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想也不想就點了點頭。
蘇轍卻因這件事心裡並不踏實,到了夜裡竟開始連連做夢,一會夢見他們兄弟兩個坐在蘇老太爺院子裡吃葡萄,一會夢見他們一起在天慶觀讀書的日子……等著他醒來時,窗外仍是灰蒙蒙的。
蘇轍卻是半點睡意都沒有。
他忍不住在自己腦海裡將蘇軾的生平想了又想,想來想去,也能知道蘇軾雖仕途不順,卻是無性命之憂。
想著想著,他就豁然開朗起來。
是啊,蘇軾是他的哥哥,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怎會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好?若真是如此,蘇軾趁早彆當官了,早點回家種田去吧!
他該對他的六哥有信心才是。
此時此刻,遠在鳳翔府的蘇軾亦是半點睡意都沒有。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蘇軾就瘦了不少,整個人再也不複從前意氣風發,無憂無慮的樣子,眼裡的光芒雖消減不少,卻堅韌仍在,絲毫未少。
並無睡意的蘇軾坐在書桌前,再次提筆給蘇轍寫信,下筆就是——子瞻,近來可好?我一切都好,勿念勿掛。
雖然信中是這樣寫,但他最近的日子過的並不順利。
比起他順風順水的前二十年,在鳳翔府的日子簡直可以用難熬來形容,鳳翔府距離汴京路途遙遠,知府與知州幾年未曾換過人,如今儼然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若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偏偏官官相護,行賄受賄……他哪裡受得了?自不屑與這些人為伍的。
那些人一開始也曾想著拉攏蘇軾,卻見他油鹽不進,便開始處處打壓他。
蘇軾一封信還沒寫完,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他扭頭一看,正是衣衫單薄的王弗,皺眉道:“你怎麼起來了?如今已至秋日,夜裡更是涼得很,當心染上了風寒!”
王弗雖自己身上衣裳單薄,卻給蘇軾披了件衣裳:“我沒事,倒是你的病才好不久,要當心些才是。”
“你又在給八弟寫信嗎?”
蘇軾點點頭,麵上這才有了幾分笑意:“也不知道八郎最近在汴京怎麼樣了,他向來沉穩聰明,想必是一切都好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不像我,一上任就與知府大人鬨得不大愉快,連累你都跟著擔心。”
王弗握著他的手,柔聲道:“我擔不擔心倒是次要的,隻要郎君無事就好。”
“郎君,我聽說知府大人的折子已送了出去,他那人心思狡黠,想必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兒,實在不行,你不如將這件事寫信告訴八弟,興許他能在汴京想到辦法……”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蘇軾打斷了:“從小到大,我與八郎在一起,雖說我是哥哥,可每當遇上事,總是八郎拿主意。”
“我與他兄弟之間倒不必計較這麼多,可如今我已成親,很快也會有孩子,難不成到時候要拉著你們一起躲在八郎身後?來日等著咱們的孩子長大後知道這事兒,你叫我麵上如何掛得住?”
說著,他拍了拍王弗的手,柔聲道:“八郎雖聰慧過人,可你的夫君卻也不差。”
“你放心,這件事我已有了對策。”
王弗懸著的一顆心這才微微放了下來:“既郎君這樣說,我自沒什麼害怕的。”
“如今時候尚早,郎君就算睡不著,也去躺一躺吧。”
蘇軾原想拒絕的,畢竟他是一點睡意都沒有,可對上王弗那關切的眸子,他還是依言躺在了床上。
他記得蘇轍交代他的話——人家好好的姑娘從前在家也是金枝玉葉,嫁給自己可不是為了小心翼翼伺候自己的。
一直等到天色大亮了,蘇軾這才起身,梳洗之後就去了府衙。
鳳翔府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共管轄七縣一洲,故而其知府也是有些來頭,但他並不是靠著勤學苦讀坐到如今的位置,而是靠著四處行賄受賄,熬了幾十年,這才坐到了從四品的位置。
從四品的官兒,放在汴京雖不大惹眼,但在地方上卻是一言九鼎的。
這不,因眾人知曉知府大人不喜蘇軾,蘇軾自進了府衙,一個與他說話的人都沒有。
好在蘇軾從前在天慶觀就經曆過這等事,如今十幾年過去,心性更是堅韌,絲毫不覺得有什麼,閒暇時候時常帶著王弗前去遊山玩水,更是作詩不少,在鳳翔府一帶已是小有名氣。
鳳翔府知府見了,是愈發不喜。
區區一簽判風頭更甚於他,那個上司能喜歡?
