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天氣晴朗,空氣中帶著微風,吹在人身上感覺非常的舒適。
護城河旁,景色如詩如畫,樹葉紛飛而下,染上了秋天的金黃。
如鏡的水麵,映照出飲品店餐桌的倒影,那是剛剛見麵的陳益和陶尚立。
“陶先生,你好你好,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年輕的考古學家,年輕有為,年輕有為啊。”
趙啟明客氣說了一句,幾人算是認識了。
陶尚立和大半年前相比沒什麼變化,就是發型短了一些,增添了一絲陌生感。
“趙隊長謬讚了,愧不敢當。”
陶尚立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說實話還是有些吃驚的。
江城刑偵支隊和陽城刑偵支隊聯手偵辦的案子,恐怕不會是什麼小事。
語罷,他轉頭看向陳益,笑道:“陳警官,我們直接聊正事吧,具體是哪一方麵呢?”
陳益早已想好了問詢方向,此刻開口:“尚立,你是考古學家,對盜墓應該也了解一些吧?”
陶尚立點頭:“當然,殊途同歸,其實我們和那些違法犯罪分子的目的是一樣的。”
“而且在有些方麵,他們甚至比我們要更加專業。”
“所以在很多時候,我們也會去了解盜墓賊的手段,說實話還是很有用的。”
陳益點頭。
該說不說,盜墓這個行當的確是個技術活,沒點能耐的人還真乾不了。
“那這些人在技術上有什麼特殊要求嗎?比如需要會些什麼之類的,如果是外行的話,有沒有可能參與其中?”
陶尚立說道:“這一點就相對自由了,隨便一個人隻要知道地點,都可以去。”
“不過所謂古墓,危險是少不了的,而且這些危險不僅僅來自於古墓內的機關。”
“要是什麼都不懂,失敗倒是小事,很有可能會死在裡麵。”
“所以理論上誰都可以乾,但懂點技術的話,可以增加成功的概率和安全。”
陳益:“明白了,那舉個例子來說,假設我知道了一個古墓地點,想去看看裡麵有什麼好東西,但缺少人手,那我應該找點什麼樣的人呢?”
根據之前的推斷,如果此案和盜墓有關,那麼幾人中一定有一個組織者,他將所有受害者集合了起來。
因此在夥伴的選擇上,應該具備一定的針對性,而不可能隨便拉幾個人。
正如陶尚立剛才所說,危險性太大,得不償失,最好是多花一點時間,去尋找讓自己滿意的人。
選擇的依據就比較關鍵了,也許能和受害者對上號。
關於這個問題,陶尚立想了想,道:“首先是要找一個懂鑒定,懂墓穴線路的人,這一點很重要。”
“除非是非常古老的墓,否則裡麵的東西存在贗品的概率還是比較大的,需要一個懂鑒定的人掌眼,有選擇性的去搜刮,充分利用可攜帶空間,去獲取最大利益。”
聽到這裡,陳益略微沉吟,衝趙啟明伸出手。
趙啟明會意,從包裡拿出一疊人物資料遞給陳益。
陳益接過後翻找,最終將曹茂軍的名字,放在了桌麵上。
隨後,他看向陶尚立問道:“咱們江城,哪一個朝代的墓比較多?”
陶尚立道:“清墓,這一點毋庸置疑。”
此時趙啟明好奇:“清墓裡也有贗品啊?那時候的技術就可以支撐文物造假了嗎?”
