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正常,王文龍點點頭問道:“哪家商人不願意參與?”
楊天生道:“海澄人李錦,這廝原本不過是一個山客,這兩年在外洋跟人做生意,著實生發起來,在走西洋的客人中說話挺有份量。”
王文龍聞言就頗為不屑說道:“李錦李興浦麼?他有這想法倒也正常。”
楊天生好奇道:“建陽公也知道這李錦的名字?”
這人王文龍倒真有印象,屬於萬曆年間的中國奇人之一。
李錦是漳州海澄縣人,出生貧寒,自小外出經商,現在定居於北大年蘇丹國。他早年的經曆不為人所知,但是可以確定他長期跟荷蘭人混,精通荷蘭語,在各國曆史中都留下豐富記載。
李錦是已知明代最早到達歐洲的中國人,去年他乘坐米德堡公司的商船抵達荷蘭,並在那裡受洗成為基督徒。
這廝至此之後就跟荷蘭人混,幾年之後幫助荷蘭東印度公司第一艦隊司令韋麻郎攻打澳門,荷蘭人攻擊澳門沒有成功,他又建議韋麻郎占領澎湖列島作為荷蘭殖民地,為之進行策劃入侵澎湖,他還幫荷蘭人到福建賄賂高宷,試圖讓大明同意荷蘭人在澎湖設立殖民地。
荷蘭人被趕走之後,李錦也想辦法從大明脫身,幾年後又參與了荷蘭圍攻馬六甲葡萄牙殖民地的謀劃。
李錦非常受荷蘭人的信任,在荷蘭人給葡萄牙總督的威脅信中得到的評價是:“我們把他當做荷蘭人而不是北大年人……所有對他的危害都是對我們的傷害。”
除了在明史和荷蘭殖民史中留下記載之外,李錦的影響甚至還以奇妙的方式綿延到百年後。
作為可能最早到達歐洲的中國人,李錦到達荷蘭之後就在當地引起轟動,荷蘭大律師韋弗斯專門跑去看他,並在他所著的《友人簿》中為李錦畫了像,並且讓李錦在上麵提字紀念。
李錦的長相也被作為中國人長相的範式,巴洛克畫派早期的代表人物,荷蘭畫家彼得·保羅·魯本斯為李錦畫了張素描,又把他當作東方基督徒的代表畫進名作《聖方濟各·沙勿略的奇跡》裡。
而這事情還沒有完,幾百年後魯本斯的素描輾轉流傳到了美國,美國人不知道這幅畫的來曆,看著畫上人的衣著不像他們印象中清朝人的打扮,就直接將畫的名字取名為《穿著朝鮮服飾的男人》。
1983年正趕上韓國經濟騰飛,韓國人愛國心爆棚,看到這幅畫直接將之當成是自己祖先早年到歐洲的證據,於是韓國商人以三十二點八萬英鎊的成交價格將這幅畫買下,創下了當時素描人物畫的最高拍賣記錄,並且將這幅畫在韓國國內大為宣傳。
即使後來這幅畫的流傳過程被發現,人們一路找到韋弗斯的《友人簿》,發現了這幅畫的最早版本就是韋弗斯的彩繪畫,而畫下麵還有李錦自己的題字,寫明了他是福建海澄縣商人的身份,韓國國內卻不知無意還是有意沒有宣傳這些,許多韓國人依舊以為這幅畫畫的是一個韓國商人。
又過了幾十年網上興起“漢服”“韓服”的爭論,許多韓國網友還拿著李錦當年的這幅畫作為證據,認為明朝人的衣著是從韓國學去的。
李錦就是一個出生貧寒,搭上荷蘭人之後才發家的海商,很難要求這廝有什麼忠誠感,一切都是利益算計,他對大明裡通外國,而荷蘭人覺得他皈依天主教是自己人,但他多半對荷蘭人也留著幾分。
比如在荷蘭人那裡他一直自稱是北大年蘇丹國人,但真在韋弗斯的畫上題字時李錦還是寫下“大明山客,(字)興浦……來荷蘭也,船去萬丹,去大明。”
語氣中自始至終認為自己是明人。
李錦對開發大員島有疑慮的原因也很簡單,作為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買辦,他哪裡敢讓自己的船隻參與自己建立殖民地的活動?
王文龍不屑說道:“開發大員島關係到幾十家海主的利益,少他一家也沒什麼關係,他不過是通著荷蘭人而已,就算荷蘭人有心反對,難道在福建邊上的大員荷蘭人能戰勝這麼多海商和官軍?要有了利益,他說不定也會偷偷參與。”
楊天生點點頭,王文龍對於李錦選擇的判斷和他差不多,不過王文龍語氣中透露的自信,還是讓他對於福建衙門支持開發大員更有了信心。
這事情一時也急不來,倒是經過兩次交談,楊天生發現王文龍對於此時天下局勢似乎頗有遠見,他很想聽聽王文龍對其他事情的看法。
楊天生把話題一轉,旁敲側擊的詢問:“不知建陽以為爭國本之事能否有進展?”
朱常洛什麼時候能被立為太子這是全天下都關心的事情,連楊天生這樣的商人也不例外。
王文龍看他一眼,笑著說道:“楊海主不要誆我的話,接下來的話出了這間房間楊海主再是說出去我也是不認的。”
楊天生一笑,連忙表示說道:“我隻是想從建陽公這裡聽一些分析,咱們做海商的,難免也要對上疏通疏通,生怕看錯形勢。”
交好這些海商對王文龍也有好處,於是他點頭道:“至多也就是一兩年了,多半會在沈閣老手上辦成。”
楊天生連忙詢問:“可趙閣老當位時可是一直沒把事情辦好呀。”
“趙首輔黨派根底不深厚,自然什麼事也辦不成。”王文龍笑著說道,“如今朝堂之中想要辦成點事情,光是有一位高官哪怕當上了首輔之位想要做事也是不夠的,至少得能拉出幾十個敲邊鼓保駕護航的人,才能將自己的事情推行下去。沈閣老手下可是有一隻浙黨的,他若登首輔之位,能辦的事情會比趙首輔多的多。”
“能有怎樣不同?”楊天生問。
王文龍笑著說道:“趙首輔上位之後罵他的奏疏就沒斷過,他想做什麼事情也做不成,活生生氣煞老人家。但看沈閣老上位,你多半就會發現這些罵內閣的奏疏一時都沒了,沈閣老有這樣實力,哪怕是對當今聖上來說也有交好的必要。”
楊天生問:“照此說來,日後就是浙黨掌大權了?”
“能保個幾年吧。”
楊天生聽得頗為驚訝:“怎麼會才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