這不,蘇軾剛落座,卻見著自己桌上一本文書都沒有,不免起身出門去問問怎麼一回事。
隻是他找了好幾個人,旁人一見到就像是見了鬼似的,躲避都來不及,怎敢與他說話?
最後有個人實在看不下去,這才低聲道:“……整個鳳翔府除了宋大人,誰還敢這樣對你?你啊你,怎麼像個愣頭青似的,得罪了宋大人,在鳳翔府還有好日子過嗎?”
“我若是你,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熬上幾年,擢升之後調的遠遠的,這不就沒事呢?”
他口中的宋大人正是鳳翔府知府宋選。
蘇轍自知道這人話中是什麼意思,他的官職雖不大,卻與當地官員有互相監督的職責,再加上他掌管著終南山特產木材,這些木需每年編成木筏從渭水放入黃河,運往汴京供皇家土木建造之用。
能被皇家所用的木材,自非尋常之物,其中是大有油水的。
宋選等人在其中大做文章,賺的是盆滿缽滿。
前幾任簽判對此事是睜隻眼閉隻眼,他這樣想好似也沒什麼不對,畢竟胳膊拗不過大腿,若真的嚴查木料一事,隻怕要牽扯出數百人,他想斷人家的財路,要人家的命,人家焉能放過他?
可偏偏蘇軾是個刺頭,一上任就嚴查這件事,更是軟硬不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要我裝作不知道嗎?”
“紙包不住火,這件事終有一日會查出來的,等到真相大白那一日,不光宋選討不得什麼好處,與這件事有關的人
都會問責。”
那人見蘇軾這般油鹽不進的樣子,忍不住連連搖頭,也懶得再說,轉身就走了。
蘇軾卻依舊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宋選不準他看文書,那他就上書朝廷。
隻是叫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的信還沒送出鳳翔府,就被人截了下來。
宋選更是大放厥詞:“……我從前就聽人說過蘇簽判的弟弟雖為狀元,卻是個書呆子,如今看來,這兄弟兩人卻是差不多的,真是蠢的可以!我既敢做,難道還怕他寫信告狀嗎?他敢寫信告狀,也得有法子將信送出去才是!?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嗬,彆說信了,他能平安無恙走出鳳翔府,我都算他本事大!”
若是蘇軾的罪名一旦敲定,到時候就直接入獄。
眾人自是連連附和。
一開始,眾人也是有幾分忌憚蘇軾的,一來是因其榜眼身份,二來是因其有個當狀元的弟弟,三來是他們聽說蘇軾極得副宰相歐陽修的喜歡……可隨著蘇軾被宋大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整日隻知道作詩遊山拜佛,便再沒有將他放在眼裡。
這不,如今閒來無事的蘇軾作詩的頻率更高了。
宋選心中無多少墨水,並不知道他的目的,蘇軾這樣做卻是大有深意。
詩書永流傳,他已連作幾首詩暗諷鳳翔府官員的行徑。
如今他略一沉吟,又開始做文章起來:“夫台猶不足恃以長久,而況於人事之得喪,忽往而忽來者歟……”
他給這篇文章取名叫《淩虛台記》,明麵上寫的是遊記,明麵上說的是土台都不能長久保留,更何況人員的變遷,若有心人仔細一想,就能明白其中深意。
宋選等人在鳳翔府當差當的好好的,為何會突然離開?那肯定是犯了事啊!
