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城東的酒樓觥籌交錯,熱鬨非凡,風塵花柳中輕歌曼舞,男男女女出雙入對。
沈嵐清輕踏過喧嘩,一個飄然轉身,穩穩落地,此時院子裡正是防備最為薄弱之時,或者說沒有防備。
深夜孤寂,又有美酒美人在旁,守夜的人裡總是有耐不住蠱惑,悄溜出去,再帶著一身酒氣趕回來。
沈嵐清悄然走到木板門前,噔噔叩了幾下門,清脆的敲擊聲混雜在喧鬨人聲裡,突兀響起有很快沉下。
“誰在外麵?今晚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說話聲,腳步聲逐漸靠近,緊接著,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屋內的光也傾瀉出來。
開門的人還未來得及看清,脖頸驀地一陣痛,哎呦一聲,兩眼一翻,軟綿綿癱倒在地。
沈嵐清單手拎起他的衣領,走進去,另一隻手將門閉緊,將他丟到角落裡。
沈嵐清環顧四周,屋內靠牆處堆積著約莫十幾個大小形製一致的木箱,與車隊運送的相同。
沈嵐清隨手打開了上層的一個,裡麵鋪滿嶄新的綾羅綢緞,再打開一個,仍舊是綢緞,一連打開數個,皆是如此。
斟酌半晌,沈嵐清往深處挑開綢緞的一角,密密麻麻的藥物赫然映入眼簾,將所有外表全部挑開後,全然都是。
牛膝,丹參,桃仁,雞血藤,川芎......
沈嵐清辨認出一些,幾乎都是些具有活血化瘀功效的藥材,這其中的丹參,在各地藥鋪的數量也是十分稀少。
而在這間不起眼的房間裡,足足有五六箱。
沈嵐清心中隱約有個猜想浮現出來,將所有物品放回原位後,目光落在唯一那張桌子上。
桌子上堆著橫七豎八的幾個酒壺,還有半碟小菜,已經沒有熱氣。
沈嵐清從酒壺下抽出一本冊子,表麵沾染了不少酒漬和油水。
翻開看去,字跡簡潔——三月十,六箱川芎,已至祁州曲縣。
四月十三,三箱丹參,已至祁州曲縣。
五月十一,十箱柴胡,已至祁州曲縣。
六月二七,祁州曲縣縣令李培,僅一箱,已至京華。
七月一,三箱人參,十箱金銀,已至祁州曲縣。
......
沈嵐清翻閱一遍,將冊子放回了原位,重新壓在酒壺下。
這間屋子陳設簡潔,隻是個落腳點,屋子內外被沈嵐清上上下下搜了一通,沒有尋出來什麼有用的物件。
“今天這酒,可真,真香。”
“嘿嘿嘿看你那窩囊樣,幾口酒就喝昏了頭,還,還抓著樓裡小娘子的手不放。”
“沒出息。”
屋外斷斷續續傳來幾個酒鬼的嬉笑聲,沈嵐清抓起一壺酒,快步走到暈在地上的人身旁。
指尖敲飛木塞,掰開他的下顎,灌了些許進去,酒順著脖子流下,打濕了衣領。
緊接著,又將他拎過去,腦袋無力趴在桌子上,手裡抱著個酒壺,一副酣醉的睡相。
沈嵐清動作敏捷,幾個酒鬼還未摸到院門,便已經閃身離開。
沈嵐清思緒萬千,由偏僻的小道趕回去,半道上,又脫下那件黑衣,扔在了草叢裡。
已是深夜,庭院內空無一人,沈嵐清悄無聲息回了自己的屋子,翻過牆,抬眼的瞬間她滯住了腳步。
她的房間內燈火通明,紙窗上映出一個清瘦的身影,似乎是在看書,時不時抬起手臂翻過一頁。
沈嵐清轉瞬間恢複了往常的神色,推門走了進去。
“陸世子不請自來,隨意闖入他人的臥房,是否有失禮教?”
沈嵐清端著個還算友善的笑意,徑直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陸知予視線從書上轉移到她的臉上,徐徐說道:“不會,整個庭院都是我的,我去哪裡都不會有擅闖一說。”
沈嵐清坐直了身子,附和著說道:“陸世子說的沒有一點錯,這是你的地盤,說什麼,做什麼與旁人無關。”
“方才我隻不過是看陸世子太沉悶了,開個玩笑,逗個樂,世子可彆介意。”
世子,世子,世子......
不過幾日不見,便張口閉口都是世子,都懶得敷衍一句。
陸知予感覺到她疏離的語氣,沉默了片刻,說道:“準備要離開了?”
聽起來是個問句,可兩人心知這是毋庸置疑的。
沈嵐清一隻手托著腦袋,漫不經心說道:“嗯,可能明天,可能後天,也可能......”
沈嵐清瞥了他一眼,輕歎一聲繼續說道:“今晚。”
陸知予訝然問道:“今晚?看起來林姑娘事務繁忙啊?”
沈嵐清扣著指縫,將問題拋給了他,說道:“我什麼時候走,能不能睡個好覺,那還得看陸世子,不知道陸世子願不願意讓我在這裡暫住一晚?”