陶尚立笑著點頭:“當然可以。”
“有文獻資料曾詳細記載過清末的一次文物造假案,當時的受害者是張之洞,造假之物是一個陶罐,外部材料是用紙裹著蠟做的,能以假亂真。”
“高仿這個行業利潤極高,因此不管在哪個朝代都屢見不鮮。”
趙啟明恍然點頭:“哦……原來是這樣,明白了,受教。”
果然是術業有專攻,要說查案對方肯定不行,要說考古自己也啥都不懂。
聽著兩人的對話,陳益盯著曹茂軍的資料看了一會,隨即開口:“尚立,伱繼續說吧。”
陶尚立:“好。”
“懂鑒定的人找到之後,剩下的就是乾活的人了。”
“陳警官你的角色,行話就是支鍋,也就是掌握情報的組織者。”
“懂鑒定的人呢,就是掌眼。”
“掌眼和支鍋之後,就是懂行的工程師了。”
“當然,他們不叫工程師,我就是這麼個意思,直觀一點,就好像是項目經理的位子。”
“這個位子承上啟下也很重要,最好是會點拳腳功夫,能解決未知和已知的危險,稱之為排障。”
“除了排障,若中途遇到同行競爭的話,也是他負責解決。”
“掌眼負責文,工程師負責武。”
聽到這裡,趙啟明幾人齊齊看向陳益。
陳益翻了翻手中資料,隨即將梁武拿了出來,擺在桌麵上。
陶尚立繼續說道:“然後,就是苦力。”
“下墓下墓,肯定是要有挖掘的人,以前在盜墓行當中,支鍋一般都會找老實巴交的農民來負責這件事,預付工錢,不參與古董的分配。”
“當然,如果苦力有點技術,那就不是苦力了,而是挖掘工。”
“挖掘工,需要熟悉硬土和石層結構,找到薄弱點用最短的時間挖出盜洞,事半功倍。”
陳益認真聽著,隨手拿出了孫健力的資料,這已經是三個人了。
而陶尚立,也在此刻停止了聲音。
陳益等了一會,抬頭道:“沒了嗎?”
陶尚立:“這是最簡單的結構,四個人已經可以了,一些不複雜危險性低的地方,完全可以順利進入,安全離開。”
陳益詢問:“要是往複雜了說,還需要什麼樣的人?從需求和專業角度考慮。”
陶尚立想了想,道:“醫生,最好是精通解毒的醫生。”
“下墓受傷在所難免,其內不乏毒草毒蟲,而且修墓的人也會故意設置有毒的陷阱。”
“帶一個會解毒治傷的醫生,安全性就更高了。”
陳益微微點頭,抽出了黃寶旭的資料放在桌麵上,這是第四個人。
陶尚立看著陳益的動作,沒有多問,更沒有主動去看,他知道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還有嗎?”陳益道。
陶尚立:“還有就是爆破手。”
“有些古墓非常難進,石層土層結構複雜,墓門牢固,連挖掘工也束手無策。”
“這種情況,就需要炸藥發揮作用了。”
“帶上一個爆破手,可保行動萬無一失,這種就是非常專業的團隊了,說明支鍋考慮的很全麵,確保不會無功而返。”
“爆破手?”
陳益看著手中的資料,視線放在了姚京的職業上:工廠化驗員。
隨後,他視線轉移,看向姚京的中專專業:化學。
下一刻,他將姚京的資料,也放在了桌麵上,已經是第五個了。
最後還剩下……曆史教師田有為。
這個田有為,會是“支鍋”的角色嗎?組織者就是他?還是說有其他作用?
另一邊,趙啟明看著被陳益擺在桌上的所有個人資料,心神震動。
說實話,他們臨行前是真的沒有想到,陶尚立每描述一個盜墓成員特征,都能和其中一位受害者對上。
案情推進到這裡,線索調查到這裡,基本可以確定此案和盜墓有關了。
要是十五年前孔隊長……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那個時候不存在任何依據,誰讓不會無緣無故往這方麵去靠。
陳益掏出一根香煙點燃,將田有為的資料也放在了桌麵上,隨即視線掃視。
六個了,應該還有。
凶手所扮演的角色,是誰呢?
“尚立。”沉吟了一會後,他抬頭看向陶尚立,“還有其他組成人員嗎?”
