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為沈一貫解惑
當王文龍知道自己的《尚書古文疏證》在京城火的時候,時間已經到達了萬曆三十一年的六月末。
徐學聚看完沈一貫的書信之後,又對王文龍道:“建陽有所不知,如今你在京城得到大名,但是沈閣老卻是正被架到火上烤。”
見到徐學聚憂心忡忡,王文龍問道:“沈閣老遇到何事?”
“你可知楚王案?”
四十多年前楚恭王薨逝,留下兩個遺腹子朱華奎和朱華壁,萬曆八年,朱華奎、朱華壁成年,朱華奎繼承了恭王的爵位,而朱華壁也被封為宣化王。
如今朱華奎已經當了二十多年的楚恭王,直到幾個月前,楚王府宗人朱華趆突然向萬曆揭發:當年的老恭王無法生育,朱華奎朱華壁乃是恭王妃的兄長所生,在恭王死後被王府內官接入府中撫養,對外聲稱是恭王妃的遺腹子。
奏疏一個多月前送到京城,楚王朱華奎害怕事情鬨大,於是賄賂首輔沈一貫,還想要賄賂禮部將這奏疏壓下。
而朱華趆也發動自己關係,跑到京城告禦狀,還發動了楚王宗室二十多人都在奏疏之上簽名,控告禮部和沈一貫收受楚王朱華奎的賄賂。
這事情表麵上是楚宗室為了爵位而進行的鬥爭,但是背地裡卻是浙黨和東林黨的交手。
然後沒幾天京城中就流傳起楚恭王送給郭正域一百兩黃金賄賂,且答應事成之後再酬謝一萬兩黃金的消息。
“還在焦灼之中。”徐學聚頭疼的說道:“聖上已經讓當地巡撫和巡案進行調查,都說沒有證據。最不利於楚王的乃是朱華趆之妻的證詞,她是恭王妃的侄女,十分堅持楚王是偽王的說法,老恭王妃已經去世,但是當年她麵對這樣謠言曾一力否認,楚王有母親證詞做證據。兩邊各執一詞,京中大臣們也沒個定見,我觀沈閣老言辭之中也為此事憂心忡忡。”
楚恭王朱華奎想通過賄賂官員將這事情擺平,沈一貫收錢為朱華奎站隊,而禮部尚書郭正域嚴厲拒絕。
處理宗室案件的相關部門是禮部。
麵對頗為擔憂的徐學聚,王文龍道:“敬輿公,此事照我所想,聖上已經有了判斷了。”
其中禮部的一把手,禮部尚書郭正域傾向東林黨,背後還有傾向東林黨的閣老沈鯉做靠山。
而沈一貫這裡,除了他這個內閣首府之外,還有他的門生禮部左侍郎李廷機參與此事。
朱華趆之所以敢把事情鬨大,就是因為背後有東林黨人在撐腰。
王文龍問:“現在楚王案的處理如何?”
王文龍點點頭,他知道現在東林黨和浙黨兩派還在角力,這個案子已經過去二十多年,就算當年真有狸貓換太子之事,相關人等也早已經被處理乾淨,事實上兩邊都沒有可靠的證據,隻有利益相關者一麵之詞,最後能做出的結局完全就是看黨派鬥法了。
徐學聚一愣,問道:“怎麼說?”
