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入座後,荀緋喚來了店小二上了不少的下酒菜,她此刻雙臉微微泛紅,看起來和裴昭彰已經喝了不少。
“等你們好久了,剛剛是去哪裡了?”
她斟酒到了青斛前麵,突然注意到一旁還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長得頗為靈動可愛,荀緋望向她眉眼都快彎成了月牙,忍不住捏了捏青斛的肉臉,笑道:
“千羽,你們赤蠱宗的小孩兒都這麼可愛嗎?這小妹長得也太可愛了!”
青斛不喜歡被人當成小孩子,扒拉掉她的手,露出一個她自認為很凶猛的表情,憤憤道:
“我不是小孩兒了,彆摸我臉!”
她本就長得可愛,圓圓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此刻雖氣惱地盯著荀緋,但卻叫人看不出一點威懾力,像極了炸毛的狸貓,更讓人控製不住地想捏她肉臉。
千羽輕咳了一聲,看向裴昭彰,“前幾日告知你的線索,可有眉目了?”
裴昭彰有些慚愧,他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後,提著酒杯道:
“那幾日雨下得很大,弟子們大多都在屋內,並未注意到周圍有什麼奇怪的人......”
“但這個案子我順著線索又查了下去,那個死去的玄陽宗弟子本名叫做秦長舟,死之前和同門從瘴林回來,隨後又去了酒樓,他在酒樓裡還因為飯菜的問題對店小二大打出手,被趕出酒樓後和同門一起回宗門,當時這些人都喝了點酒,秦長舟走在最後,弟子們回到宗門的時候才發現人已經不見了......在此之前他可能早已經死在街上了......”
千羽忍不住咬了咬嘴角,她隱約記得之前裴昭彰提到過劍靈宗的宋荷,她死前也跟同門鬨了點矛盾。
“千羽,我最近追查了一下其他的死者,偶然間從一個小乞丐那裡得知了一個重要線索,北街瓦缸裡的屍體被發現之前,這個小乞丐夜裡看到了一個黑影在屋頂上,那個黑影束著高發,身著黑色衣服,身形很高大,是個男子......”
“並且很早之前,我師兄查案的時候,他注意到有一個奇怪的男人在圍觀百姓中,待反應過來之時隻見到了那人的背影,並未看清臉,所以凶手極有可能是個男人!”
荀緋在一旁補充道,隨後又問:
“你呢?你們還發現了什麼有用的線索?”
千羽瞥了一眼九幽,見這個人又擺出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正在心無旁騖地享用麵前美酒。
她知曉這個人是靠不上了,於是捋了捋亂如麻的思緒道:
“確實查到了一些,但是都隻是無端的猜想,沒有什麼真憑實據......不知道你們可認識袁立恒?他是個怎樣的人?”
“這是第一具乾屍吧!我之前帶劍靈宗弟子去調查過,凶手從窗而入,殺人後又跳窗逃走......留下的線索隻有那個腳印,很簡單的一個案子......屍體我們也檢查過,確定是袁立恒本人無疑,他之前受過我師兄一劍,劍痕極難作假,故而屍體也定不會有誤!”
裴昭彰信誓旦旦地望向千羽,語氣十分篤定。
荀緋瞥了他一眼,眉頭緊鎖道:
“袁前輩這個人,說來跟我煥顏宗也算是認識,我阿爹跟魏伯父是故交,魏伯父跟他又是同門......但是我阿娘卻很不喜歡他們二人,可能是因為阿爹去世的消息是由魏伯父帶回來的吧......”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魏伯父來我家住過一段時間,他性格唯唯諾諾還總喜歡跟我阿爹訴苦,說他在青田宗呆不下去了,他總被人欺負什麼的,身上也青一塊紫一塊的......我頭一次見到他那樣的傷口,所以印象還挺深的!”
“但現在嘛,我看魏伯父過得挺好,可能阿爹去世的事情刺激到他了,他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成了青田宗掌事之一,混得也挺風生水起的,但自從阿爹去世後,我們家和他也沒怎麼往來過了......”
千羽思索起之前魏薦跟她說的話,袁立恒本人在青田宗有靠山,處事又強硬,看來是個極不好相處的人,甚至魏薦年輕時所受的磨難可能也與他有關。
但他死在了金雀樓中,被變成了乾屍藏在床底,那麼當日跟木槿對話的就一定不會是袁立恒,這說明,凶手會易容......