蘇軾文采斐然,這篇文章很快就引文人墨客紛紛傳頌。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傳至這汴京。
早在半個月之前,宋選指責蘇軾的消息就已送到汴京,說的是蘇軾搶占民宅。
說起來蘇軾如今所住的宅院買的頗為便宜,這讓他覺得自己運氣頗好,他來鳳翔府之前就已差了一個管事先到了鳳翔府,打算買個小院子。
畢竟用蘇轍的話來說,賃屋子並不劃算,還不如買宅子,一來自己住的舒服,二來還能投資。
原本一千二百貫錢的宅院,他用了七百貫就買到了。
等他到了鳳翔府之後才知道自己運氣極好,正好有個賣家急著回老家,所以宅子賤賣。
誰知一開始宋選就是有備而來,這賣家是宋選的人,至於宅子賤賣則是宋選的老招數。
鳳翔府的宅子賣的並不貴,大多前來任職的官員都會選擇買宅院,所以就以此等招數將宅子賣出去,等著官員上任後能為自己所用是最好不過,若是不能,嗬嗬,到時候就說那官員仗著自己是朝廷命官是強買強賣。
一來二去的,新上任的官員隻能上了賊船,若不然,可是沒好果子吃的。
但宋選卻是萬萬沒
想到蘇軾是軟硬不吃。
這才有了後麵的事兒。
這消息一傳到汴京,竟引起了軒然大波,一來是蘇軾和蘇洵,蘇轍三人在汴京風頭正盛,二來是這件事背後有程之才等人的推波助瀾。
一時間,汴京是眾說紛紜,議論紛紛。
有人說蘇軾去了鳳翔府,想著天地皇帝遠,所以搶占民宅。
有人說蘇家如今乃眉州首富,蘇軾又是榜眼出身,斷然不會為了區區八百貫錢自毀名聲的。
甚至到了最後,汴京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件事。
不少人也因此格外關注蘇轍的動向,畢竟他們是親兄弟,且不說蘇轍得歐陽修喜歡,與歐陽修長子關係要好,近來程氏更是與司馬光的妻子張氏有成閨中密友的架勢。
可蘇轍也好,程氏也好,這些日子是全無動向。
甚至程氏這些日子與張氏也無來往,就是怕旁人說閒話。
這日程氏剛從杏花樓回來,臉色就沉了下來,常嬤嬤端著吃食進來,她卻是擺擺手道:“我沒胃口,將這些飯菜端下去吧。”
常嬤嬤見狀,忙勸道:“夫人,您多少吃些吧!?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這些日子您胃口都不好,臉色瞧著還沒有張大娘子好看,再這樣下去,孫神醫就該給您看病了……”
可不管她怎麼說,程氏都沒胃口。
想想也是,遠在異鄉的長子遇上這等事,換成哪個母親都會沒有胃口的。
蘇轍剛下衙就直奔程氏院子而來,正好與端著吃食出來的常嬤嬤撞個滿懷,常嬤嬤低聲道:“……八少爺,你進去勸勸夫人吧,照這樣下去,夫人的身子哪裡受得住?”
蘇轍便端著食盤又走了進去。
程氏在看到幼子時,麵上隱約帶了幾分笑意,可若仔細看來,她麵上的笑意卻有幾分勉強的:“八郎,今日可有什麼新消息?”
“你是不知道,今日我去杏花樓看賬冊,杏花樓用飯的食客都在議論這件事……”
蘇轍親自盛了一碗湯遞給程氏,道:“娘,先吃飯吧。”
“朝中依舊是老樣子,並無什麼新消息。”
程氏接過白瓷碗,卻還是將碗筷重新放在了桌上:“我,我哪裡吃得下?原先你爹與我說這件事有才哥在背後搗鬼,我還不相信,想著這孩子從前也是個好的,縱然心腸壞,也不至於壞到這個地步。”
“可如今看來,這件事若無人在背後使壞,隻怕傳不了這麼快。”
“他,他這是要逼死六郎啊……”
一旦蘇軾的罪名敲定,定是要入獄的,雖不至於蹲十多年的監獄,可即便入獄一日,那勤學苦讀的十幾年就全部化為泡影,以後再不可能入仕。
她不相信身為朝廷命官的程之才會不明白這些,正因明白,她才更覺得這侄兒心狠手辣。
蘇轍隻道:“當年程之才假借故去外祖母之名求娶八姐姐時,我就已知道他心腸歹毒,您怕是不知道,如今朝中不少人已知曉這件事,他那一張嘴
將白的說成了黑的,說的仿佛我們蘇家上下全是無情無義之人,更說我不尊故去外祖母遺願……”
程氏微微一愣:“這些事,你為何沒與我說過?”
