都有其弱點。而你的工作就是,找到他們的弱點,點到為止,視情況稍微提點建議,讓他們感覺如遇知音。”
“如果看不出他們的弱點呢?”愛佳問。
“那就用‘共情’。”宋時魚說,“凡是人,都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都有知音難覓的困惑。你隻要在交流時,站在對方的立場上來思考問題,就能立即引起對方的注意。”
“投其所好?”愛佳問。
“一半對。”宋時魚說,“完全投其所好,對方會覺得你阿諛奉承;完全唱反調,對方會覺得你吹毛求疵;不置可否或保持沉默,對方會覺得你沒有主見。正確的做法是認可他的大部分觀點,但一針見血地指出其不足,起到修正、補充的作用,對方就會對你感興趣。”
“宋先生,你太可怕了。”愛佳忍不住感慨,“你這哪是相親?簡直就是攻心術啊!”
“現代婚姻充滿功利因素,所以才有那麼多優秀兒女獨守空房。”宋時魚說,“既然婚姻就是一場博弈,那就得按規則來辦。不懂規則、不通曉人性的人,彆說在情場上失敗,就連普通工作都難以做好。孔主任在職場上搏殺這麼多年,難道沒有體悟?”
“我說不過你。”愛佳尷尬一笑,“好吧,反正錢都交了,今晚就按宋先生的指示辦。”
“這就對了。”宋時魚也友好地一笑,“客戶是我們公司的衣食父母,為你服務是我的天職,更是我的榮幸。你隻管放手去相親,必定會有收獲。宋某先在此預祝成功!”
大廈二樓的餐廳並不算頂級,但在京城也屬中高檔之列。飯店的老板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微微禿頂,顯得頗為精明。等姐妹倆從美容院回來,宋時魚已安排停當。
此時的宋時魚一身服務生的裝束,介紹姐妹倆與飯店老板認識之後,他將愛佳領到一個相對安靜的卡包。這卡包靠餐廳最裡頭,坐在裡麵有利於觀察,且不易被發現。
時值下午四點五十分,大餐廳隻有稀疏的幾個客人。愛佳不停看表,如臨大敵一般。她坐在卡包裡,抬頭看向宋時魚,希望再得到一點暗示。但宋時魚卻已進入狀態,一舉一動,全然是一個專業的飯店服務生,半眼都沒瞧她。
突然,手機響了,是一個有點尖細的聲音:“請問是孔愛佳嗎?我是魯智道,已經到了二樓的餐廳。”
“請進來吧。”愛佳強壓住心頭的驚慌,用儘量平靜的聲音說,“8號卡包在餐廳最裡頭。”
她邊說邊向外張望,隻見一位頭發微卷、戴一副眼鏡的男人背著一個帆布包,徑直走了過來。
愛佳迅速目測,此人與照片上稍微有異,大概一米七八,體型偏瘦,喉結突出,五官倒也端正,棱角分明,膚色很黃,長了個駱駝鼻子,胡須根根如刺,有點像已經逝世的阿拉法特。
她站起身,客氣地招呼了一下。這魯智道先不看她,而是用鏡片後麵淩厲的目光掃射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才放心地坐下,說:“對不起,差點遲到了。孔小姐是喝茶,還是用餐?”
“喝茶吧。”愛佳想起宋時魚的囑咐,表情變得自然了,“現在離吃飯時間還早,我一會兒還有事,所以提前約了魯先生。”
“非常感謝。”魯智道迅速打量了一遍愛佳,朗聲叫道,“服務生,上茶。”
宋時魚疾步而上,哈腰道:“單子就在桌上。請問先生,您需要什麼茶?”
魯智道翻了一下單子,說:“菊花茶吧,最近有點上火。孔小姐,你看呢?”
“都行。”愛佳微微一笑。
宋時魚記了茶名,開小票去上茶了。
“孔小姐,我知道你挺忙,咱們今天見麵,可以隨便聊聊。”魯智道開門見山,“我的情況,都發電子郵件給你了,大體就是那樣。這些年全國各地到處跑,幾乎沒有機會談感情,顧不上考慮婚事,父母有點著急了。人過三十天過午,我也老大不小了,是該談談了。”
“魯先生從事記者行業,自然是見多識廣。”愛佳微笑道,“要說機會,當然比我們這些貓在辦公室的人要多。您認為這婚姻大事,是遵從父母的意願好呢,還是相信緣分?”
