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罷,把耳墜提在指尖,少年們看了一圈後滿臉疑惑。
“客官,金雀樓的姐姐們實在是太多了,這樣的小耳墜子多得數都數不過來,我實在是不知道......”
千羽在心裡歎了口氣,放他們走了。
在兩位下人走了沒多久,隔著欄杆看去,對麵的一間客房房門被打開,身著霧藍的木槿向他們走來。
千羽見這個姑娘眉眼哀愁,一舉一動頗為謹慎小心,渾身上下都透漏出一股子局促不安的感覺,當下便能猜到她是發現了屍體的木槿姑娘。
“客官找我何事?我怕是耽擱不了太多的時間,崔相公待會兒還要找我呢!”
千羽見她這副擔驚受怕的樣子,不用多想便能猜到那位崔相公定是個極難伺候的人。
“你可認識袁立恒?”
木槿皺眉道:“客官,我與他根本不熟,當日也是被他使喚才成了那個倒黴的人,你若是想了解更多有關他的事不如去找找蘇梔姑娘吧,她是他的老相好,肯定比我更了解......我這就不與姑娘多說了,崔相公還在等我呢!”
“等等!”千羽見她轉身就要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耳墜放在她眼前道:
“你可認識這個,這個耳墜子是誰的?”
木槿倉促地掃了一眼,不耐煩道:“客官,我沒見過這個,這個也不是我的,我還有事,先......”她走字還沒說出口,原先房間的門“砰”地一聲被打開,一個挺著大肚子的男人衣衫半解闖了出來。
“你這小賤蹄子,啥事兒能耽擱這麼久,壞了本大爺的興致我叫你好看,快給我滾回來!”
木槿見到那人,瞬間手腳發軟顫抖起來,求助似地看向千羽道:
“客官,你就放我走吧,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千羽嫌惡地瞥了那個男人一眼,鬆開了手,隨後道:
“姑娘莫怕,今日見到了也算是有緣,我送你一樣東西吧!”
木槿滿臉疑惑不解,她此刻滿是心急如焚,哪裡又顧得上千羽,剛想拒絕,卻見千羽又握住了她的手。
千羽不慌不忙的從頭上取下銀簪在自己手心劃了一道口子,隨後又在她手上劃了一道指甲蓋般大小的小口,掌心對著木槿的傷口就摁了下去。
木槿吃了痛隻想抽走自己的手,但奈何眼前的女孩力氣大的驚人,她手都發白了卻沒能挪動一點。
掙紮過程中,千羽看到她袖子下隱隱露出的鞭痕,心裡很不是滋味,蠱術施展完畢後她輕觸了一下脖子上掛著的銀飾在她傷口處一點,隨後鬆開了她的手。
木槿不明白對方在做什麼,但卻也感受不到對方的敵意,她半信半疑地收了手匆忙向房間跑去。
她剛走,千羽頭頂傳來了一道悠悠的聲音:
“聖女對這姑娘可真好,以後怕是連隻蚊子都不敢靠近她了......但我很好奇,你在她傷口處放了什麼蠱,那個男人會怎麼樣?”
千羽看向自己掌心快速愈合的傷口,輕笑道:
“等著吧!”
話音剛落,對麵的房間傳來一陣嘈雜聲,聽起來不僅有男人在嘶吼還有物品被砸碎落地。
沒過一會兒,木槿跟在其他三個姑娘身後走了出來,她一邊走一邊用袖子拂去臉上的淚痕,待快要走到樓梯口時,她望向千羽的方向,隻是輕輕一眼,那眼中除了好奇,更多了一種感激。
“沒看出來啊?那男的怎麼了?”
九幽將胳膊支在欄杆上,饒有趣味地看向那個房間。
千羽露出一副壞笑,輕蔑道:
“那男的這輩子怕是都不行了!一念蠱隨意念而動,若隨了我的意念便是毒瞎彆人的眼睛,就比如之前的老鼠......若隨了他人的意念而動,便是想哪方麵變強,蠱蟲便會往哪方麵去,越不可能變強。這種蠱蟲要想除掉不難,但要想發現卻極為困難......”
話音一落,千羽抬頭看向九幽,嘲弄的表情被九幽儘收眼底,但九幽心裡卻莫名直犯怵,暗暗回想自己最近有沒有哪裡招惹到她。
“行了,去找蘇梔吧!”
