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深處有兩具隨意被丟棄的屍體,一具肢體扭曲成一個十分怪異的姿勢,另一具則被拖拽到了樹邊斜倒在地上,這幅詭異模樣很顯然不是身受重傷自然倒下,而是被人拖拽至此拋屍荒野。
千羽拉過九幽的手走至一邊,細細觀察起屍體來。
多日的暴屍使得乾屍發出陣陣惡臭,腐敗的皮肉依稀可見屍體胸前的“乾”字形傷痕,千羽用樹枝挑起了屍體的衣袖,袖中藏著的手部骨架掉了下來,隱藏在袖子下的腰間玉牌也隨之顯現了出來。
千羽從懷中取出帕子將玉牌撿起,她捏著玉牌放在視線明亮的地方細細觀察,玉牌上布滿汙濁痕跡,但上麵的“玄陽”二字清晰可見,玉牌後又篆刻著“田懷忠”三字,看來這就是死者的名字。
忍著惡心,千羽又想把另一邊也翻一翻,但奈何她還拉著九幽的手,這人又一慣是個沒眼力見的,呆愣愣地站在一邊望著瘴林深處神遊。
千羽眉頭一皺將他扯了過來,冷聲道:
“查屍體啊,你在乾嘛呢?”
九幽實在是厭惡這些東西,若蓋著還好,可這具腐爛的屍體實在是有些超出他的極限,他在一旁憋得臉色泛白,似乎下一秒就能吐出來。
千羽專注於屍體,又拉了拉他的手,身邊人不僅杵在那裡不動彈,甚至還執拗地扯住她的手與她相持對抗,她有些生氣,剛準備瞪他一回頭就看見了九幽泛白的臉,吃驚之餘竟覺得格外好笑,沒想到一貫淡定自若的九幽護法竟然瞧不得這些東西。
她來了興致,嘲弄般問道:“你莫不是要犯惡心了?”
九幽神色一驚,脫口而出道:“沒有的事......這怎麼可能?”
邊說著,他邊乾嘔了兩下,最後索性棄了千羽的手跑到一邊吐了起來。
待他的手離開千羽,千羽這才發現自己眼前的場景一直沒變,看來拉著的手並不是施術的關鍵,他剛剛放在自己額頭上的才是。
又被騙了!
千羽有些氣惱,狠狠盯著他伏著樹乾的淒慘背影。
九幽吐完忽地感覺背上一涼,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謊言被拆穿了,他緩緩回身,尷尬笑道:
“這招太久沒用我都快忘了,原來不用拉著手啊!”
但和他一樣看得十分清楚的千羽一眼就瞧破了他眼裡的慌張,原來人撒謊的時候,眼睛會不自覺飄忽不定,嘴角會有些微微抽搐,臉上的肌肉會不自然的抖動。
她皺了皺眉頭,輕蔑笑道:
“竟不知護法能力這麼厲害,我隻是輕輕一眼便能看出......你撒謊了!”
九幽差點忘了自己剛剛給千羽施過遊光蠱的蠱術,這下子玩大了,他無奈聳聳肩道:
“屬下知錯,以後再不敢開這樣的玩笑了!”
千羽見他肯認錯,這才收起渾身銳氣不再搭理他。
驗屍的過程比想象中要艱難很多,千羽不僅要忍著惡心氣味,還要仔細觀察每一處細節,但翻來覆去依舊沒發現什麼特彆之處,隻從他們腰間找到了兩塊玄陽宗玉牌,她有些失望,甚至巴不得青斛突然從天而降,但這丫頭是絕不能靠近瘴林的,千羽緩緩歎了口氣,斷掉自己無用的幻想。
蹲了許久,她發覺自己實在是不擅長這個,最後決定繳械投降,而至於九幽,這人更是靠不上。
她將玉牌用帕子包好塞進懷中,起身看向九幽方向,但這人似乎很是介意瘴林裡的東西,視線就沒從那裡離開過,這會兒像是看著迷了,甚至連千羽走向他的腳步聲都沒聽見。
“你可看到了瘴林裡的浮虛境?”
他反應過來,低頭看向她,緩緩道:
“看不見,但是能感應到那裡有一股很強大的力量,越是如此,越是擔憂......”
千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什麼好擔憂的,等拿到凶手那裡的線索,浮虛境裡的規律便就有跡可循,想要活下來也多了一成勝算!”
九幽聽罷,輕輕笑道:“有聖女在,我自然不必擔憂!”
千羽揚起了腦袋,點點頭道:“那是自然!”