陶尚立疑惑:“還有?”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對方麵前的人物資料,但很快收回了視線。
“這已經非常全麵了。”
陳益沉默了一會,搖頭道:“不,一定還有。”
見狀,陶尚立也沉默下來。
陳益開口:“再想想,有沒有缺少的。”
他已經聽明白了,當年的組織者準備的非常充分,可以說隻要可能用到的角色全部召齊,而且還是陌生人。
若是這樣的話,不可能帶一個無關緊要的家夥,肯定有作用。
“嗯……”
陶尚立皺眉陷入沉思。
氣氛安靜下來。
許久之後,陶尚立開口:“還有一種可能,支鍋隻是確定了古墓大概地點,但無法鎖定準確位置,這樣的話需要一個定位墓穴者,稱為定穴。”
“這項工作需要相當高的技術含量,也是一門很深的學問。”
“觀草色,看泥痕,手搭涼棚一眼定穴,這些都是有科學依據的。”
聽到這裡,趙啟明忍不住道:“涼棚啥意思?”
陶尚立笑道:“就是一個普通的動作,眺望時用一隻手平支在前額上遮住陽光,就是手搭涼棚。”
“有豐富經驗和技術的盜墓賊,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
趙啟明哦哦了兩聲:“明白了明白了,這麼厲害的的嗎?那不和一樣了。”
陶尚立:“裡也不都是虛構的。”
趙啟明微微點頭。
陳益此時開口:“還有嗎?”
“啊?”
陶尚立愣了一下。
“還有?”
“陳警官,其他的我是真想不到了。”
陳益微微一笑,說道:“沒事,不一定合理,想到什麼就告訴我什麼。”
“根據你知道的情況,你覺得隊伍裡還缺什麼嗎?”
“錦上添花也可以。”
陶尚立思索了一會,道:“你要這麼問的話,那倒是有,比如需要錢財支持,所以需要一個提供資金的,還有需要技術支持,需要現代化的器械,需要人提供。”
“舉例來說,探地雷達、金屬探測儀、氣體分析儀等等,這些東西對下墓都有著極大的幫助。”
陳益:“這些東西……二十五年前有了嗎?”
陶尚立訝然:“二十五年前?這麼久啊。”
“有……倒是有,不論是探地雷達,金屬探測儀還是氣體分析儀,都是上個世紀發明的,最早是上個世紀初,但傳到國內的時間不定。”
“不過隻要有錢有門路,肯定能買到。”
說完,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我個人認為二十五年前不可能,普通盜墓者沒那麼專業,江城又沒有大墓,何必來這浪費時間和精力。”
陳益點了點頭:“好,謝謝,我明白了。”
說完,他看向陶尚立的目光中,閃過一抹疑慮。
今天從陶尚立這裡得到的信息實在是太多了,對方好像什麼都知道,對盜墓行當了解的極深。
雖說考古和盜墓殊途同歸,但畢竟一個合法一個不合法,同行業內部都有鄙視鏈,更彆說是不同分類了。
難道考古學家還會專門研究這玩意嗎?
最重要的是,從陶尚立的語氣中,能聽出對盜墓者技術上的誇讚和肯定,而不是打擊和憤怒。
有點古怪。
正常嗎?他不知道。
這隻是陳益的一絲疑慮,沒好意思說出口,畢竟陶尚立今天過來是幫忙的,而且確實幫了很大的忙。
自己的這點疑慮,多少有點小人之心、過河拆橋的味道了。
“不客氣,應該的。”陶尚立笑了笑,“陳警官,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嗎?”
陳益沉吟了一會,道:“尚立,你懂文物鑒定嗎?”