“這些糟心話,說給您聽我唯恐汙了您的耳朵,更會惹您擔心!”蘇轍見程氏眉頭緊蹙,便笑道:“不過六哥這事兒您也彆擔心,雖說有程之才在背後推波助瀾,可推波助瀾的卻並非他一個,還有我。”
程氏又是一愣。
蘇轍這才解釋道:“但凡了解六哥的人定知道他是萬萬不會做出這等事的,可宋選既敢送進來汴京,定是十拿九穩。”
“我隻擔心朝中官員判起這案子時隻當尋常案件,如此會對六哥不利,所以,這件事鬨得越大,其實對六哥是越有好處的,最好鬨得朝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官家都知道此事,到時候就沒人再敢掉以輕心。”
程氏很快明白過來:“我是說,當初你六哥寫的那什麼《淩虛台記》雖文采出眾,卻也不會傳播的這樣快。”
說著,她也沒有那樣擔心:“八郎,你做的很對,文人墨客的筆杆子一點不比刀槍軟,鬨得越大,那些人就不敢隨便汙蔑六郎了。”
蘇轍點頭應是。
他想的一點都沒錯,這件事傳來傳去,最後連官家都知道。
饒是官家脾性好,可在聽說當朝榜眼因區區幾百貫錢就搶占民宅,先是勃然大怒,將一眾官員叫過來問是不是確有其事。
歐陽修與司馬光也在其中。
說起來,蘇軾也是歐陽修學生之一,他這些日子之所以沒有蘇轍父子來往一是因為避嫌,二是因為他也相信蘇轍定不會做出這等事來。
但如今聽聞官家說起這事兒,免不得辯解一二,直說蘇家富庶,蘇軾不是這等人。
就連一向寡言且甚少替人求情的司馬光都站了出來,當然,他也沒求情,隻恭恭敬敬遞上了蘇軾寫的《淩虛台記》,請官家過目。
官家的臉色這才好看些許,當今就勒令嚴查這件事。
不僅要徹查鳳翔府知府等人,這十來年裡但凡在鳳翔府當過差任過職的都要徹查,甚至還專程派了信得過的人馬親自去了鳳翔府,隻為將這件事弄得明明白白。
當蘇轍聽說這件事時,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隻要這件事官家出手,定能還蘇軾一個清白。
果不其然,等到冬天下了第一場雪,這件事就已真相大白。
官家派出去的人自不是吃閒飯的,再加上這些人出發之前還得歐陽修叮囑一番,要他們務必查個水落石出,不可懈怠。
如此一來,誰敢怠慢?
行賄受賄一事若真想查,倒也簡單,從簡及難,從點到麵,他們率先查了上一任鳳翔知府身邊的仆從,見那些仆從都在外麵置宅院養妾侍,心中已知不對,再拿人問罪一番,那些仆從自是全招了……接下來的事情則很簡單,順藤摸瓜下去了,最後自查到了鳳翔知府宋選的頭上。
當官家知道區區一個
鳳翔府府衙竟查出數百人有問題時,臉色自是不好看,更是從重發落,當即就罷了宋選的官。
蘇轍是從王鞏嘴裡聽到了第一手消息,就連見過不少大風大浪的王鞏都麵露驚歎:“……這些人的膽子太大了點,連供皇家土木建造用的木材都敢動手腳,據說連好脾氣的官家聽到這話都氣的直拍桌子,好一會才喘的過氣。”
說著,他更是笑了起來:“不過禍福相依,此事一出,官家倒是對你六哥印象深刻。”
“也就是你六哥如今年紀尚小,又剛任鳳翔府簽判不久,若不然,官家定會升了他的官。”
“你知道今日早朝時官家說了什麼嗎?官家說,偌大一個鳳翔府也就蘇簽判一人是清白的,此乃朝廷之痛,更是勒令文武百官好好反省反省,就連那宋選的上峰都被降了一級!”