也許是已經接受了自己在九幽麵前無處遁形的緣故,千羽自然而然地放下了聖女的架子,此刻竟覺得輕鬆不少。
她看著九幽,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副壞笑道:
“有這玉牌在手,我倒是有個好主意給凶手找點麻煩!”
九幽此刻不用多想就知道千羽肚子裡憋的是什麼壞水,三日後乃是群英宴,若他們以玉牌為證告知玄陽宗凶手是魏薦,玄陽宗如今正是熱鍋上的螞蟻,他們連和劍靈宗撕破臉都做得到,和區區青田宗鬨翻也不是什麼難事......就此,兩個宗門在群英宴上再那麼一鬨,就不信魏薦露不出馬腳來!
但光找到這兩具屍體還沒完,凶手前幾次殺人都巴不得昭告天下,而這兩具屍體卻深藏瘴林裡,這其中定有問題。
想到了這兒,千羽忍不住問道:
“你昨日可在周圍發現什麼其他線索,比如土坑土堆一類的?我懷疑這兩個倒黴蛋應該是挖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九幽倚在樹上,懶懶散散道:
“沒有啊,昨天轉了一大圈什麼也沒找到,更何況,這裡的地塊兒玄陽宗弟子大多都翻找過,留下的痕跡數不勝數,要是把這裡再從頭到尾找一遍,恐怕加上相輿和青斛兩個人,咱們也得乾到下半年......挖屍體什麼的,你就彆想了!”
他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生怕自己跟挖屍體這種臟活累活扯上什麼關係,故而在千羽想法剛剛萌芽之際就迫不及待想給她掐斷。
千羽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挖屍體什麼的,沒有玄陽宗那麼多的人著實有些難辦,時間不等人,還是盯著魏薦來得快一些!
這麼想著,兩人見事情已罷,朝著瘴林外走去,一邊走一邊不忘在樹乾上留下痕跡,待出了瘴林,千羽和九幽摸著夜色直奔玄陽宗所在的南陵南街。
若是直接找陸寅時,千羽擔心之前的隔閡會讓那人對自己產生不必要的懷疑,故而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偷偷把信物送過去,她悄悄跳上牆頭,朝著院子裡四處張望。
玄陽宗在南陵的住所極大,高聳外牆裡還有不少彎彎繞繞的院牆,這些院牆圍繞著中間一個偌大的花園,亭台樓閣,軒榭廊舫在其中數不勝數,千羽一時間竟不曉得該把信物扔到哪裡。
她拽著九幽躲過外院巡察侍衛,在園林外圈的翠竹假山掩映下往最中心的院子走去,也不知這麼小心翼翼地走了多久,兩人聽到湖對麵的樓中傳來了悅耳的絲竹聲,遠遠能看到那間翠樓此刻燈火通明,倒映在湖水中頗有一番意境。
這麼晚還有閒心縱情聲色,不用多想就能猜到那翠樓之中的人大概率會是陸寅時。
千羽找到了目標,扯了一下九幽的袖擺,輕聲道:
“就那座樓了!兩個人行動不方便,你在這裡等我!”
她說罷就想往竹林外衝,九幽見此一把將她拽回原地,蹙眉道:
“小心樓頂上的那個人!”
翠樓離得遠,千羽原本還沒注意到,經九幽提醒才發覺那上麵隱隱站著個人,人影和遠處的飛鳥看起來差不多大小,他抱臂而立,站得筆直,瞧著氣勢應是個極不好對付的人。
“玄陽宗宗主身邊多年跟著兩個護法,一個名叫白長風,一個名叫黑無量,都不太好對付,我瞧著他身形瘦長,應當是白護法,此人視力極佳,擅長射箭,你若是過去了,定然會被他發覺。”
千羽聽到這兒,又蹲了回去,“那你說現下該如何把信物送過去?”
九幽露出一抹壞笑,“也不用那麼麻煩,你隻管把他當作一個送信的就行!”
說罷他拉上千羽的手,徑直走出竹林,但兩人還沒走幾步,一道飛箭朝他們射了過來,箭頭深深紮入牆麵,身後的白牆上瞬間留下了一個拳頭般大小的裂洞。
千羽忍不住一驚,隔這麼遠都能發現他們,這玄陽宗果真是臥虎藏龍!
她連忙看向翠樓方向,白長風在月下又拉起長弓,弓身恰似滿月,身影清晰可見。
緊接著兩隻箭又射了出來,千羽和九幽匆忙跳上屋頂躲開剛剛的位置,箭再次刺入牆麵,身後的牆轟然倒塌在地。
千羽有些疑惑,九幽看起來不像是這種冒冒失失的人,難道他這是想故意把事情鬨大?