在侍從的引導下,千羽和九幽很快找到了位於地字號驚蟄房中的蘇梔。
房門打開時,一股刺鼻的脂粉味撲麵而來,蘇梔的海藍色外衫堆積在小臂處露出了她美麗的脖頸,一張紅唇將她襯托得格外嬌豔,她見到來者是一男一女,絲毫沒有把衣服提起來的打算,進門後又躺回了恩客的懷裡。
千羽見到二人纏綿在矮桌旁,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雖儘量讓自己保持冷靜,但還是忍不住被麵前的場景弄得臉頰發燙。
她下意識地撇開眼不去看他們,甚至連躲到九幽身後都想到了,但她瞥了一眼身後人,那人的脖子跟燙熟了似的,紅得分外明顯,紅色痕跡順著脖子往上燒到了耳尖,看來他也沒好到哪裡。
但那張冷峻的臉依舊如故,仿佛他的臉皮生來就是要更厚一些,否則平日裡也不可能麵不紅心不跳地說著那些柔弱無骨的話。
白衣公子親了親懷裡的蘇梔,目光挪向千羽道:
“這位姑娘穿著倒是挺新奇的,看樣子似乎不是這金雀樓的姑娘,可是有何事嗎?”
他一言一行倒也顯得儒雅,隻是大開的衣襟露出了他那結實的胸膛,讓千羽實在是不知道眼睛往哪裡看,隻好垂下眼睫道:
“這位兄台,我找蘇梔姑娘有事相商,可否占用一會兒時間......”
男子見她兩頰早已燒紅,輕輕一笑,打趣道:
“姑娘怕是第一次來這金雀樓吧,臉怎紅成這樣?我原以為你們是一對的,所以放浪了些,失禮了!我這就走,你們可以好好聊!”
說罷,他朝著蘇梔紅唇又印了下去,最後輕扶她的臉頰笑道:
“還是蘇姑娘的口脂更香甜,我晚些再來找你!”
千羽是瞧也不敢多瞧,連忙向一側躲去,生怕碰到那男人一下,但那白衣男子似乎是真覺得他們有趣,臨了還不忘折了回來,在九幽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麼,最後才提著衣服,心滿意足地離去。
見人一走,千羽瞬間感覺輕鬆了不少,她回身看九幽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似乎在責怪他為何要同那個討厭的人說話。
她強壓內心悸動,又恢複了一貫的沉穩,坐到了矮桌一旁。
九幽或許是真害羞了,他倚在門口不敢往裡多瞧一眼,腦子裡卻不停地回想著剛剛那位白衣公子的話,眉眼裡滿是笑意。
“蘇梔姑娘,我今日前來是想問關於袁立恒的事情,不知姑娘可否方便告知在下?”
千羽接過蘇梔遞來的熱茶,淡然道。
“姑娘若是來問他的事情,那就恕蘇梔失禮了,我與他之間的事沒有什麼好說的......”
“我深知蘇梔姑娘可能不願意提起他,但有關袁公子的事不僅是姑娘和他之間的事,更是南陵的大事,姑娘難道不想早日抓到乾屍案凶手?”
蘇梔輕輕一笑,漫不經心地拂袖道:
“姑娘,我沒你們那麼大的抱負,我隻想安於我這一隅之地,關於他的事,我很早就和縣衙交代清楚了,姑娘不妨直接去問問他們,我不想再提起他......姑娘請回吧!”
千羽眉頭微微一皺,沒想到這蘇梔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性子卻如此剛烈,在這件事情上真是一點情麵都不留。
她無奈歎了口氣,將一直攥在手心的耳墜攤開在桌上,又道:
“此物可是姑娘的?”
蘇梔輕瞥了一眼,喝著茶冷冷道:
“是我的,但這既然是已經弄丟了的東西,說明本就不屬於我,不妨直接丟掉好了......姑娘既然撿到了便歸姑娘好了,怎麼處理都隨你!”
說罷,她看也沒看耳墜一眼,攏了攏衣服,輕搖折扇起身向外走去,絲毫沒有再給千羽發問的機會,看來是鐵了心不想跟她談。
千羽依舊不死心,朝著她的背影道:
“實不相瞞,我們二人剛剛去過天字號穀雨房,發現床底下有藏屍痕跡,說不定床上躺的並不是袁立恒,他有可能還活著!”