蘇轍也替蘇軾高興。
這幾個月的時間下來,他雖與王鞏的關係沒達到與歐陽發之間的關係,卻也熟悉了不少。
每日在杏花樓宴客吃飯的王鞏似知道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杏花樓,也不問蘇轍來做什麼,就開始守株待兔起來。
這不,王鞏今日又開始守株待兔起來。
他想,若是蘇轍今日不來杏花樓,他定要去蘇家將這好消息告訴蘇轍的。
蘇轍麵上含笑,道:“多謝王大人告知。”
“叫什麼王大人?顯得多見外!”王鞏的眼神落在窗外的簌簌大雪上,這才發現這間雅間比他每次定的最貴的雅間風景要好上許多,也就是屋子小了些:“你管歐陽發叫伯和兄,管我卻叫王大人?你也不怕我傷心?”
語氣中帶著三分戲謔。
蘇轍不得不承認與這樣的人在一起好像挺舒服的,不擔心沒話題,也不擔心好脾氣的他會生氣,便依言道:“定國兄。”
說來也是奇怪,王鞏這樣散漫的性子,字竟叫做定國。
但他又不得不承認,王鞏的確是才能出眾。
王鞏麵上笑意更甚,道:“這才對嘛!”
這話說完,他就走了,仿佛他等著蘇轍隻為與他說今日宮中發生的事兒。
蘇轍覺得這人挺有意思的。
窗外的雪下的極大,迷的他連對麵的街景都看不清,索性便要廝兒燒了壺茶進來,自己則與蘇軾寫起回信來。
自蘇軾貪汙受賄之事鬨出來之後,蘇轍就不叫程氏出門,自己每隔一段時間來杏花樓一趟。
雖如今事情解決,但他想著最近天氣寒冷,還是不想叫程氏出門。
這冰天雪地的,若是摔一跤可不是鬨著玩的。
如今蘇轍已領差事有大半年的時間,他本就性子穩妥,如今與人打交道更是養成了慎言慎行的習慣。
即便到了蘇洵與程氏跟前,也多是如此,唯恐說了什麼話惹得父母擔心。
可唯有與蘇軾書信來往,他才能暢所欲言。
自己最近又讀了什麼書,遇到什麼有趣的事,吃到什麼好吃的……一股腦都告訴
了蘇軾。
當然,最後他更不忘說自己今日聽到的消息,先是恭喜了蘇軾一番,又鄭重其事批評了蘇軾一番,直說去了鳳翔府後的蘇軾沒與自己說實話。
一封信寫完,蘇轍又看了一遍,這才裝進信封。
一旁的元寶見了,忍不住道:“少爺,好久沒見到您笑了。”
蘇轍冷不丁聽到這話,隻覺得有些熟悉。
哦,他記起來了,畢竟電視上這等話術經常出現:“哦?有嗎?”
“有的!”元寶頭點的像小雞啄米似的,道:“雖說您從前臉上的笑就不多,可自從您當官後,臉上的笑就越來越少了,特彆是像今日這等發自內心的笑,就更少了。”
蘇轍想了想道:“好像是的。”
一封信寫完,他看著窗外的大雪似越下越大,知道自己一時半會怕是走不了的,索性便安心坐下來喝茶。
一邊賞雪一邊喝茶,蘇轍隻覺得這小日子倒也愜意。
隻是他的茶剛喝到一半,掃眼間,就見到了樓下有個熟悉的身影。
他再定睛一看,這不是司馬光還能是誰?
