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是興高采烈。
蘇轍是臉色灰敗。
蘇軾不光帶著他這道黑暗料理一起進來,甚至還貼心的為蘇轍準備好了碗碟與筷子,親自為蘇轍夾了兩個湯圓:“八郎,快嘗嘗!”
蘇轍本就不怎麼好的心情頓時就更糟糕了。抬起頭道:“六哥,我能不吃嗎?”
“當然不能。”蘇軾這話說的是鏗鏘有力,毫不猶豫:“八郎,你可是嫌棄這菜不好吃?”
蘇轍重重點了點頭。
這話還用說嘛!
蘇軾卻是苦口婆心起來:“八郎,從前你時常與我說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這做飯燒菜也是一樣的,沒有先前失敗的經驗教訓,怎會成功?”
“其實我也是不想專為難你一個人的,可誰叫你那樣厲害?杏花樓叫的出名字的菜都是你想出來的,我不找你還能找誰?”
“咱們親兄弟之間,難道你連這點麵子都不肯給我?”
蘇轍:……
我吃!
我吃還不行嘛!
蘇轍生出視死如歸的決心來,閉眼嘗了口酸菜炸湯圓。
蘇軾忙道:“八郎,怎麼樣》好吃嗎?”
蘇轍隻覺得活了二十多年還從未吃過這般難吃的東西,炸的焦黃焦黃的湯圓既有芝麻餡的甜,又帶著一股子酸菜味,又甜又鹹又酸……可對上蘇軾那期待的目光,他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更不好將嘴裡的湯圓吐出來。
先前每次蘇軾搗鼓這些亂七八糟的吃食送過來時,他都實話實說。
可偏偏蘇軾卻是樂此不疲。
他忍不住想,他六哥一向是個爭強好勝的,見不得自己不如旁人,索性便昧著良心道:“味道很是新奇。”
“初次入口,酸中有甜,甜中有酸,酸甜交合,給人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一口咬下湯圓,湯圓外頭炸的焦焦脆脆,裡頭卻是香軟滑糯……我很少吃到如此美食!”
他費儘心思,將這道菜誇了一通,想當初他可是連參加科舉時都沒這樣搜腸刮肚多。
“真的?八郎,你可彆騙我!”蘇軾下意識覺得是不是自己的味覺出現了問題,低聲道:“我怎麼覺得這東西怪難吃的!”
說著,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忙道:“八郎,你彆是在騙我吧?你可不能這樣!”
“你得實話實說才行,這樣我的廚藝才能有所進步!”
蘇轍莫名有些心虛:“六哥,我怎會騙你?你可記得杏花樓風靡一時的螺螄鍋子?”
一聽到“螺螄鍋子”這四個字,蘇軾頓覺一陣惡臭傳來,下意識捂起鼻子:“你說的是從前那臭臭的鍋子?真不知那臭東西怎會有人愛吃,不知道的還以為去了茅坑呢!”
“偏偏那鍋子的氣味還經久不散,過了好幾天隱隱還能聞到臭味。”
“也幸好不喜歡這螺螄鍋子的人比喜歡螺螄鍋子的人多得多,大家一起抗議,這才將這道菜從杏花樓
除名,要不然,隻怕杏花樓的生意會大打折扣。”
蘇轍微微一笑,繼續胡謅起來:“沒錯,有些東西喜歡的人很喜歡,不喜歡的人卻又特彆討厭。”
“就像螺螄鍋子,我聽說我將這道菜的食譜張貼在杏花樓門口後,有位老鱉回家後吃這螺螄鍋子連吃整整二個月,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獨特的氣味,惹得他娘子實在受不了了,搬回了娘家,他這才作罷……”
蘇軾點點頭,正色道:“八郎,你這話說的沒錯。”
“蘿卜白菜,各有所愛。”
“想必我這道酸菜炸湯圓也是有人喜歡吃的。”
“八郎,以我之見,不如將這道菜也納入杏花樓的菜單之一……”
蘇轍一怔。
他隻覺自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蘇軾卻是侃侃而談:“雖說這道菜味道一般,卻難免有人慧眼識珠。”
“不管怎麼說,這道菜可比螺螄鍋子味道好多了。”
“六哥,這件事再議,再議吧!”蘇轍麵上的笑容有幾分勉強,若照著蘇軾這架勢下去,不出二個月,杏花樓不說倒閉,卻也不複如今盛況:“對了,六哥,你若是缺銀子就與我說一聲,不必這般費心折騰吃食的。”
他將狀元肉這道菜的盈利都給了蘇軾。
雖說蘇軾並不願意收,但他卻擺出一副“你若是不願收下那我就生氣”的架勢。
蘇軾不得不收。
蘇軾搖了搖頭:“我何至於缺銀子?不過是閒著沒事做罷了。”
說著,他就正色道:“當初我曾做過啟蒙卡片,直到如今還有些進項,大錢雖沒有,但小錢卻是不斷的。”
“八郎,我隻是想為你分憂一二的。”
“與咱們親近之人常說你繼承了娘的衣缽,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可其中辛苦,旁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嗎?就像從小彆人說我讀書厲害似的,個中努力,唯有我自己清楚。”
“如今你因朝堂之事,因王安石心煩意亂,我這個當哥哥的也想幫幫你。”
“六哥,謝謝你。”蘇轍心裡很是感動,但這一點不影響他拒絕蘇軾繼續為杏花樓搗鼓新菜。
蘇軾:……
時間過的極快。
一轉眼又到了盛夏。
蘇轍一開始對王安石是小心提防,卻發現王安石並沒有什麼動作。
可即便這般,他懸著的一顆心仍沒有放下來,甚至比從前還要小心謹慎,唯恐王安石在憋什麼狠招數。
很快。
蘇轍就意識到王安石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這日。
蘇轍剛從府衙回來,就瞧見了滿臉喜色的程氏:“八郎,好消息,過幾日八娘要來汴京!”
