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來到另一個房子門前,這個房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不像是年輕人住的地方。
大門上貼著春聯,很新。
陳益敲門,敲了一會後沒有動靜,不知是沒起床還是沒人。
略微沉吟後,他嘗試輕輕推了推,發現推開了,門並沒有鎖。
“你好,請問有人嗎?”陳益喊了一句。
“你好,請問有人嗎?”他加大音量。
秦飛說道:“大早上出去了吧?”
陳益:“進去看看。”
農村沒那麼多講究,倒也不至於扣上私闖民宅的帽子,兩人來到院子,正前方剛好看到一位老人正坐在門口卷煙,非常認真。
剛才的敲門,他好像沒聽到,連陳益和秦飛靠近都沒有察覺。
“大爺。”
“大爺?”
“大爺!!”
陳益發現老人耳背,大聲喊了出來。
老人這才有了反應,慢吞吞抬起頭,有些疑惑的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兩個小夥子。
“你們是誰家的娃娃啊,都不認識了。”老人的聲音沙啞且滄桑,渾濁的眼神中充滿了故事。
網上有句話說的好:坐於頹垣之中,卷煙自娛,目光所及皆是回憶,心之所向皆是過往。
這就是留守老人的狀態。
對他們來說,剩下日子論秒過,唯一的樂趣,就是回憶年少時光了。
“大爺!抽我的吧!”
陳益的聲音依然很大,一邊說著,他遞過來一根香煙,連帶著整盒煙都放在了馬紮旁邊的地上。
老人卷煙實在費勁,他都看不下去了。
“嗬……嗬嗬。”
老人喜笑顏開,拿著香煙放進嘴裡,點燃吧嗒吧嗒抽了起來。
“真香,好久沒抽過這麼好的煙了。”
老人的神誌還是非常清楚的,表述內心的想法和正常人無異。
這就好辦了,可以好好聊聊。
陳益左右看了看,不見其他凳子,索性就地坐了下來,說道:“大爺!您是老煙民了吧!”
老人:“那可不,都抽了七十年了。”
“七……”陳益驚訝,打量對方,“大爺!您高壽啊!”
老人沒說話,用手勢表達了兩個數字,那是九和一。
他已經九十一歲了。
九十一歲僅僅是耳背,還抽了七十年的煙,這就有點不科學。
當然了,這是幸存者偏差,吸煙絕對有害健康,不抽的話老人說不定能更健康。
“九十一歲!您身體很健康啊!”陳益道。
老人笑嗬嗬擺手:“不行了,耳朵也聽不見了,走路也走不動了,除了做飯上茅廁,我都是坐著。”
陳益:“您兒孫呢?”
老人:“他們在城裡忙,倒是經常回來看我,上次說要把接到城裡去,我哪去過大城市啊,不行不行,還是村裡好。”
陳益笑了:“大爺!您很幸福啊!兒孫滿堂!還都那麼孝順!”
老人心情不錯,看得出來他很滿意現狀。
陳益進入正題:“大爺!問點事啊!村裡的女啞巴記得吧?”
老人:“記得啊,這哪能忘,我還沒老年癡呆呢。”
陳益:“她是什麼時候來村子的?”
老人:“二十三年前。”
陳益:“您記得這麼清楚啊!”
老人:“那可不,我記性好的很,小夥子,你問她乾什麼?”
陳益:“查案子!”
老人訝然:“公安啊?出啥事了?”
陳益:“問題不大!您不用擔心!大爺!二十三年來,啞巴身上發生過什麼大事嗎?”
聽得此話,老人眯起的眼鏡睜開了一些,搖晃手掌:“不知道啊!”
陳益:“……”
他狐疑的看著坐在麵前的九十一歲老人,感覺對方好像也撒謊了。
九十一歲有那麼多心眼?還不如糊塗點呢。
“大爺!您能不能和我說實話啊!”
老人:“我說的就是實話,小夥子,要不你去問問彆人吧,我腦子不清楚了,記性很差,很多事情都忘了。”
陳益:“???”
不是,你剛說完自己記性好的很,這也改的太快了吧。
“大爺!那我問點彆的!啞巴來村子的時候多大啊?”
老人記憶恢複:“十歲左右吧。”
陳益:“這麼多年受過欺負嗎?”
老人記憶又沒了:“不記得了。”
陳益撫了撫額頭,這位老人絕對知道很多事情,但都是選擇性回答。
雖然沒得到答案,但基本可以確定啞女身上有點事,誰都不願意說。
十歲的話……
“她是童養媳嗎大爺!”陳益問。
老人:“不是,流浪過來的,誰也不知道她的來曆。”
陳益:“她一直傻傻的嗎?”
老人:“一直很傻,我們都把她當成天賜的守村人。”
守村人?
