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點,再快一點!
狂奔中,千羽來不及思考身後的兩隻怪物是否還對自己窮追不舍,但身體卻在長足伸過來的一瞬間迅速反應過來,躲過一次又一次的突刺。
怪物一般的身體,對於任何危險都能依靠本能做出快速反應。
有趣,甚是有趣!
身著白色仙袍的男人用他那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擊著手中的茶杯,饒有趣味地透過麵前由水凝結而成的鏡子觀察千羽落荒而逃的身影。
這浮虛境千百年來還沒有人像她一樣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戲耍鎮街怪物。
不過區區凡人,竟然還妄想打破他的規則!
這樣的人若是早早死了,今年本就無趣的浮虛境恐怕更會無趣上千百倍。
神仙將手中的茶一飲而儘,周正親和的臉上一雙狹長的眼睛極顯突兀,他嘴角微微上揚,微眯的眼睛裡透露出十分的陰寒來,似是不屑於蔑視,讓人望而心生寒意。
從今日開始,這浮虛境可要精彩得多了!
*
往前跑了好一會兒,千羽感覺身後的可怖氣息淡了不少,但她依舊不敢回頭。
颶風就在前麵,還有人在等著她!
雖然已經精疲力儘,但她絲毫不敢停下腳步,千羽眉頭緊鎖,強壓內心的慌張,驚魂未定的雙眸裡滿是堅毅。
靛藍色的身影在屋頂一閃而過,耳邊的風聲也大了許多,颶風就在眼前,她從屋頂上一躍而下。
但還沒來得及落地,她隻感覺腰身忽地被人托住,再抬頭,是九幽布滿擔憂的雙眸,他眼眸深邃,卻如初升的太陽一般,餘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格外讓人安心。
千羽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鼻子一酸,眼眶不禁微微泛紅。
“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九幽在她耳邊低聲道,千羽此刻心亂如麻,對於剛剛發生的一切不知從何說起,隻顧著搖頭,她雖極力想讓自己表現得無堅不摧,但此刻在他懷裡再難掩飾一點劫後餘生的後怕。
九幽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柔聲道:“沒事了,都過去了......萬幸你沒事!”
他抱著她慢步趕到風蟒旁的屋院中,越靠近風蟒,耳邊的呼嘯風聲也越大,頸上銀環發出明亮清脆聲響,發絲衣擺也隨風劇烈擺動著。
千羽直到被九幽放到地上,她這才發覺腳腕上被屍蛸吸盤啃出了兩個血洞,此刻正向外冒著汩汩鮮血,每走一步都刺骨般的疼。
一想到千羽剛剛是如何抵抗著腳上的痛苦向他們跑來,九幽隻覺得心如刀割,他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冷峻異常,渾身帶著一股不容爭辯的氣勢將她放到台階上,彎下腰替她上藥。
氣氛一時間嚴肅起來,荀緋站在一旁不敢多問,但她更明白二人需要獨處的時間,拽過裴昭彰就把他遠遠拉到一邊。
九幽收拾完傷口,臉上的嚴肅表情稍稍緩和,千羽這才微微開口道:“我沒事了,一點事都沒有!”
九幽聽罷,兀然抬頭,臉又沉了下來,“你這叫沒事?”
“引人麵羊的事情本就危險,好在一切都順利,那兩隻妖怪現在肯定兩敗俱傷!”
千羽故作輕鬆回道,但九幽依舊死死盯著她,一雙眼早已看透她的偽裝。
“阿羽,你不必瞞我,你我都知道剛剛有多危險,我也早做好了失去你的準備......彆再一個人去麵對這些恐懼了,有我在,我不敢保證後麵還會不會有這些事,但至少,讓我來替你分擔這些!”
