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啟明 “你要學會把自己係在脖子上……(1 / 1)

燈滅後 九節111 4247 字 12個月前

重新開始之前我決定給自己放個假,就把東西都寄回了老家,自己也飛回來了。

“去買瓶醬油回來。”老媽正在廚房擇菜,喊老爸去跑腿。

“我去吧。”我主動請纓。

老媽的頭從廚房探出來:“要生抽,彆買錯了,要不還是你爸去……”

“我知道的,放心。”我戴好帽子,出門了。

老家的空氣很好,昨夜下了點雪,屋頂都是白色的;但是下得不夠大也不夠長時間,所以路上還是乾淨的水泥地麵,沒有人踩踏的一些草叢上還有些雪。

風吹在臉上有點冷,我裹緊了帽子和大衣,低著頭往前走。人在遇到危險的前一刻,會有某種心理暗示,所以我在撞到人之前及時停住了步伐,一抬頭,那個人的自行車強行扭轉了車龍頭。

“抱歉抱歉。”我連忙道歉,讓開了路。

“陳清。”

我抬起頭,看見裹得很嚴實的鄭啟明,露出的那一雙眼睛,和多年前一樣,像是燈滅後仍然閃爍的星辰。

“你也回來了?”我把手揣進兜裡,身體微微後仰,想顯得放鬆一點。

“嗯,月初回來的,我奶奶生病了。”鄭啟明又問我,“你出去嗎?”

我點點頭說:“去買個醬油。奶奶怎麼樣了?”

“好多了,昨天從醫院回家的。”他把自行車換了個方向,“要載你嗎?”

“不用了不用了,謝謝!”我連連擺手拒絕,這個小自行車,我都擔心我上去輪胎就扛不住了。

“上來吧。”鄭啟明堅持道,“我想起來我忘了買鹽。”

“我太重了我……”我跟他對視了,下一秒就舉手投降,乖乖坐上車子說,“那謝謝了。”

他把自己的圍巾取下來,二話不說直接給我圍上了,咳嗽一聲說:“騎車會冷。”

“你更冷吧,我不……”我想要還給他。

“戴著吧,你嘴都紫了。”他踩下了踏板,輕聲說,“這麼冷怎麼都不穿羽絨服。”

我沒爭辯,抓住了自行車的後座邊緣,以防自己摔倒——眼前鄭啟明的背影和多年前重疊了,隻是如今三十歲坐在後座的我,沒法再觸碰麵前的人,就算是害怕掉下去,也不能抓住他。

鄭啟明拿了一包鹽,又要了一包煙,連同我的醬油一起付了錢,問我:“你年前還出去嗎?”

“不出去,我辭職了。”我打開微信說,“錢我轉你微信。”

“沒必要。”鄭啟明把袋子遞給我說,“而且你微信不是拉黑我了嗎。”

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這件事,大概是五六年前,同學聚會後我把他拉黑了。

“啊是嗎?”我訕笑道,“我不記得了,抱歉啊,這就把你釋放出來。”這麼想來我們倆居然五六年一句話都沒說過,但是再見到他,我卻不覺得陌生。

“我每年都給你發三次消息,但都還是拉黑狀態。”鄭啟明皺起眉頭說,“不論其他的,我們至少還是朋友吧。”

“是啊,當然是,怎麼論都是的。”我點頭如搗蒜,保持朋友關係當然是最好的了,畢竟我和他也隻適合做朋友,再往上多跨一步都很勉強,而且會破壞已有的穩定關係。

我們沒有立刻騎車回去,而是推著車走了一段路,他看起來有話要說,但每次都隻是看我一眼,然後又低頭看路。

“這是費小鳥之前上學騎的車,奶奶說就到小區門口買東西沒必要開車,我就騎這個出來了。”終於他打破了沉默。

“小鳥呢?好久沒見到她了。”在我的記憶裡,鄭啟明的外甥女小鳥還是一個小個子笑起來有酒窩的非常可愛的小學生,現在算起來應該臨近高考了。

“跟著她爸媽去X市了,奶奶在家總是很想她。”鄭啟明說。

“過年總是要回來的。”我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安慰他,但其實我也是在安慰自己,好像成年之後總是聚少離多,過年也很難成為一個必須團圓的前提。

果然,鄭啟明低聲嘟囔著:“去年也沒回來。”

“陳清?鄭啟明?”