陳益聽過這種說法。
守村人是民間傳說中的特殊群體,通常指的是那些在農村傻裡傻氣或有些瘋癲的人。
人雖然傻,但心地善良,村裡有了紅白事都會主動提供幫助,隻求得到一口吃的作為回報。
往深了說,守村人可以說是迷信,也可以說是傳統,村民相信守村人前世做了很多壞事,這一生需要接受懲罰。
“知道守村人嗎小夥子?”老人主動發問。
陳益點頭:“知道!就是民間的俗稱唄!”
老人露出笑容,臉上的皺紋如溝壑:“我們這輩啊,認為守村人是城隍爺選中的苦修者,為村子消災擋難呢。”
城隍爺?
城隍廟?
陳益若有所思,按照這個說法啞女就是被利用,村裡的老人好吃好喝的供著,目的是讓她為村子擋災。
行為是好的,但出發點很自私。
這番話陳益當然不會說出來,九十歲的老人了,思想已經根深蒂固,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改變的,要是說錯了話,難保對方不會拿拐棍把自己給打出去。
警察最怕的,就是處理七十歲以上老人的案件,難辦的很,關也不是不關也不是。
陳益和老人交流了很久,收獲有,但是不多。
兩人離開了房子,並帶上房門。
陳益不準備再去下一家,去了結果也一樣,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外人不該知道的,問也白問。
連九十歲的老人都知道隱瞞,很難想象啞女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秦飛,聽出問題了嗎?”
站在門口,陳益點燃一根香煙,和秦飛聊了起來,也不怕門裡麵的老人聽到,對方的耳背相當嚴重。
秦飛沉默了一會,知道陳益是在幫助他成長,思索後開口:“都撒謊了,關於啞女的。”
陳益點頭:“嗯,這件事兩次就可以確定,全村人都會是同樣的回答,往深了分析呢?”
秦飛搖頭。
陳益抽著香煙,說道:“風險均攤。”
四個字讓秦飛立即領悟:“對啊,風險均攤,這裡麵肯定有利害關係,否則他們不會緘口不言,那就是……全村人對啞女做過什麼事?”
陳益:“不一定是全村,可能性很多,當務之急,還是要確定死者的身份。”
秦飛:“林辰應該能做到顱骨複原。”
陳益:“希望吧,顱骨複原有一定的誤差,這和畫像不同,需要相關線索輔助,懂我意思嗎?”
秦飛努力跟上陳益的思路,靈光乍現:“啞女在東化村已經二十年了,從未離開,假設她目標明確,那麼她要殺的人,大概率就是附近的村民或者經常出現的外地人,拿到複原畫像後可以走訪。”
陳益笑了笑:“本事見長,你快出師了。”
秦飛心中喜悅,陳益的肯定對他來說極為重要。
出師兩個字很對,雖然他沒有拜師,但陳益一直在履行師父的角色,讓他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派出所民警,變成了市局一線的精英骨乾。
這是改變他一生的人。
兩人停止走訪來到村頭等待,偶爾碰到路過的村民也會問上兩句,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答。
結果一致本應能確定口供無誤,但既然對村民有了懷疑,那麼每一句話都需要重新落實,鑒於啞女無法正常與人交流,難度很大。
一個多小時後,卓雲帶著所有警員返回,彙報走訪結果。
線索基本重合,陳益重點詢問了關於啞女以前的事情,卓雲表示有幾個人反應不對,疑似隱瞞撒謊。
現在可以確定,啞女身上絕對有秘密。
“陳隊,嫌疑人怎麼辦?”卓雲開口。
陳益:“帶回市局,注意方式方法,實在不行的話……強行帶走。”
卓雲:“是!”
過程並不順利,啞女反抗極為強烈,哇哇叫個不停,吸引了很多村民的圍觀。
大家表情不一,年輕人疑惑,年長的皺眉默默不語,但沒有人阻止,也沒有人詢問。
警車離開了東化村。
到了市局,啞女被帶到了留置室,陳益來的路上順便買了盒飯。
看到食物的啞女情緒瞬間穩定下來,狼吞虎咽吃個不停,陳益還真擔心她出狀況,命令兩名女警寸步不離的盯著。
下午兩點,錘子的檢測結果出來了,上麵有血跡,血液來自於死者,錘柄上都是啞女的指紋。
廟內遺留的腳印,也和啞女完全吻合。
有目擊證人,有凶器,有腳印,證據確鑿,可以確定受害者就是啞女殺的。
現在問題來了,動機何在。
這件事如果啞女自己不說,那就隻能確定受害者身份後詳查。
“帶她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然後去醫院全麵檢查身體。”
“記住,一定要全麵,由內而外。”
陳益下達命令,他想知道啞女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村民想隱瞞的又是什麼。
身上的痕跡做不了假,外傷內傷都能查得出來。
之後,陳益去找了何時新,對方表示暫時沒有發現符合條件的失蹤者,他又去找了林辰,林辰正在依靠現代科技進行顱骨複原,再根據柴文方的模糊描述人工乾預,以求最高的準確率。
案件的調查,有序進行著。
陳益來到法醫室,屍體是命案最重要的線索,不能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