想到這裡,一切仿佛都串聯了起來,為何他多次作案無人能夠發覺,為何他可以一次次從眾人眼皮子底下順利逃走,若不是易容術,誰人又能有這般本領可以毫無忌憚地作惡?
千羽感覺眼前的迷霧正在一點一點地散開,她輕吐了一口濁氣,緩緩道:
“我們今日去了一趟金雀樓發現在床底有拖拽屍體的痕跡,他當日易容成了袁立恒的模樣,氣走了頗為了解真正袁立恒的蘇梔姑娘,隨後又喚來了膽小聽話的木槿,並命令她一炷香後來喚醒他......”
“一炷香能做的事情的確很有限,但是若提前就將屍體藏於床底,那麼一炷香便綽綽有餘......他將屍體搬至床上,換好衣服,清理好床下痕跡,隨後在窗戶處故意留下腳印,引導人們猜測凶手是入窗殺人......”
荀緋聽罷一臉的不可置信,她快速反應過來道:
“我竟然漏掉了這麼大的一個線索,但凶手為何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我知道了!說明他怕暴露自己的身份,袁立恒一死,他會被懷疑,所以他不得不做這些!”
眾人聽到這兒,紛紛看向荀緋,她的猜測頗有道理,凶手的種種行徑都可以看出他是有備而來,絕不是隨意殺人那麼簡單,唯有權衡利弊才會如此,這便說明凶手和袁立恒是有關係的。
這些事情千羽並非沒有想到,她甚至一早就開始懷疑魏薦,故而頗為在意兩人之間的關係。
袁立恒死後,他就是青田宗在南陵最大的掌事人......更何況依著袁立恒的為人處事,兩人之間說不定早就結下了種種仇怨。
但這終究隻是猜測,所有的真相都應該依托證據,甚至所有的真相都應多方求證,這也是千羽所追求的真相。
“但還有另外一個問題......不隻是袁立恒,所有的屍體都是提前被殺後又被挪屍到特定場合的,凶手費力不討好地做這些事情,隻能說明他也很享受其中,他在玩一場遊戲,他恨不得將屍體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強大......”
千羽皺了皺眉頭,又道:
“現在擺在我們眼前的問題還有很多,其一:凶手為何會煥顏宗的易容術;其二:凶手為會使用吸人精血的邪術,這個邪術是從何而來的;其三:凶手和趙平川之間有何關係......”
她話音一落,眾人又陷入迷惑中,各個一言不發地喝起酒來。
荀緋微微一愣,她絞儘腦汁也想不到這個凶手和自家煥顏宗有何關係,若是煥顏宗的人,她日日和他們相處,根本沒發現有什麼異常,而那煥顏宗的長輩們又沒有來南陵,這個人根本就無從查起。
越是苦惱,越是想喝酒,不知不覺已三杯入肚。
千羽沉默了一會兒將杯中熱酒喝儘,問道:
“之前調查秦長舟時發現凶手的暗器和輕功極其厲害,你不如從這個方向查起,說不定會有些眉目......”
荀緋點了點頭,把下巴支在酒瓶上,一雙眼不知不覺迷離恍惚起來。
“千羽,我是真沒想到凶手竟然跟我煥顏宗有關,若是被我查出跟哪個臭小子有關,我定揍得他親娘都不認識!還有啊......你都不知道,那個煥顏宗我是一點都不想回了,我阿娘天天跟她的那個阮師兄眉來眼去,我煩都快煩死了......”
“她那個阮師兄,白得跟塊豆腐一樣,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啊,不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比不得我阿爹一根頭發絲!可他又是個好人,我又沒辦法趕他走,氣死我了!”
“千羽,你們赤蠱宗還招不招弟子啊?我跟你們去南疆好了,我可喜歡你們的衣服了,銀飾好看,花帶也好看......咦?你今天換衣服了,這個花帶怎麼跟第一天見的不一樣呢?”
說罷,她伸手就去扯千羽的花帶,嚇得千羽連忙從位子上跳了起來,場麵一時間熱鬨非凡。
赤蠱宗的花帶同尋常腰帶沒什麼區彆,荀緋伸手利落,差點兒將她腰帶拽了下來,裴昭彰見此,一把將他摟入懷中,牢牢將她控製住。
“哎?裴石頭......你耳朵好像塊櫻桃肉啊!”