路上居然還能碰見其他老同學,我就知道,隻要回到老家,不出三步,全都是熟人。

“我彭灣灣呀,你們倆什麼表情?都不認識我了?!不會吧,雖然說女大十八變,但我也沒有變美那麼多吧?”彭灣灣的性格和從前一樣,說話的神態和語氣都很誇張,還配有肢體動作。

“當然記得,我隻是吃驚在這裡碰到你。”我笑著說。

“不是東區那邊新開了個景點嗎?那個‘沙灘105°’,我就想著元旦在這裡直播,也算給家鄉宣傳吧。”彭灣灣親切地挽著我的手,笑著說,“你們倆真在一起了,前天我剛回來和胖子他們吃夜宵還聊起高中八卦,他們男寢室有一次聚會,鄭啟明被灌了好多杯,醉了話特彆多,走到學校雕塑那就開始表白,他以為那雕塑是你呢,哈哈哈……”

“嗬嗬。”我尷尬地笑了笑說,“沒有,我們倆也是剛碰上。”

“她有男朋友。”鄭啟明在一旁說道。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他並不給我眼神反饋,最後隻剩下我似是而非的尬笑。

“誒?你們倆可惜了。”彭灣灣這樣說,卻並沒有惋惜的表情,立刻換了八卦方向,笑著問我,“是在J市認識的吧,什麼時候帶回來給我們見見?”

我根本沒有男朋友,但又擔心這是鄭啟明避免他們開我們倆玩笑的話術,所以並沒有解釋,仍舊是尬笑著。

“對象打電話我了,我先回去了,他一個人在我家麵對我爺奶爸媽很彆扭。”彭灣灣語速很快,揮手攔了一輛的士,搖下車窗跟我們揮手,“這段時間找機會聚一下哈!”

“好!”我也跟她揮手,餘光看見鄭啟明在盯著我看,不由得有點發毛。

“上車吧。”鄭啟明跨坐上了自行車。

“我想走一走。”我不想上車,把圍巾拿下來還給他,說,“你先回去吧,奶奶該著急了。”

“陳清。”鄭啟明喊我的名字,但是終究沒有再說其他的話,騎著車一溜煙消失了。

我打開微信,把鄭啟明從黑名單裡放出來。說實話,五六年前那個事情,是我小題大做了,但是當時我情緒上頭了,想的就是這輩子都不和他做朋友了。

有時候我也會想,到底我有沒有喜歡過他,如果不喜歡,我為什麼會因為在五六年前重提舊事而幼稚衝動地拉黑他;如果喜歡,我又是怎麼安然度過沒有他的這五六年呢?我回望這些年,在我最孤獨最痛苦的時刻,也從未想起過他,從未希望從他那裡獲得一點關心或愛意。

大概是因為即使鄭啟明是燈滅後的那顆星星,但從來不是為我而亮的,所以對我而言,沒有他也沒有什麼不適應的。天空中繁星點點,對我來說也許都是一樣的,就算是雨天沒有星星,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燈滅後我閉上眼睛就可以了,黎明總歸要到來的。

我是喜歡過鄭啟明的,但隻有那麼多喜歡,隻夠我站在原地,如果鄭啟明不往前走的話,我們之間就會一直保持那樣的距離,即使偶爾有曖昧的瞬間,也隻是稍縱即逝的恍然。就像十六歲的時候,我們一群人在天台上唱歌,遠處突然炸開了漂亮的煙花,鄭啟明抓住了我的手,在隻有手機燈光的天台上,我們短暫地牽過手,但是煙花消失的那一刻,他就鬆開了手;我的心跳還很快,但他已經恢複如常,攬著另一個同學繼續唱剛才那首歌。