陶尚立點頭:“當然懂,這是必要的技術,但……不算高手。”
“作為考古學家,一般古董的真偽還是能鑒彆出的,但要是仿的比較逼真存在爭議性,就需要老專家出麵了,他們的經驗要更為豐富。”
“我的話,還是要看類彆,像我們考古工作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研究領域,比如字畫啊,玉器啊,銅器什麼的。”
“都擅長鑒定不可能,人的精力畢竟有限。”
陳益:“這我明白。”
古董一行還是需要時間的浸淫才能提高水平,除非你開了外掛。
“瓷瓶之類的東西,可以鑒定嗎?”他問。
陶尚立:“可以,這在我的技術範圍之內。”
聞言,陳益請求道:“那能跟我去個地方,鑒定幾樣東西嗎?”
陶尚立:“沒問題,今天一下午的時間我都已經抽出來了,全聽陳警官的安排。”
陳益由衷道:“多謝多謝,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陶尚立笑道:“都是朋友,陳警官不必見外,現在就去嗎?”
陳益點頭:“嗯,現在就去。”
“趙隊長,給曹太太打電話,安排一下。”
趙啟明拿出手機:“好。”
……
兩個小時後,一行人來到了曹宇寧父親的家,站在了書房的書櫃前。
陶尚立的臉色有些凝重,看了一會後,小心翼翼拿起其中一個瓷瓶,認認真真研究起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陶尚立的臉色越發嚴肅。
陳益等人站在旁邊不說話,靜靜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陶尚立深吸一口氣,緩聲道:“陳警官,這是兩宋的龍泉青瓷,價值數千萬啊。”
聽得此話,陳益目光微凝。
趙啟明等人也是大吃一驚,沒想到此物價格這麼高。
“你確定嗎?”
陶尚立點頭:“一眼老,非常確定,大開門啊。”
說完,他再次研究起來,仿佛看到了什麼稀罕玩意,愛不釋手。
陳益微微抬頭看著其他擺件,問道:“其他的呢?”
陶尚立還在研究手中的瓷瓶,說道:“其他的都是清民窯了,不怎麼值錢,價格幾百幾千上萬不等吧,準確數字需要更專業的鑒定。”
和數千萬的龍泉青瓷相比,幾千塊就顯得非常寒磣了。
看了半響後,陶尚立咂咂嘴,戀戀不舍的將瓷瓶放了回去。
“這是誰家的東西啊,我能問問嗎?”他沒忍住。
陳益歉意道:“不好意思,這件事暫時還不能說。”
陶尚立遲疑:“這……是盜來的吧?”
之前陳益一直在問盜墓的事情,他免不了聯想。
陳益笑了笑:“尚立,你先彆問了,如果它真是盜來的,我們會上交的。”
陶尚立點了點頭:“抱歉,是我多言了。”
陳益:“無妨,理解。”
對方是考古學家,好不容易看到一件稀罕玩意,心情激動也正常。
“今天真是多謝你了,辛苦,一起吃個飯吧。”
陶尚立婉拒道:“要是沒我什麼事了,我還是回去吧,等下次我回老家了,一定通知陳警官,我們再好好喝一杯。”
陳益沒有堅持:“行,那就這麼說定了。”
樓下,陶尚立開車離開,陳益揮手微笑送彆。
當看不見對方車輛後,陳益放下手,習慣性摸出了煙盒,笑容也是收斂了起來。
“清墓……看來是清墓了。”
陶尚立說江城清墓居多,再加上曹茂軍家裡發現了大量清民窯瓷器,那麼二十五年前的盜墓事件,應該就是清墓。
整個墓裡邊,就一個真品嗎?其他的都不怎麼值錢?
在他思考的時候,趙啟明在一旁開口:“這個曹茂軍不地道啊,自己拿走了最值錢的東西,然後把贗品給了其他人,難道這就是曹宇寧所說的,走火入魔?”
何時新臉色凝重:“這個問題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好像確定了此案到底是怎麼回事,也找到了六人之間的共同點和聯係。”
“還有,陳組長之前的推斷沒錯,凶手真正想殺的恐怕不是曹宇寧,很有可能是父債子償。”
“曹茂軍有沒有走火入魔不知道,但凶手肯定是被某種動機驅使,徹底走火入魔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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