“說起來,你為八娘與你八姐夫準備的院子,他們還一次都沒住過呢!”
“這次他們前來汴京,也不知能住幾日……”
蘇轍笑著道:“是嗎
?這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八姐姐的幾個孩子會不會來。”
“我已經好幾年沒看到他們,不知他們如今長什麼樣子,若在大街上遇上,隻怕根本不認識。”
蘇軾也是高興得很:“好啊,八姐姐他們提前沒有送信過來,大概也是想給咱們一個驚喜!”
程氏興高采烈帶著女使去替蘇八娘收拾院子。
蘇軾則笑著打趣起陳太初來:“……我原以為八姐夫是個不解風情的人,沒想到也舍得放下公務陪著八姐姐來汴京。”
蘇轍麵上卻是一臉嚴肅。
蘇軾看著他,道:“八郎,你這是怎麼了?”
“這件事可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蘇轍點點頭,低聲道:“六哥,你想,八姐夫如今是齊州知州,不過而立之年的知州在大宋並不常見。”
“因出身微寒的關係,八姐夫當起差來一向兢兢業業,怎會突然來汴京?”
“對啊,若是提前計較好的,這等高興之事,以八姐姐的性子,怎會忍得住不告訴我們?”蘇軾也很快想明白這件事不對勁的地方:“除非是事出突然,八姐姐來不及告訴我們。”
他遲疑道:“八郎,你說這件事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背後之人到底是誰,是不言而喻。
蘇轍卻比他沉穩許多,沉吟開口道:“等著八姐姐他們回來之後問問看他們便能知道其中內情,也不急在這一時。”
“六哥,如今事情尚未定論,你莫要在爹娘跟前走漏了風聲。”
蘇軾直道自己有分寸。
話雖如此。
但他向來是個藏不住心思的,接下來幾日都是愁眉苦臉。
也幸好程氏等人都沉浸在蘇八娘即將回來的喜悅中,並沒有留意到蘇軾的不對勁。
二日之後。
蘇轍一大早就起身,陪著程氏等人候在門口。
程氏是望眼欲穿,忍不住道:“八娘他們怎麼還沒到?莫不是路上出了什麼岔子?”
真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約莫過了一刻鐘的時間。
二輛馬車這才緩緩停在蘇家門口。
陳太初扶著蘇八娘下了馬車。
幾年的時間未見,蘇八娘麵上並未見老態,倒是豐腴了不少,剛看到程氏等人頓時就紅了眼眶:“爹!”
“娘!”
“六弟弟!”
“八弟弟!”
蘇洵還稍微鎮定點,程氏還未開口眼淚就落了下來:“八娘!”
母女兩人哭成一團。
就連王弗等人也是傷感不已,跟著抹眼淚。
蘇轍瞧見她們哭成這樣,擔心她們受不住,連忙招呼著蘇八娘的幾個孩子上前見程氏等人。
這四個孩子中最大的已有十來歲,最小的才二歲,一字排開,像模像樣的給程氏等人問安。
其中最小的孩子叫陳念安,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她摟著程氏的頸脖,奶聲奶氣道:“外祖母彆哭,當心哭壞了眼睛。”
“娘說啦,女孩子家家哭鼻子不好看的。”
程氏這才破涕為笑。
一行人說說笑笑進了院子。
原本蘇轍就對這事兒覺得有些不對,如今瞧見姐夫陳太初麵上雖帶著笑,但笑容並未觸及眼底,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靠近陳太初身側,低聲道:“八姐夫,這次你們為何會突然來汴京?”
“可是出了什麼事兒嗎?”
“若是有什麼事,你與我說上一說,興許我能為你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