“你跟鄭啟明見到了?”(任曉曉)

“是啊。”(陳清)

“你在我身上裝監控了你?”(陳清)

“群裡說的,彭灣灣說看到你們倆在一起。”(任曉曉)

“要不我還是把你拉進班群裡吧。”(任曉曉)

“不要。”(陳清)

“我沒有進群需求。”(陳清)

“小群也開始討論了,亞林、小誌、夢都在群裡艾特鄭啟明。”(任曉曉)

“八卦這種東西,真的是活到老八到老。”(陳清)

“對了你之前是不是跟鄭啟明聊過我?”(陳清)

“都是他問我答啊,我從來沒主動出賣過你。”(任曉曉)

“他跟彭灣灣說我有男朋友了……”(陳清)

“我沒說過啊!我發誓!”(任曉曉)

“不知道他怎麼幻想出來的,但是當時彭灣灣開我們倆玩笑呢,我就沒否認。”(陳清)

“靠!這我們小明又得徹夜難眠了!”(任曉曉)

“yjgj,鄭啟明還是蠻帥的,人也成熟了不少,就是感覺頭發好像少了點,乾他們那行多少有點費頭發吧。”(陳清)

“誰懂?你這條消息讓我夢回十幾年前!就我們倆在你臥室,你爸媽都不在吧那天,你哭著說你多喜歡鄭啟明……你果然還是愛著他!我可憐的哦多多!”(任曉曉)

“我沒有。”(陳清)

“隻是客觀評價。今天見到他的時候,雖然覺得他挺好看的,但完全沒有青春期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了,除了彆扭就隻剩下尷尬。”(陳清)

“還會彆扭和尷尬就說明你還是沒放下。”(任曉曉)

“你對秦弘就很坦然啊。我可憐的哦多多!”(任曉曉)

“那是因為秦弘在我眼裡就是小孩子!我能對比我小八歲的人動感情嗎?”(陳清)

“你總是喜歡給自己設置一個思維定式,‘我必須這樣做’‘我是這樣的人’‘我隻會愛這樣的人’……諸如此類太多了,這次你能辭職其實我覺得挺為你開心的,說明你願意走出你自己畫的圈子了,但是在感情上,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固執。”(任曉曉)

“怎麼就規定你不能談姐弟戀了?你隻是覺得秦弘年紀不合適,就不看他其他任何,也不把他納入對象的選擇範圍。”(任曉曉)

“你要學會把自己係在脖子上的繩子解開。”(任曉曉)

“當然了,我沒有非要你去愛秦弘,也沒有不允許你對鄭啟明舊情複燃。我隻是希望你可以像擁抱新城市、新工作和新生活一樣,坦然且自如地享受一切有可能的感情。”(任曉曉)

“才三十歲,彆總像個遲暮的老人似的。說不愛就不愛了。”(任曉曉)

“結婚當然不是必需品,但是戀愛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像我結婚時候對你說的‘你一個人或者找個人戀愛都很好,你開心才是最重要,但我始終希望你永遠都有愛人和被人愛的能力’,我現在也還是這樣想的。”(任曉曉)

“我不想你總是把自己包裹起來,像是在警告全世界你百毒不侵,但其實我知道的,你總在深夜流淚,你從前就是,總愛想很多、畏畏縮縮、瞻前顧後,最後什麼也不去做。”(任曉曉)

“我總跟老周說希望我們孩子能做一個有夢想且勇敢的人。而你在我心裡,就是即使到了今天,到了這個你總笑話自己的年紀,也仍然可以做到這件事的人。你比小時候更強大了,沒理由縮回膽怯的果殼裡。”(任曉曉)

“知道了,任老師,謝謝你。”(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