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洲大陸禦靈為尊,百年以來,唯五大世家,四分版圖,三座重城,和兩位異姓王。
時值深秋,北風蕭瑟染儘瓊林,萬山沉寂。
上蓮城灰蒙蒙的天空時不時閃過越影獸的影子,方向直指麒麟山莊。而通往上蓮城的官道上馬車更是如洪水急流,如此急流中一輛慢慢悠悠的馬車便顯得無比醒目,後頭速度快的馬車不得不從它左右兩側繞過,越過它時都不約而同地斜眼一瞪,以示不滿。
這些人都是從各地趕來參加麒麟山莊今日加冠禮的。
作為五大世家之一又是萬靈係翹楚的麒麟山莊,五年才收一批弟子,且莊內修行極為嚴苛,許多初入莊的弟子堅持幾年便漸漸失去了鬥誌,能熬過加冠禮的人並不多。而能夠在麒麟山莊舉行加冠禮的弟子才算得上是真正拜入了師門,其姓名將納入山莊名譜,並授予皇族火璃印。
因此五年才舉辦一次的加冠禮儀式非常盛大,每每舉辦必定廣發名帖,邀請各地大小世家及叫得上名號的禦靈師前來觀禮。
被挖了無數眼的趕車人莊冕抬手抹了把臉上的灰,嘴裡嘀咕道:“也不知道急個什麼勁,吃席還得等正午呢……”
“我們到麒麟山莊是吃席來了?”馬車內傳出少年清朗的聲音,語氣中並無責備。
“咱們不是吃席來了,咱是來辦正事的。”莊冕腦袋稍稍往後靠了靠,揚著聲音道,“嘿——有越影車駕不坐,非要大老遠坐這慢悠悠的馬車,還非得慢慢趕……”
少年聽著他抱怨完了,這才說道:“那車駕太打眼了,往年幾位皇子奉命而來,每每車駕所過一處便要被攔在當地停留一兩天,以應酬那些世家勳貴和當地官員。我又不是皇子,才不費那勁呢。”
又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還得順便尋藥。倒是你,一路遊山玩水,怎地此刻還抱怨起來了?”
“我沒有……”莊冕心虛,低著聲音問道,“那咱們這會兒要不要趕快些?”
“倒也不必。”少年手中握著一枚通體閃爍著紅光的物件,微微閉上了眼睛。
那東西隻有半個巴掌大小,上麵雕著栩栩如生的麒麟,乍一看仿若琉璃,但仔細一瞧那透出來的紅色竟是一簇燃燒著的火焰,火光在裡麵微微搖曳,仿佛永遠不會熄滅。
整個東洲大陸之中,火係隻傳承自皇族一脈。此物是以靈石做為容器,上麵分彆刻著代表各大世家的不同圖騰,再將代表皇族的火焰之力封印其中,由此而煉成的皇家印信,又稱火璃印,代表著世家與皇權同在,有著非凡的意義。
執此印信者不但擁有加入皇家衛隊的資格,還可在東洲大陸暢通無阻,遇到難關隨時可尋求官府庇護。
世間能擁有火璃印之人屈指可數,而這少年便是要代表皇族在今日將幾枚火璃印授予麒麟山莊。
他透過那跳動的火焰能感知到此刻的麒麟山莊裡發生的一切,從同一個火種裡取出的火焰,即便隔著千萬裡之外的星海也依然能被清晰感知到,這是皇族對世家設下的秘而不宣的監視。
少年心中清明,皇族雖與世家之間相輔相成密不可分,卻又互相保持著微妙的提防。
此時少年腦海中現出幾個身影,因為離得太近看不見樣貌,但從穿著可以判斷是三男一女。
聽著畫麵中青蓮龍王夜昭與人談笑的聲音,他睜開眼道:“加冠禮還未開始,去的早了難免應酬,我最不慣這些,你且慢慢趕路吧。”
莊冕慢悠悠地“噢”了一聲,麵對其他車夫不滿的眼神,他惡趣味地拋了個猥瑣的媚眼,那些車夫噌的一下趕的更快了。
巳時剛過,麒麟山莊大門口便客似雲來,兩側立著的麒麟神獸目不斜視,威風凜凜。
每逢加冠禮麒麟山莊都會由麒麟獸鎮守大門迎接遠客,一來以示重大,二來以震聲威。
陸雲修領著雲斷跟在夜昭身邊與各方來客一一見禮,他是昨日傍晚才從北蒙郡風塵仆仆趕至,倒並不是衝著今日冠禮,而是特意帶雲斷來拜師的。
他們的目標是麒麟山莊長公子——夜白。
夜白是東洲大陸至今唯一公認的天才禦靈師,五歲聚靈,十二歲時曾在精英大賽上徒手打死一隻雙頭猞猁,一戰成名,十四歲突破至靈耀境,如今二十歲,剛剛弱冠。
今日的加冠禮,他無異於是全場的主角。
按說二十歲已到了成家的年紀,所以今日來客也有不少打著其他主意帶著自家女兒前來的。
其中柳元虎一家最為打眼,他生得高大威猛,身邊兩個兒子亦得真傳,而一旁的女兒卻是清麗可人,宛若嬌花。他膝下一共三個女兒,此時卻隻帶了嫡女前來,這其中意圖也就不言而喻了。
一番寒暄之後,他問夜昭:“怎地不見大公子和二公子?”