這麼想著,再次看向翠樓時,樓頂的人瞬間不見了身影,千羽四處找尋,忽然在漆黑的夜幕掩映下發現有一人身姿輕盈從屋頂一躍而下,身形恍若一隻俯衝的鷹隼,他跳下屋頂後,直奔他們二人的方向。
牆塌的動靜驚動了院子裡的守衛,院子深處亮起了點點燭火,零零碎碎的腳步聲也由遠及近傳來。
千羽焦急地瞅了一眼身後的方向,他們此刻正好在宅院的核心區域,要想衝出去得經過好幾個院牆,她有信心飛出去,就是不知道九幽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有沒有想好自己的退路。
但還沒來得及多想,一股帶著濃厚殺意的氣息傳來,是白長風來了。
千羽冷眼看向那人來的方向,側身躲過他射來的箭,隨後借力飛到了屋頂上,又躲過了接連不斷向她射來的冷箭。
可她瞥了一眼九幽的方向,那人正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這白長風是跟自己有仇嗎,怎麼隻盯著自己一個人打?
千羽負手立於屋頂,朝下麵的九幽喊道:
“事情搞成了這個樣子,你打算怎麼收場?”
九幽抱臂立在牆角並沒急著回她,一雙銳利眼眸看向身著窄袖白衣的白長風,雙臂抱在胸前,悠悠道:
“白護法,我們對少宗主可沒興趣,今天來不過是想給你們送件好東西,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以後遲早還得碰上!”
白長舟也不是莽人,他見眼前兩人身著南疆服飾氣度不凡,那女子輕功頗為厲害,連他的絕殺連箭都能輕鬆躲過,若要真打起來還不一定會贏,於是收了弓,冷聲道:
“何物?若是蠱蟲就請離開吧!”
千羽在心底輕輕一笑,瞧他這反應挺大,看來自己之前給陸寅時下的蠱到如今還叫他們耿耿於懷,越想越覺得解氣,她輕蔑一笑,冷冷道:
“我們在瘴林裡找到了玄陽宗失蹤的那兩位弟子,這等消息算得上是個好東西吧!”
白長舟聽到這兒眉頭一皺,冷聲道:
“我為何要信你?”
千羽見他不信,從懷中取出用手帕包好的玉牌扔了過去,冷聲道:
“瘴林西側進,沿著樹上刀痕往裡走!”
白長風接過兩塊玉牌,玉牌上散發出的屍臭味撲鼻而來,即使不用多瞧也知曉這玩意兒定然做不了假。
他抬頭看向千羽,目光銳利道:
“明人不說暗話,聖女把這消息告知我們有何目的?”
千羽從屋頂一躍而下,冷冷道:
“我們前段時間查了第一具乾屍,過程就不細說了,青田宗的魏薦有極大嫌疑,我赤蠱宗在南陵可比不得你們玄陽宗的人多,亦沒有興趣替你們來解決凶手,這是你們的事!”
白長風在聽到魏薦時目光微微一滯,側過臉來看向千羽。
“你又有何證據證明魏薦就是凶手?”
千羽抱臂而立,冷冷道:“信不信,不由你說了算,該由那翠樓裡的人說了算,你隻需要把話帶到便可!”
白長風麵露狐疑,但最後還是將玉牌收了起來。
“若無他事,請你們離開,話我自然會帶到!”
千羽冷冷掃視一圈圍起來的護衛,那些人聽到白長風的話匆忙讓出了一條道路,千羽和九幽這才穿過人群大搖大擺離開院子。
待走出玄陽宗,千羽的淩厲目光不由自主挪到九幽身上。
“說好了是偷偷把消息送到,你怎麼這麼大膽?”
九幽雙手抱在胸前,麵色冷峻,聲音卻略帶委屈腔調道:
“我們進了院子就被白長風盯上了,這事兒也不賴我啊!”
千羽惡狠狠瞪了他一眼,但仔細一想,越到內院,護衛越少,玄陽宗敢這麼肆無忌憚隻能說明他們有這麼做的資本,那白長風的的確確有些本事在身上。
這麼說來,九幽的衝動冒失也倒是情有可原,畢竟他隻是認清現實後破罐子破摔了而已。
千羽歎了口氣收回自己的目光,她看向遠處空無一人的街道,寂靜又冷清。
但她深知,在這平靜的表象下,南陵的各個江湖門派都在摩拳擦掌,群英宴愈近,暗流愈加洶湧,這種平靜恐怕也維持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