他炙熱的話語像是一片落葉,飄飄然落在心湖之上,泛起層層漣漪。
千羽早已習慣一個人去麵對恐懼,無論是十年前在赤蠱宗被發瘋的煙嫿虐待,還是一個人躺在萬蟲窟底忍受骨血被打碎又重塑的非人痛苦,亦或者是失控後殺了很多人,親眼看著宋父宋母死在眼前......她都熬過來了,隻要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沒有什麼痛苦和恐懼是過不去的。
但現在,有一個人告訴她,他想要替她分擔,這是千羽從來沒有想到的,原來恐懼也是可以一起麵對的。
千羽看向他眸光微動,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輕輕覆上九幽的臉,嘴角輕輕上揚道:“嗯,我們一起麵對!”
九幽見她肯允,溫暖而又寬闊的大手覆上了她的手,衝她輕輕一笑道:“好!”
說罷,他將千羽擁入懷中,輕歎一口氣,忍不住後怕起來,“萬幸你沒事!”
千羽拍了拍他的後背,語調輕鬆道:“我命可硬著呢......隻不過,你剛剛說做好了失去我的準備,怎麼準備的?”
九幽就怕那“失去”二字,將她摟得更緊了些,嗓音低沉道:“你若是......我大概真的會瘋掉,先把這浮虛境大鬨一番,然後就去黃泉路上找你,若是找不到你,我就再把地府攪個天翻地覆,反正你這輩子休想擺脫我!”
千羽聽罷,鬆開環著他脖子的手,看著他略有些泛紅的眼眶,鼻尖不禁一酸,輕輕一笑道:“你怎麼那麼大的本事?凡間鬨完還不夠啊?”
“不夠,這三界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和你在一起,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九幽的話語堅定,眸光微動間滿是含情脈脈,他對於千羽的愛永遠都如此坦誠炙熱,甚至巴不得讓全天下都知曉他對千羽情意。
這樣的他美好得讓人無法拒絕!
千羽看著耀眼的他,心口仿佛長出無數的藤蔓,順著心臟逐漸蔓延到全身,她將這些愛意揉碎了,順著藤蔓送進全身血肉中,隻想牢牢記住他的愛。
“你剛剛說的我都記下了,若是有一日你食言了,我會跟你斷得乾乾淨淨,再也不會喜歡你!”
九幽聽罷,瞳孔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盯著千羽道:“你剛剛說什麼?”
千羽被盯得麵紅耳赤,微微偏過頭看向一側,躲過他的灼熱目光,冷冷道:“我沒說什麼,你若是不記得就忘了吧!”
九幽將她的頭擺正,強行讓她看向自己,又道:“我聽見你說你喜歡我,是這個意思沒錯吧!”
千羽記得他之前總喜歡纏著自己,讓她說出那句他期待已久的話,之前是不想連累他故而什麼都說不出口,到了此刻雖知曉自己的心意,但被他這麼捧著臉,被那雙深情炙熱的眼睛盯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見九幽擺出一副“你要是不回答就絕不鬆手”的架勢,隻得在他的威逼下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九幽被千羽這副可愛的模樣逗笑,捧著她的臉親了上去。
千羽看著他含笑的眉眼,也笑了出來,無論往後是生是死,但至少當下的他們彼此相愛。
荀緋透過樹杈看到了相視而笑的二人,被他們的幸福深深感染,難得露出一抹久違的笑顏。
在這朝不保夕的浮虛境,誰也說不準下一刻會發生什麼,過好當下,在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勇敢去愛身邊的人......想到這兒,她轉過身來衝裴昭彰微微一笑,兩人之前的不快此刻瞬間煙消雲散。
裴昭彰看著她笑顏,恍惚間似乎回到了東街酒鋪,那時的她喝醉後便是這般笑的,之前被咬的耳朵尖似乎在隱隱作痛,心跳也仿佛漏了一拍,陡然梗住。
荀緋不忍心打擾他們二人,但過了沒一會兒卻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再回頭,千羽正挽著九幽胳膊向他們走來。
“剛剛發生的事情,我還是決定同你們說一聲......”