夜昭共育兩子,長子夜白為人穩重又天資聰穎,是他的心頭肉,次子夜笙剛滿十五,雖是孩兒心性卻向來討長輩歡心。
他對兩個孩子俱都疼愛有加,此刻聽人問起,不自覺的笑起來:“這兩個孩子日日晨起鍛體,雷打不動,今日這麼重要的日子還是如此,我真是頭疼的緊,方才已派人去催了。”
柳元虎順著話頭又吹捧了一番,不過片刻便有弟子領著夜白和夜笙出來,眾人紛紛側目。
陸雲修最先注意到兩人,這兩兄弟眉目間雖有些相似,但氣勢卻不同。
夜笙年少,容貌清秀又帶有少年氣所以有些雌雄莫辨,他一身紅衣,長發用同色發帶高高束起,更襯得這人張揚跳脫。
而夜白容貌是成年男子的俊美,他身形挺拔,黑發半束,白衣飄然,見之蕭蕭肅肅,沉穩清舉。行動時一張一弛,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無形的威壓,是在人群中無法忽視的存在。
夜昭見到來人,眼中頓時升起一抹驕傲,朝眾人介紹道:“這便是犬子,夜白和夜笙。”
又對兩人道:“這幾位堂主你們是見過的,這位是北蒙郡來的陸雲修陸先生。”
夜白和夜笙一一見禮。
陸雲修還之一禮,讚道:“聞名不如見麵,兩位公子當真是舉世無雙!”
“先生謬讚。”
夜昭替陸雲修介紹道:“陸先生帶著的這位小公子,名叫雲斷,如今七歲已能聚靈,陸先生是想讓他拜你為師。”
一提拜師,不光雲斷眼睛亮了亮,就連其他來客也不禁豎起了耳朵。
禦靈師聚靈多在九歲之間,七歲聚靈已屬天賦異稟,也難怪夜昭如此輕易將人留下。
“正是。”
陸雲修見夜昭行事絲毫不拖泥帶水,於是也省了那些場麵話,他將雲斷拉到夜白跟前,道:“這孩子平日裡雖好動了些,但勝在懂事機敏……”
夜白看著雲斷,點了點頭,就在陸雲修以為他要開口答應的時候,卻聽一個聲音突然打斷道:“王爺,今日倒真是趕巧了。”
這話音中帶著明媚笑意,便是冒冒失失打斷了彆人的話也令人討厭不起來,更何況此人正是柳元虎的嫡女柳泠漪。
因兩家私底下有意結親,夜昭便對她格外多了絲包容,因而此刻並無不悅,反倒很配合地接話:“哦?小丫頭你倒是說說怎麼個趕巧了?”
柳泠漪並無扭捏,露出個端莊柔和的笑容,道:“前些時日百獸堂偶然得了隻靈獸,因這靈獸與大公子有些緣分,因此泠漪鬥膽向父親進言,將這靈獸獻給大公子以做賀禮。我等原不知大公子今日要收徒,這禮送的可不就趕巧了嘛。”
夜昭看了夜白一眼,笑道:“不知是什麼靈獸,竟與我兒有緣分?”
柳泠漪暗中捏了捏手心,麵上一派鎮定道:“泠漪鬥膽獻醜,隻是靈獸未結靈契尚未馴化,各位還請散開些。”
眾人知道她這是要直接將靈獸放出來了,於是都自覺往後退了退,正好給她騰出一片空間來。
柳泠漪以掌指向正中,輕喝一聲:“去!”
