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舉手之勞(1 / 1)

陳指南喜上眉梢,舉杯敬酒向王文龍說道:“多謝建陽先生指點迷津,若無先生此言,我這一科都不打算進京趕考了。”

考官的審美是被時代塑造的,八股文風自然也是隨時代而改變,比如嘉靖朝開始出現了唐宋複古運動,八股文便開始推崇唐宋散文的風格,到了萬曆年間,諸子興起,八股文就流行諸子風氣,時代到了天啟崇禎年間,大行其道,八股文中甚至攙雜入白話風格。

所以王文龍真沒騙陳指南,他的散漫的八股文風早十幾年肯定不吃香,這兩年卻非常有機會得中。三人又喝了幾杯,王文龍隨口問起說:“陳教諭來自紹興,那是文風鼎盛之地,想來紹興學子的水平定是極佳的了。”

“也不儘然,”陳指南的心事被解,話也自然多了起來,“紹興讀書人雖多,但能夠考上舉人進士的也沒有多少,我在紹興當縣教諭時親眼所見,當地一些士子為了中舉照樣做了不少下作手段,不少秀才都是通過門路才考過了童生試。”

王文龍思索一番,突然想起一個名字,好奇問道:“不知陳教諭可認得一個叫鄭汝礦的?”

陳指南聞言就笑起來:“鄭汝礦?建陽先生怎麼聽過這人名字?這是紹興生員中頂不成器的一個了。”

“這鄭汝礦的秀才功名就是靠賄賂而來,我對此極為不恥,幾次縣學裡頭考試都把那鄭汝礦定為了下等,因此還得罪了鄭汝礦的家人,老朽跑到南直隸來也和此事有些關係。”

陳子貞對此也是心知肚明,笑道:“離行香掛牌還有五日,既然建陽相請,我自然要去。”

陳指南不屑笑道:“原來這鄭汝礦跑到順天去了,還不是為了順天鄉試中舉的可能更大?”

“何須如此多錢?”陳指南聞言笑道:“此等無狀小人,本來就該逐出秀才之列。我須是先前不知他行為,如今知道他的惡行,這場科試挑個理由將他黜了也就是了。建陽隻管放心,隻消幾日功夫這廝便沒有頭巾可戴了。”

如果是鄉試、縣試這種授予考生功名的考試,提前十幾天陳子貞就不能見外客,而科試隻不過是秀才每一年多要參加一次的水平測試,考試成績一般不會太過影響,準備期間陳子貞的活動自由度也很高。

陳子貞聽陳指南講述著鄭汝礦的平日言行,告誡王文龍道:“建陽可是與這鄭汝礦家有舊?若是這樣人物,還是少接觸為妙,這等人毫無規矩,日後說不定會拖累旁人朋友。”

“我也是聽人提起這名字,”王文龍笑著說道,“前段時間聽人提到有個叫鄭汝礦的到順天去考鄉試,方有此隨口一問。”

這年頭的科舉移民是經常現象,京城考舉人的中舉率比江南可是高多了,為了防止科舉移民太過誇張,朝廷也給出法律,要求考生需要在京城留居學習幾年時間方能在順天鄉試,不過對於鄭汝礦這樣的有錢人,去京城待上幾年也沒什麼困難。

賄賂縣試考中秀才算得了什麼?曆史上再過兩年這鄭汝礦還要鬨出大事。

“如此,謝過學台大人。”王文龍也頗為滿意,這陳指南挺會做人。

鄭汝礦跑到北京去參加考試,這家夥跟考場吏員串通,在糊名階段讓吏員選取佳卷,把人家考卷上的名字給割了,再把他的姓名換上去。

聽陳指南越說越憤慨,王文龍心裡一笑,他已確定這鄭汝礦就是他所記得的那人了。

三人飽餐一頓,酒也有些上頭,陳指南向陳子貞告退。

第二天,陳子貞便按時來到茶樓瓦子,被王文龍請上二樓雅座,坐下之後,王文龍才對陳指南將薛素素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笑著說道:“這馮從愆總有個功名在身,如此薛素素一世也逃不脫,隻能下個狠手,將他的功名給奪了。上下打點,我願出三百兩銀子。”

他之所以開出三百兩銀子,是考慮到這事情做起來還有一定風險,二百兩夠買一個監生功名,出三百兩奪掉一個秀才的頭巾也是公道價格。

鄭汝礦後來真的因此高中,後來出紕漏的主要原因還是吏員給鄭汝礦換的卷子太好了,鄭汝礦直接考中了鄉試前三甲,書商來找鄭汝礦求卷子好出程文墨卷,鄭汝礦支支吾吾一下便露了餡。

在科舉考試中抓到的作弊多了,但大多都是夾帶小抄,厲害的也不過是找人頂替代考,直接把人卷子偷掉這麼惡劣的行為,在整個大明曆史上都少見。

陳指南顯然對鄭汝礦印象極差,此後不再提及此人,三人又把話題轉向考據學。

“鄭汝礦割卷案”之所以能夠為人所知,除了這事情奇葩之外,還得仰賴東林黨推上去的刑部尚書沈應文。

王文龍求陳子貞辦事自然要送禮。

陳子貞住在督學察院裡,眼看要舉行科試,督學察院中人員嘈雜,王文龍不方便把禮物送到督學察院來,他得找個由頭把陳子貞叫出去,才方便送東西。

這事情曆史上消耗了東林黨不少資源才平息下去,而且還出了大醜。東林黨天天指責三黨徇私枉法,自己捧出來的刑部尚書在全京城關注的事件上卻公然庇護同鄉。

而且這考場的小吏著實也有本事,就收卷子糊名的那一點時間,他能將人家卷子上的名字割下來再換上新名字,用紙漿纖維填補接縫,把接縫晾乾磨平,還能夠做到紙麵光潔如新。

大家再一查,發現沈應文也是浙江紹興人,和鄭汝礦是同鄉,而且兩家人世代交好。

審判結果還沒出刑部就有官員指出判的不公,判決公開之後更是被滿京城之人諷刺。

陳子貞讓仆人送陳指南出去,王文龍這才趁機對陳子貞說:“學台大人,我近日入股了一家戲班,她們在南京周邊搬演戲曲,明日就要到句容,不知大人能否賞光?”

這案子事發之後引得聚集在京城的生員們大怒,涉案的鄭汝礦以及吏員立馬被移交刑部,鄭汝礦的同謀共犯被判決枷號、發遣,鄭汝礦自己則隻被判發遣。

至於陳子貞不收錢,那就是故意要給王文龍做個人情了。

對此王文龍並無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