與司馬光並行的還有範鎮,蘇轍雖見他的次數不多,但也是認識的。
他不免覺得這兩位大人還是挺有閒情逸致的,這樣大的雪竟還來杏花樓吃飯?
他有些許猶豫,到底該不該前去打個招呼,可後來一想,還是熄了這個心思。
縱然孫神醫最近在幫張氏調養身子,縱然程氏與張氏關係要好,但他與司馬光之間仍無多少來往,今日司馬光與範鎮前來杏花樓用飯,想必也不希望有人打攪。
蘇轍看這雪勢隻怕一時半會小不了,索性打算先回家。
誰知道他剛站起身,外頭就傳來叩門聲,緊接著,王管事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大人,司馬光司馬大人與範鎮範大人來了,說要見您了。”
蘇轍一怔,隱約猜到他們兩人是衝自己來的。
見躲不過去,他便去了隔壁包廂,一進去就拱手道:“司馬大人,範大人。”
範鎮與司馬光一樣,是個嚴肅寡言之人,因他年紀大了,板著一張臉坐在那裡,難掩其氣勢,若膽子稍小些的,看到他這副模樣定會害怕的。
司馬光微微頷首:“想必你已知曉蘇簽判之事,我就不多說了,今日我們前來找你是有要事與你說。”
他這話一出,他身後的仆從就將元寶帶下去了。
蘇轍深知兩位大佬是有話要對他說。
果不其然,司馬光看著他的眼睛,開口道:“……孫神醫的確是醫術高明,就在三日前,內子被診出了喜脈。”
蘇轍道:“那就先恭喜司馬大人與大娘子了。”
他雖今日才知曉這消息,但突然聽聞這消息卻是一點都不意外。
這兩三日的時間裡,他每日都會見到孫神醫,孫神醫高興的像過年似的,所以他不難猜到。
司馬光原想再寒暄幾句,誰知範鎮就已急不可耐開
口道:“孫神醫的醫術如今已是有目共睹,司馬大人即將添子是可喜可賀,隻是官家卻膝下無子……”
他一開口,蘇轍就嚇得眼皮子直跳。
難不成他們這是想要帶著孫神醫進宮給官家看病的意思?
雖說他並未見過官家幾次,但從旁人口中對官家也是有幾分了解的,此人十三歲繼位,在位幾十年,對官員寬厚,知人善用,可他的幾個兒子卻剛出生就夭折了。
範鎮說這話並不是與蘇轍商量的意思,而是直接通知他。
如今他一想到官家膝下無子,夜裡甚至都睡不著覺。
到了最後了,他更是道:“還請蘇大人回去與孫神醫說一聲,我們會儘快安排他進宮的。”
幸好蘇轍先前幾次聽司馬光說起範鎮欣賞自己,若不然,就衝著範鎮這般生硬的語氣,他定會覺得範鎮對自己有意見:“還請範大人恕罪,這件事下官並不能做主。”
“其一,是因孫翁翁並非下官家仆,而是下官長輩,是下官家中客人,這件事孫翁翁若不答應,下官也不好勉強他進宮。”
“其二,下官想問問這件事官家同意嗎?”
這個問題可謂是一針見血,問的範鎮是臉色一黯。
司馬光卻道:“若官家同意,就不會這樣麻煩。”
當他知道妻子張氏有身孕後是高興不已,特彆是聽孫神醫說能保證母子均安後,他是更高興了。
殊不知範鎮也一直留意著孫神醫,聽說這消息後就打起了官家的主意。
範鎮亦是臉色不大好看,更是長長歎了口氣:“這幾年因官家子嗣一事,朝中官員是紛紛上折子,我更因此上了十九道折子,可官家的意思卻是如今他已年近五十,隻怕這輩子都不會有兒子,如今已考慮過繼侄兒。”
“今日我一早就進宮,隱隱與官家透露此事,官家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所以我們才出此下策。”
用官家的話來說,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已不再奢想子嗣。
蘇轍的目光落在範鎮麵上,繼而又掃向司馬光,見兩人麵上帶著視死如歸,隻覺佩服。
什麼是肱骨之臣?這就是肱骨之臣!明知道自己犯的是欺君之罪,也是勇往直前,值得他學習。
當然,惜命的他可不會學習:“下官還想提醒兩位大人一句,張大娘子之所以在孫翁翁的診治下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是因張大娘子積極配合。”
“就算孫翁翁進宮,就算孫翁翁答應與你們一起犯下這欺君之罪,難不成還能逼著官家日日喝藥?況且子嗣這等事,可不是官家一個人喝藥就有用的。”
有些話他都沒好意思直說。
第一,官家都快五十歲,這個年紀的男人想必與妃嬪睡覺的興趣是大大降低,這不與女人睡覺,怎麼生孩子?