說罷她一口咬了下去,所有人都被這場景驚到了,紛紛愣在原地不敢動彈。
裴昭彰也是愣在了原地,但耳朵傳來的刺痛讓他短暫地清醒了過來,但他推也推不開人,急得朝眼前的九幽直招手。
九幽原本是笑著看戲的,但見荀緋恨不得將裴昭彰耳朵咬下來的模樣,匆忙收住笑臉,摸了摸銀環,取出昏睡蠱點在荀緋腦門。
昏睡蠱入腦,荀緋瞬間失去意識,她軟趴趴地扶在裴昭彰肩頭。
也顧不得耳朵上的疼痛,裴昭彰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將這個瘋婆子送走。
“昏睡蠱明日會自動離體,拂衣院離得遠,我們回去還有一段路要走,就辛苦裴兄送一下荀姑娘了!”
裴昭彰自知沒什麼好推脫的,欣然應下,背上荀緋,拿好佩劍就匆匆離去了。
千羽雙手抱臂立於一側,瞥了一眼在另張桌子上睡得正死的青斛。
相輿瞧見眼神,連忙道:“聖女,我勸過讓她不要喝的,她不聽,一杯下肚就這樣了!”
千羽忍不住在心裡暗暗道:你要是真想勸,她又怎麼會碰到一滴酒,就見她年紀小寵著吧!
她心裡雖這樣想,但麵上依舊冷言冷語道:“你闖的禍,你來解決!”
言罷,相輿默默地將青斛輕鬆背起,而那背上的人睡得極熟,絲毫沒有一點被吵醒的跡象。
她兩隻小胳膊鬆鬆散散地耷拉在相輿肩膀上,千羽一眼就看見了她袖口下的白色繃帶。
心裡原本還想著這個丫頭是何受的傷,但那繃帶纏繞的位置實在是多了些,她好奇地拉過她一隻胳膊將繃帶鬆開了一個小口,密密麻麻的黑色紋路暴露了出來,千羽神色微微一驚。
“九幽,你過來看看!”
九幽原本還在犯困神遊,被她緊張的神色弄得神經一緊,立馬清醒了過來。
他從千羽手中接過胳膊細細看一圈,麵色不改道:
“這丫頭血脈裡全部都是蠱蟲,和瘴林裡的一模一樣......”
“這怎麼可能?這種蠱蟲不是連內力都可吞噬,一旦入體便會將人五臟六腑都啃食乾淨,又怎麼會寄生在青斛體內?”
九幽招了招手,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誰知道呢?反正蠱蟲在她體內這麼久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什麼大事兒!”
千羽眉頭緊鎖,雖知道九幽說的都是對的,但心裡還是忍不住七上八下起來。
“相輿,青斛究竟是何來曆?”
相輿滿麵愁容地盯著青斛胳膊,緩緩道:
“大約在八年前,角堂主外出尋蠱一年,青斛就是那個時候跟他一起回來的,這丫頭膽子大,什麼都不怕,所以一直跟在角堂主身邊辦事兒,我之前去赤藥堂取蠱的時候還跟她見過幾麵......但至於她的來曆,角堂主一個字也沒透漏過,甚至連宗主都不一定知道......誰能想到這丫頭瞞了我們這麼大一件事兒......”
他很是心疼青斛,忍不住又道:
“瘴林的蠱又怎是尋常人可以承受的,估摸她這次南下就是為了解決掉身上的蠱,因為不想給我們添麻煩所以一直忍著不說......”
九幽聽罷瞥了一眼相輿,雖知他整日裡就是個花花腸子,根本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但他心思卻極其細膩,這件事他恐怕會過分憂慮,於是清了清喉嚨道:
“我都瞧過了,沒什麼大事兒,角堂主用藥得當,蠱蟲都被控製住了,隻要這丫頭身體康健,蠱蟲跑不出來,她也不會遭太大的罪......況且咱們一路上她不都好好的,所以這時候也肯定沒什麼大問題,放心吧!”
千羽向他遞去一個懷疑的眼神,聽他這語氣,他莫不是早就知道了。
九幽見此連忙側過身來,懶懶散散地向門口走去。
“走吧,早點回去休息吧,都快累死了!”
走出酒館時夜色已深,夜幕低沉沉地壓了下來,漫天星辰幾乎觸手可得。
他們沿著長街慢慢踱步,但街上此刻一個人都沒有,有些寂靜得可怕。
突然,遠處傳來了幾聲犬吠,緊接著牆後宅子裡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千羽聽到有五個人翻牆而過,腳步輕盈,就連呼吸聲都控製得很微小,來的人都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