她話音一落,眾人又回到了屋裡。
千羽坐在地上緊緊攥住九幽的手,眉頭緊鎖道:“我將人麵羊引到屍蛸那邊的時候被屍蛸長足抓住,原本應該是要被他殺死的,但奇怪的是,他快要將我吞進去的一瞬間停住了......就是突然間一動不動,像是被什麼控製住了一樣,故而我才能順利逃出來。”
荀緋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禁拍了拍胸口,滿臉關切道:“還好你沒事,還好......”
千羽剛準備安慰她,肩膀突然被九幽緊緊摟住,她拍了拍九幽的手,接著道:“但經曆此番,也更證明了我們的猜想,這浮虛境是神仙創造的,是他在暗中操縱一切......但我疑惑的是,他既然可以操縱一切又為何不會對我們直接出手?”
“會不會是因為對我們出手,遊戲就不好玩了?”荀緋滿臉凝重道。
“不,因為神仙不能對凡人動用仙力,此為天規,一旦觸動天規便會引起天庭注意,浮虛境便再也藏不住!”九幽目光如炬道,他掃視了眾人一圈卻唯獨不敢低下頭直視千羽的目光,“但這些怪物不是凡人,沒有禁製在他可以隨意操縱......在奕城我們尚可隨心所欲,但是進了六翼高塔一切隻能按著他的規矩來......”
九幽的話是在反駁千羽清早的觀點,千羽為了那句“打破規則”差點命喪屍蛸口中,九幽是如何都不敢讓她再冒險。
千羽聽罷,知曉他的深意,但最後還是歎了口氣,目光堅定道:“這樣說是沒錯,但是他的規矩我就是不想守!”
九幽知曉千羽說一不二的倔脾氣,無奈歎了口氣,低下頭來看著千羽道:“我們待會兒再聊這個問題,現在還有一件事得告訴他們!”
千羽眉頭微微一皺,雖然她很喜歡九幽,但該爭辯的事她得爭個清楚,該吵的架也要吵個明白,這是兩碼事。
她嘴角微微上揚,將心裡的憤懣保存起來,看向荀緋道:“是的,的確有一件要事在進入六翼高塔前得說出來......其實,荀前輩去世前曾清醒過一段時間......”
荀緋原本正疑惑兩人間默契而又微妙的對話,卻被“荀前輩”三個字驚到,她不可思議地看向千羽,急切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阿爹他,他當時......”
千羽點了點頭接著道:“我和九幽在荀前輩去世當天夜裡找到了他,他那時還好好的,我告知了他你的消息,他還勸我不要進入浮虛境,但最後為了保護你和你阿娘還是同我做了個交易,我答應他舉赤蠱宗之力護佑煥顏宗,他也告訴了我浮虛境線索......之前沒有告訴你是不希望驚動江湖中人也不想讓你來趟這趟渾水,但現在這個線索可能關乎浮虛境的真相,我必須得告訴你們!”
見荀緋眸光黯淡,神色恍惚,千羽歎了口氣,接著道:“線索便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千羽,所以你之前勸我不要來,可是我阿爹的意思?”
千羽見她沒把線索放在心上,眉頭緊鎖道:“是的,但阿緋,既然你進來了,便堅定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這線索也是荀前輩唯一留下的東西了,你得好好記著!”
荀緋重重點了點頭,眼眶微紅道:“嗯,我知道了,我一定會見到那個神仙的!”
千羽輕輕摸了摸荀緋的頭,就好像在安慰曾經的那個自己,眼神裡滿是惋惜。
她深深歎了口氣,接著道:“雖不知道線索指向的是什麼,但進了六翼高塔,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
說罷她回頭看向遠在天邊的塔尖,目光深沉而又堅定。
千羽在心底暗下決心,浮虛境裡的秘密,藏在背後的那個神仙,她總有一天會將他們全都挖出來,不僅是為了給荀前輩討一個公道,更是為了給那些死在浮虛境裡的千千萬萬冤魂討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