“緣分沒有科學依據。”魯智道說,“現在的人都很實際,婚姻就是生活,生活必須落地。也許,我這個人太實際,缺少浪漫,但我實事求是。”
“讚同。”愛佳說,“我也喜歡實事求是,但我認為浪漫與實實在在的生活並不衝突。”
“浪漫是杜撰出來的。”魯智道甩了甩頭發,“生活就是平平淡淡的柴米油鹽,就是過日子。當然,女性希望浪漫,是一種美好的願望,也不能說有美好的想象就不好。”
這時宋時魚端來兩杯菊花茶,先放一杯在愛佳麵前,再給魯智道,道聲“請慢用”後離開了。
“這麼說,魯先生允許他人有美好的想象?”愛佳心頭其實早就不喜歡此人,放在以前,早就起身閃人了。但今天她花了錢,請了後援,得用足資源,於是憋著勁淡定了一下。
“當然,當然。”魯智道雙手一攤,“你看你這麼一說,好像我這個人很霸道似的。大千世界,芸芸眾生,當然得尊重他人的任何個性。我隻是說我這個人比較實際,因為我的工作就是讓大眾知情,提供真實、準確、客觀的資訊,還請你諒解。”
“看來,魯先生采寫的新聞都是真實、準確、客觀的了?”愛佳微笑著問。
“你不相信?”魯智道偏了一下頭,“新聞當然都是真相,否則寫小說算了。”
“魯先生,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所謂的真相。”愛佳喝了口茶,“什麼是真相?什麼是假象?恐怕不好分辨。世間萬物,瞬息萬變,看到的、聽到的、碰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生活就像海洋,我們看到的,也許隻是冒出水麵的礁石罷了。”
魯智道一愣。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半晌才說:“你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但我們從事的工作,不正是努力地將海平麵下的秘密告訴大眾嗎?”
“魯先生,我沒有否定你們的工作,隻是想說,任何事情都不是那麼絕對。”愛佳見對方目光有些遊離,就進了一步,“社會當然需要輿論監督,不然就亂了。但並不是所有的新聞都是真相。有真相,就有假象,而且如果沒有假象,真相就不成其為真相了。”
“說得好。”魯智道扶了扶眼鏡,“看來孔小姐不像學電子工程的,倒像是學哲學的。”
“我是學什麼什麼不成。”愛佳微笑道,“問個題外話,你認為這世間有沒有愛情?”
“愛情?”魯智道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他猶豫了一下,說:“愛情應該存在吧,隻是很多人都無法碰到。”
“為什麼?”
“這個……我無權發表意見。”魯智道有些發窘,“很可能,男人與女人對愛情的理解不一樣。個人認為,愛情跟浪漫一樣,隻怕也是一種美好的想象。”
“那你認為自己會不會擁有愛情?”愛佳突然覺得,占上風的感覺真不錯。
“我?”魯智道有些發蒙,“我……這得看情況了,我倒是希望有。你呢?”
“我不相信愛情……會從天而降。”愛佳說,“就像你不相信新聞會自動飛進你的電腦一樣,得去找,去發現。”
魯智道眼睛一亮:“孔小姐,聽你講這番話,真令我豁然開朗。謝謝!”
“也許我們還有機會再探討這個話題。”愛佳記住了宋時魚“點到為止”的建議,站起身來,“不過今晚我還有事,謝謝你點的菊花茶。”
“那我買單……”
魯智道沒想到愛佳這麼快就要終止會麵:“不過,我還有機會聆聽你的高見嗎?”
“電話、郵件、□□都有,當然歡迎聯係。”愛佳優雅地一笑,“茶錢已經結過了。那今天先到這裡吧,我去下洗手間,再見了。祝聖誕愉快!”
“也祝你愉快。”魯智道有些恍惚地站起身來,伸手與愛佳一握。
愛佳感覺到他的手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