第二,宮中孩子存活率可是很小的。
蘇轍許久之前就曾聽說過宮闈秘事,一個孩子想要在皇宮長大並不是件容易事。
他想,大概是官
家也意識到這一點,就算他有了兒子,這兒子也不會平安長大,所以這才拒絕範鎮的提議。
範鎮不是不知道自己這是病急亂投醫,可是他並無彆的辦法,又是長長歎了口氣。
蘇轍打量了他一眼,心想自己若是官家,大概也想罷了他的官將他趕回老家的。
還是司馬光稍微鎮定些,開口就道:“蘇簽判,關於官家子嗣一事你是怎麼看的……”
範鎮微微皺眉,打斷他的話:“君實,你問他這些做什麼?他才多大!”
司馬光卻掃了蘇轍一眼,不急不緩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很多時候局外人看的會比我們更清楚。”
更何況,他已見識到蘇轍的才能,這人不光讀書厲害,更是極聰明的。
蘇轍搖搖頭,道:“下官不知。”
他不是不知,隻是不願妄議此事。
司馬光卻是知道他在藏拙,步步緊逼道:“不要緊,這裡又沒有外人,想到什麼說什麼就是了。”
“即使說錯了也沒有關係。”
一時間,司馬光與範鎮的眼神都落在蘇轍身上,大有一副蘇轍今日不說話就不讓人走的架勢。
蘇轍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道:“下官覺得,牛不喝水強按頭也沒用,更彆說官家,他若是不願做的事情,誰都不好勉強。”
“既然官家有心過繼侄兒,不如範大人就順意而為,趁這個時候多看看誰人更合適些。”
他想了想,委婉道:“官家仁善,可放眼曆朝曆代,像官家這樣仁善的君王並不多。”
範鎮仔細一想,很快是臉色一沉。
他乃在朝為官多年的老人,如何聽不出蘇轍話中的意思?官家如今年紀不小,且身子不算好,若真的有朝一日撒手人寰,勢必由官家侄兒繼位,若碰上個心眼小的,大概會與範鎮等人清算的。
司馬光的手輕輕敲打在桌上,淡淡道:“我們知道了。”
蘇轍深知繼續待下去指不定他們還要問出些什麼來,索性站起身道:“如今雪勢已小,下官就不叨擾兩位大人用飯了。”
他站起身,拱拱手,就退了出去。
誰知他剛走到門口,就碰見了迎麵走來的程之才。
他們表兄弟二人同朝為官,也曾碰到過幾次,可見麵時誰都不搭理誰,但今日,蘇轍卻是心生一計,揚聲道:“程表兄,好久不見,不知道你近來可好?”
程之才自也聽說了今日蘇軾真相大白一事,臉色很不好看,更覺得蘇轍今日主動與自己說話是為了顯擺,沒好氣道:“我好不好對蘇簽判來說重要嗎?想必你們蘇家人都巴不得我過的不好吧?我告訴你,蘇子由,你那六哥以後可不會這樣好運的。”
蘇轍笑了笑:“程表兄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明白?”
“我六哥行得端坐得正,為人光明磊落,想必以後會好運不斷的。”
“至於這次之事,不過是受奸人所害……我想,這件事程表兄雖不是主謀,卻也是那推波助瀾的從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