這件事情其實就是東林黨和浙黨的一次交手。
王文龍說道:“老王妃已死,楚王宗室先是出文狀首告,又傳播沈閣老不廉潔的消息,接著又有宗室夫人出來作證,所有證據皆傾向朱華趆。然而聖上還是打回再議,支持沈閣老的意思已經十分清楚。”
徐學聚思索一番,點頭道:“我身處其間卻不清醒,到底還是建陽看的透徹。”
徐學聚起身背著手在屋中走了兩圈,顧慮說道:“隻是此事極為凶險,隻怕要傷害到沈閣老名聲。”
時間來到萬曆三十一年,萬曆朝堂之上的黨爭形式已經越發明顯,徐學聚前兩年還隻算是和浙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並不算是浙黨中人,但是現在他卻已經和浙黨綁定在一起。
徐學聚和沈一貫都是浙江人,光是有這一條東林黨就不太可能幫助徐學聚,而沈一貫也因此對徐學聚多方拉攏幫助。
哪怕徐學聚表明自己不是浙黨,一旦沈一貫出了問題,徐學聚再想做事也會被東林黨人掣肘。
王文龍又出主意道:“我猜接下來聖上多半會將此事交由朝議,我對沈閣老有兩條建議。”
“請說。”徐學聚頗為急切。
“一是東林一黨最會攪動輿論,他們必然會在朝議之中做手腳,而沈閣老有聖眷在身,這一次朝議結果不會吃虧,既然如此,可以暗查其中一二串聯過分者,將他們行為上報彈劾,坐對方一個‘壅淤群議,不以實聞’的罪名。”
徐學聚聞言大喜:“這主意不錯,他們肯定會露出馬腳。”
東林黨人串聯朝政的方法十分直白簡單,定然會推出一二人猛衝猛殺,這些過河卒子肯定會暴露短板,隻要沈一貫有心去抓,沒有抓不到的。
王文龍又分析說道:“隻要能夠將東林黨內一二猛將陷落,沈閣老對內也可以交代了。”
“的確如此,”徐學聚點頭說道,又問,“第二點是如何?”
王文龍回答:“經此一事我觀察楚王宗室內部肯定有極大矛盾,要不然不至於二十多年的事情突然發出來,還有幾十個宗室聯名一起上疏,這次即使楚王得保,聖上出於天家情誼,也不至於對所有楚王宗室一並清理,最多處理一二首告……”
徐學聚想想道:“建陽的意思是讓沈閣老提醒楚王?”
“不能提醒,最好儘快切割。”王文龍說道。
“有如此厲害?楚恭王若是保住王位,憑他能量,定然將本地宗室一番整理,有人做了打樣的,誰還敢再起來鬨事?”徐學聚頗為不解。
王文龍卻搖頭說道:“撫台,這些宗室趕二十多個人一起上告,說明不光是楚王之事內情極多,更關鍵是證明楚王在本地的能量也不被他們放在眼裡。若是楚王真有能力,何必花費一萬兩黃金行賄禮部侍郎?”
“這次楚王宗室中幾十個人出來和楚王弟兄作對,哪怕事件暫且平息,楚王名聲受損,震懾本地宗室的能力不會更大隻會更小。且東林黨在萬曆二十九年京察之中受損極大,短短兩年卻已補足元氣,而且還能進行反擊,足可見他們在朝中拉攏黨羽的本領。”
他問道:“就算沈閣老真能利用此事打擊東林黨,難道能比萬曆二十九年的京察作用更大?東林黨一時受了打擊,但是勢力仍然在不斷發展壯大之中。這一回他們幫助楚王宗室,等他們休養生息,回過神來,難道不會有第二次?”
王文龍道:“而且東林黨這邊出的不過是一二嘍囉,沈閣老卻是親身應戰,若有損失,是拿黃金換泥土也。”
王文龍最後總結說道:“所以我以為沈閣老這一次若得了好處就應該趕快收手,與楚王之事劃清界限,否則過不多時楚宗室再鬨出亂子,聖上也不可能總站在沈閣老一邊。哪怕到時兩邊各打五十大板,沈閣老所受損傷也必然極大。”
聽王文龍說了一通,徐學聚豁然開朗,連連點頭道:“建陽真是當世臥龍,不出福建卻將此事條分縷析說得如此清楚,我當寫信與沈閣老參詳。”
王文龍則歎了一口氣。
“自家鬥自家,黨爭之事徒損國力,誰贏了又有何好處?”他想想,在抽屜中拿出一函《民族國家論》道:“撫台,這一次寄信能否將這一函書也帶上京城,推薦沈閣老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