洞開的靈蘊空間中躍出一隻雙頭猞猁,在眾人還未反應之時猛然躥向了夜白的方向。
雲斷站在夜白身邊,懵懵懂懂尚未反應過來,就見兩個猙獰的腦袋裹挾著滿身戾氣殺到了跟前,那瞬間他腦子裡一片空白,整個人僵硬得無法動彈。
夜白眼神一沉,上前一步將雲斷擋在身後,因來之前才剛鍛過體,此刻的夜白並未完全放鬆,身體反倒比腦子反應更快,雙頭猞猁眼看就要攀上夜白脖頸,下一瞬間就被一拳摔在了地上。
它劇烈抽搐了幾下,猛然從口中吐出一灘血來。
眾人一時都嚇得沉默起來,這變故不過發生在一瞬之間,此時此刻也不知是該疑惑這靈獸為何突然發威,還是該震驚這位長公子的反應和身手,畢竟那可是一頭成年猞猁啊!
柳泠漪臉色十分難看,她攥著手指道:“大公子你……泠漪隻是聽聞大公子的靈獸不幸殞命,所以一心想將這猞猁送給大公子,想著若能與大公子訂下靈契也是它的造化,卻不知這孽畜如此凶殘,根本不配為大公子驅遣。”
這話一出眾人便覺得夜白做的有些過了,畢竟這猞猁怎麼看都是活不成了,好歹是彆人的一番心意不是?
夜白沒說話,倒是夜昭問道:“這靈獸為何戾氣這麼重?”
是啊,這靈獸甫一出來就奔著夜白而去,戾氣森森倒像是有仇,送這禮物就不得不令人懷疑這人的用心,於是眾人轉頭去看柳泠漪。
柳泠漪一臉歉疚道:“王爺恕罪,這靈獸原是戚家保豢養的,平時並不如此。因我與戚家堡二小姐十分交好,所以前些時日她便將這靈獸送給了我。我想著這靈獸難得,一般人也駕馭不住,正好大公子曾降住過雙頭猞猁,想著寶劍當贈英雄,這才將它送與大公子。”
戚家堡……眾人漸漸回過味來,八年前這位長公子未曾弱冠就打死的那隻幼年猞猁,可不就是戚家堡養出來的嗎?難怪隻對這位長公子如此凶狠……
這戚家堡豢養靈獸自有一套方法,可如今看來,養出來的畢竟還是弱了許多。
再一想,這柳家極有可能是被人當槍使了。
夜昭也想到這一點,因此並不打算追究,正要說話,卻聽夜白淡淡說道:“柳姑娘費心了,在下如今已無法聚靈,再勇猛的靈獸也無法與之訂下靈契,姑娘的心意,在下隻能心領了。”
這話如巨石入水,驚得在場眾人措手不及,一時之間竟無人接話。
被震驚到的還有馬車內閉目養神的少年,他剛剛透過火璃印查看冠禮進程,就猝不及防聽到了如此令人惋惜的消息。
他能千裡迢迢從炎京城來到麒麟山莊,多少是有夜白這個名字的份量在裡麵促成的,乍然聽聞這一消息內心難免遺憾。
在場眾人回過神來亦是扼腕歎息,夜白這個名字不僅為人熟知,更被寄予了太多期望。就像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它光芒耀眼,所有人都注意到它越來越亮的光芒,甚至開始想象並期待著某一日它能奪走日月的光輝,然而它卻在下一個瞬間熄滅了所有的光。
少年視線所及隻有夜白的半個背影,他看不出這人心中所想,一時之間隻盯著他的背影出神。馬車忽然停下,莊冕撩了簾子,見他閉著眼睛以為他在小憩,因此壓低了聲音道:“侯爺,宮中來的急報。”
少年沒應聲,莊冕又提高了聲音重複了一句,少年這才回神,怔怔地看著他。
莊冕不解,隻是將手中的信遞了過去。少年接過粗粗掃了一眼,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莊冕心裡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是家裡……”
少年捏緊了信紙,幾乎要將它揉碎,他忍著淚道:“你代我往麒麟山莊走一趟,我怕是不能去了。”
他將靈蘊空間裝有火璃印的匣子取出交給莊冕,頓了頓,又道:“你替我傳句話……”
莊冕心中忐忑不已,聽他說完,才抖著嘴唇問道:“是……殿下出事了嗎?”
少年眼淚滾落,再顧不得其他,下了馬車招出越影車架,也顧不得是否招搖,在路人驚奇的目光下衝天而起,眨眼間便去遠了。
莊冕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回頭望見不遠處的城門,深深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