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穉登的騙案雖然在江南人儘皆知,但是此時真正影響天下的大事還是妖書案。
這個案子出現的時間實在是太巧了,朱常洛雖然當上了太子,但是日子並不好過,萬曆皇帝和他的關係比較冷淡,且鄭貴妃想要自己的兒子福王登上皇位的言論甚囂塵上。
就在這時內閣大學士朱賡在家門口發現了宣稱萬曆皇帝想要換儲君的妖書,更利害的是妖書之中指名道姓的批判內閣大學士朱庚和首輔沈一貫是鄭貴妃的幫凶,自然驚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朱賡不得不上疏為自己辯護,被提到的沈一貫也上疏,朱賡和沈一貫兩個大學士為了避嫌隻能待罪在家。
然後兩人就開始懷疑:
內閣總共三人,倒了兩個,而偏偏有東林黨支持的沈鯉的名字沒有出現在妖書之內。
萬曆三十一年的黨爭已經惡化,沒事都要互相攻擊,此時有一點火星子,兩邊哪裡有不爆炸的道理?
局勢緊張的情況下各黨都希望利用妖書案去攻擊對手,沈一貫代表的浙黨和沈鯉代表的東林黨勢力很快開始互相攀咬。
先是東林黨的同知胡化上書告發浙黨的訓導阮明卿“造作妖書”。
沈一貫本就懷疑沈鯉,見到東林黨人先攻擊,為了化被動為主動,連忙也指使黨羽上疏攻擊沈鯉和禮部尚書郭正域與妖書案有關。
於是原本還能獨自主持內閣工作的沈鯉也被拉下水,萬曆朝的內閣全部淪陷。
萬曆皇帝的逐客令就是從巡城禦史搜查沈鯉的住宅開始的,沈鯉喜好結交名士山人,浙黨禦史搜查沈鯉的住宅時從他家裡找出一個和尚,一個醫生,還有一個琴士。
大明是有黃甲法的,按照法律來說和尚、醫生和音樂家都沒有秀才功名,如沒有官府發的函照,無故闖入京城就已經犯罪。
當然這些事情到了萬曆年間早已經沒人管,更何況沈鯉是堂堂閣老,家裡麵收留幾個山人根本不算事情。
可是黨爭一來,所有陳規自然被無視,浙黨上綱上線一口咬定三人和妖書案有關,直接把那醫生與和尚抓進獄中嚴刑拷打。
所以彆說東林黨上位之後對三黨趕儘殺絕,三黨對付東林黨的手段也絲毫不留情。
要知道沈鯉收留的和尚並非無名之輩,這和尚是此時東南禪宗大佬,名列明代四大高僧之一的紫柏真可大師。
紫柏真可和尚給萬曆皇帝和此時的慈聖皇太後都講過經,但是牽扯到黨爭之中,哪怕他的名聲再大也逃不過。
沈一貫為了讓紫柏真可供認郭正域等人和妖書案有涉,驅使浙黨官員將紫柏真可抓進獄中嚴刑拷打。
但是紫柏真可不願意誣陷旁人死不鬆口,最終浙黨也沒辦法,隻能將他放出,而這時紫柏真可已經半死不活,一代高僧從獄中放出不久後就在京城圓寂。
接下來東廠、錦衣衛、三法司開始查明妖書的來源,根本一頭霧水,浙黨讓他們去審問郭正域,但是一連審了五天都不能定案,就為這點破事,整個京城都亂套了,內閣的事物也沒人管,經中言官分了黨派互相攻擊。
萬曆皇帝也急了,命令各衙門限時拿人,各衙門找來找去,直接從順天府的秀才中找到了一個名叫皦生光的諸生。
皦生光就是一個文奸,曾經詐騙過鄭貴妃的兄弟鄭國泰,在京中時常替人出些歪主意,仗著文筆騙錢的事情沒少乾,人品的確不怎麼樣。但是就憑他的層次,根本不可能寫出妖書案中這些涉及到朝廷大員的文書。
可各大衙門已經沒招了,於是就拿這人去頂罪。
而浙黨也接受,他們隻是想要一個互相攻擊的由頭而已。
朱賡和沈一貫都想要皦生光說出沈鯉是幕後主使,於是三法司會審的時候浙黨的刑部尚書蕭大亨還給刑部主事王述古寫了張條子,要他把皦生光的口供往郭正域和沈鯉身上扯,沒想到王述古雖然是河南人,卻和東林黨的趙南星交好,看了蕭大亨的紙條後直接在堂上把這事情大聲說出。
弄得蕭大亨好沒麵子。
如果隻看妖書案,還會以為蕭大亨就是個壞人。
可要知道蕭大亨在整個明朝後期都是排得上號的軍事家,他從嘉靖朝開始就對抗韃靼人,寧夏巡撫,宣府、大同、山西三鎮總督,在任上解決了洮河之變、寧夏叛亂,進入京城之後又碰上萬曆朝鮮之戰,當時兵部尚書石星被罷,蕭大亨兼理兵部事務,是朝鮮之戰能勝利的大功臣。
曆史上他後來又負責組織福建沿海剿倭寇,多次平息西南邊陲的兵亂,而且這些都是在萬曆朝缺官的情況下蕭大亨一個人同時任兵部、刑部兩個重要部門的尚書時做的。
六部尚書,當一個就可以累死人了,而蕭大亨一人兼任兩個如此勞累的職位十三年,能不出太大錯誤,絕對是一代能臣。
蕭大亨死後萬曆撰寫挽聯中一句就能表現朝廷對他的評價:“束發登朝,勳業永垂於邊地”。
但是蕭大亨這樣的重臣在妖書案中也隻能是個小醜的角色,負責在黨爭之中站隊。隻能說可見黨爭危害多大,幾乎沒人可以避免。
妖書案的鬥爭要一直持續到萬曆三十二年,這期間波雲詭譎,三黨和東林黨的力量糾纏在一起正是鬥的激烈的時候,哪怕是沈一貫和沈鯉這樣的黨派大佬都已經沒有辦法讓手下停止,王文龍更不想惹事。
他在報上關注王穉登的行騙新聞沒關係,但是千萬不能涉及政爭。
李三才多次派人來找王文龍,透露出想要蘇州旬報在妖書案之中引導輿論的意思,王文龍全部拒絕。
甚至王文龍自己也深居簡出,在蘇州待了小半個月,他乾脆決定回南京國子監上班,也找些理由躲開這些紛擾的政治事件。
“建陽,船在這裡。”
碼頭邊,看見王文龍一家人同著袁無涯和馮夢龍一起到來,葉晝則一臉笑容的迎上來。
葉晝則聽說王文龍要去南京,他也想念秦淮河的旖旎,乾脆提出一起北上,同去的還有袁無涯和馮夢龍。
王文龍走上前去笑道:“文通如何這般早就到了?”
熟悉葉晝則秉性的馮夢龍笑道:“文通兄多半不是早到河邊,而是昨晚就夜宿花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