話音一落,蘇梔的腳步停了下來,她側過臉來,回道:
“姑娘不用試探我對他的情誼,我蘇梔認定了的事情,便永遠都不會更改,無論他是否還活著,都與我無關!”
說罷她拂衣離去,徒留千羽和九幽呆在屋內冷臉相對,屋裡瞬間陷入了一片冷寂,九幽無奈輕咳兩聲道:
“接下來如何打算?現在去青田宗?”
千羽聽罷卻沒回他,話鋒一轉向他問道:
“你覺得蘇梔為什麼不願意跟我們談論袁立恒的事情?明明這件事是有關南陵的大事,她難道就不想早日抓到凶手嗎?”
九幽看向氣憤的千羽,突然覺得她這番模樣格外可愛,他一直以為千羽明白這些情愛道理,可現在看來她竟是一點都不懂。
女子被傷了心自然而然不會想要再談論那個負心漢,“情”之一字,又怎是用常理可以說明白的。
所以她那些擺事實,講道理的手段在此刻都是無用的,想要知道更多有關袁立恒的事情,得先弄明白蘇梔對袁立恒的感情。
九幽順勢坐到了她的麵前,他將飛燕耳墜提了起來,問道:
“你可知這耳墜有什麼涵義?”
千羽見此微微搖頭,冷冷看向他。
“燕子都是成雙成對的,無論是戴這個的人,還是買這個的人,無不都希望自己找到稱心如意的另一半,可見蘇姑娘之前就是這樣想的......但現在,蘇姑娘談論這個耳墜的時候,話裡卻多了另外一種意思......”
他頓了頓又道:“丟了的東西便是不屬於自己的,這話說得雖然夠狠,但何嘗又不是一種看清事實之後的無力憤慨......若是想要問到更多的東西,怕是得讓蘇姑娘的心再燒起來......”
千羽本就苦惱,麵對九幽的回答絲毫沒有一點耐心,她瞪了他一眼,冷冷道:
“要怎麼做?”
九幽看她的眼神似乎要將自己淩遲處死,於是收起了故弄玄虛的腔調,認真道:
“要麼咱們要讓蘇姑娘感到無比憤怒,她要生氣到能把袁立恒祖宗十八代都罵上一遍,那咱們不就什麼都知道了......又或者,咱們可以找到袁立恒愛著她的證據,她為此而揪心,不就什麼都交代了?”
千羽是絞儘腦汁也想不到蘇梔拒絕談論袁立恒的原因,更猜想不到她為何那麼自私的原因,但在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蘇梔內心也並非表麵上表現得那麼決絕。
越是心軟的人往往越是害怕自己心軟,所以才會用一層看似堅不可摧的外殼將自己牢牢包裹。
千羽蹙眉望向九幽,“證據怎麼找?”
“這個嘛,不如去青田宗找找?”
千羽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本以為他有主意能套出蘇梔的話,但沒想到卻是到嘴的鴨子還得自己去找。
“行了,走吧!是時候該去找青斛他們了!”
千羽大步邁出房間,她突然回想起剛進房間的那一幕,那個白衣公子似乎還跟九幽說了什麼,於是停了腳步轉過身來,冷冷道:
“那個男的剛剛跟你說了什麼?”
九幽冷不丁被這麼一問,差點沒刹住腳跟她撞個滿懷。
“那什麼,青斛他們還等著呢,走吧,沒多大點事兒!”
千羽見他在回避問題,壓低了眉眼,手默默摸到了頸上的銀環。
赤蠱宗的銀飾從來都不是無用的裝飾,裡麵的蠱蟲都是經過主人馴化的可供自己使用的,千羽的蠱蟲比普通赤蠱宗人的都要難纏很多。
九幽一時間慌了神,若他真被那些玩意兒纏上,不躺個十天半個月根本沒辦法起來。
千羽歪了歪腦袋,“行吧,你不說也可以!”
九幽連連後退,冷峻的臉上滿是慌張,連忙道:
“聖女都發話了,我又怎敢隱瞞,那男的跟我說......他說你很漂亮,我很有福氣!”
千羽一臉疑惑,“什麼意思?什麼叫你有福氣?”
九幽尷尬地撓了撓腦袋,“是,活該是我有福氣行了吧,能同聖女一起查案,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是咬著後槽牙說的,話中多少摻雜了點迫於千羽威壓而不得不承認的意味,但任他也絕想不到,這句話竟在不久之後一語成讖,成了他心底最直白的愛意,但卻是無法訴諸於口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