陸知予勾起嘴角,語氣裡滿是疑惑,說道:“我可從沒說過要趕姑娘走這種話?”
沈嵐清放下手,湊近了些,對著那張善解人意的笑臉,一字一句冷漠說道:“你今日話好多。”
好煩。
陸知予:“......”
沈嵐清索性敞開了說,“你勉強也算幫過我一回,我這人恩仇分明,許諾你一件事,你想要做什麼?在天亮前告訴我,過了這個時限,便不作數。”
“世子好好想想吧。”
沈嵐清雙手抱胸,靜靜等待著他的回應。
陸知予斂回笑,一雙黑亮的眸子中倒映出飄忽搖擺的燭光,嘴唇緊繃著。
良久後,屋外起風了,枝葉開始躁動起來,嘩嘩作響,木窗也被風吱吱呀呀吹著,隱約有破開的征兆。
陸知予終於開口說道:“有一件事。”
沈嵐清對上他的目光,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陸知予語氣有些抱歉,“但現在你可能也沒有選擇了。”
話音一落,砰的一聲搖搖欲墜的木窗終究破開了,木屑飛撲在身上,門也緊隨著被撕裂,精巧的暗器夾裹著風聲直衝心口。
沈嵐清拍案而起,暗器緊貼著衣物擦身而過,轉頭抄起手旁的凳子砸了過去,飛身而入的一人當即迎麵擊中,頭冒鮮血,昏了過去。
陸知予此時站在她的身後,隔了幾步遠,看起來並無打算摻和進去。
隻辨析腳步聲便可知屋外布滿了刺客,院子裡,牆壁上,甚至於屋脊上,都有細密的腳步聲,蟄伏著,隨時準備刺入狠辣的一刀。
沈嵐清雲淡風輕想著,被包圍了,人有點多,打起來有點累。
她還想轉身問問身後人,他惹了哪位位高權重的大人派這麼多人來殺他。
可惜沒有開口打趣的機會,刺客如同洪水般湧了進來,他們的目標應該隻是陸知予,但也劍劍刺向沈嵐清。
清除所有人,或許才是他們的目的。
一劍刺來,沈嵐清麵色如常,抬手卸下了他的胳膊,一聲慘叫後,奪下了手中的劍,一掌拍飛出去。
院外夜闌人靜,院內血氣濃鬱,令人作嘔,沈嵐清一劍揮過,血液噴濺了半邊牆壁,不太寬敞的草地已被捅穿胸膛的刺客占滿。
這不對勁。
打鬥這樣久了,竟沒有一個護衛趕過來,整個庭院仿佛隻剩她與陸知予兩人。
其他人呢?被殺了還是今夜根本就不在這裡。
沈嵐清手裡的劍在打鬥中已被折彎,她嫌棄的扔在地上,又重新撿了一柄。
直起身時,最後一批刺客踏破瓦片,刺了過來。
打更聲在街巷沉悶響起,悠悠散開,最後一人瞪著眼倒地,沈嵐清有些疲憊扔掉了劍。
她手上沾了不少血,半邊衣服也儘是血汙,粘膩貼在身上,很難受。
沒打算弄臟的衣服,還是沾上了血,清理起來又很麻煩,沈嵐清有些煩躁。
一番刺殺後,這間屋子已經不能稱作是一間屋子了,靠院子的那麵牆壁以及門窗俱碎裂在地,如今大敞著灌著風。
她抬眼看向屋內角落裡的人,片刻後,走向屋內。
陸知予臉龐有星星點點的紅色,混合著冷汗,靠在牆壁大口喘著氣,看起來比沈嵐清狼狽不少。
沈嵐清不可能將所有刺客儘數擋下,再者她對陸知予的算計心有怒氣,刻意不去他旁邊,因此陸知予隻能自己動手。
沈嵐清立在他麵前,淡然看著他蒼白著臉,身子有些微微顫抖,卻還強裝冷靜,順著牆壁緩緩滑下。
她記得前幾日見到王遠,說過他染了風寒。
可這並不能抵掉沈嵐清的怒氣。
她陡然伸出手,緊拽住陸知予的衣襟,猛然將他提了起來,扔到了還算乾淨的床鋪上,用力蠻橫。
沈嵐清自上而下俯瞰著他,她像換了個人一般,身上看不見平時嬉鬨的歡脫,和善以及淡然,冷著臉像夜裡被驚醒的狼,眼神駭人,警惕又不悅。
陸知予仰麵躺著,勉強控製住飛亂的理智,想說點什麼,一張口卻噴出了滿口血,胸膛劇烈起伏,五臟六腑仿佛要咳出。
此時,沈嵐清漠然說道:“陸世子,你有些越界了。”
“你算計我,沒想過我會殺了你?就像這樣。”
沈嵐清手裡握著不知什麼時候取的劍,輕薄的劍尖貼在他脖頸的皮肉上,稍一用力,白皙的皮肉便會瞬間裂開。
陸知予給她的回答隻有捂住嘴,悶聲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