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才高不仕(1 / 1)

第175章 才高不仕

“守成、遣使、權宜”三論是後來內閣大學士朱賡所寫反對礦監稅利政策的文章。

王文龍記憶之中這篇文章獲得了首輔沈一貫以及閣老沈鯉的共同認同。

三個閣老分屬不同派係能獲得大家一致認同著實不容易。

文中三個論點全都是朱賡仔細選取之後才寫了出來,既能夠表達反對意見,同時又為萬曆保留了麵子,甚至還提出了折中方案。

這是一篇在朝臣之中可以過得去在萬曆那裡也說不出什麼的絕好文字。

王文龍前世仔細讀過這篇文章,當時就被朱賡的文筆所折服,實在太厲害了,在皇帝文官甚至是稅監太監幾個雞蛋上麵跳舞,還能跳的花團錦簇。

——後世什麼省府大秘的文筆都比朱閣老差著一籌。

所以說彆以為這群萬曆後期的閣老六七十歲就老邁無用。

能做到那個位置上的哪個不是人精?之所以表現出無用,隻是為了利益不想乾事而已。

他們很聰明,但是這份聰明並不太想用到替百姓造福上。

徐學聚聞言,將信將疑:“世上還有這樣的父母?”

徐學聚連連感歎:和王文龍配合的這篇文章,比他自己寫過的所有科道文章都要漂亮。

臉紅歸臉紅,王文龍坦然說道:“我的性格實在不適合做官,還是做個幕僚來的輕鬆。”

所以像陳繼儒這樣反而聰明,人家一次考不上之後,就看清了自己未來道路,直接弄個大型聚會在聚會之上將儒巾燒掉,以行為藝術的方式表明自己再也不去考舉人,順便還能塑造一個名仕人設。

王文龍前世將這篇文章看過不止一次,具體內容都在腦海之中,但是畢竟這篇文章在曆史上還有幾年之後才能寫出來許多東西不能直接引用。

陳繼儒是深入科考後憤而退出,而王文龍是根本不入科考,閒雲野鶴高來高去——現在他的口碑比陳繼儒還好。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訓練,王文龍的文學水平也能夠寫文言文了。

好在徐學聚是此中好手,他在一旁不時提出建議,王文龍照之修改,一篇文章漸漸就鋪了出來。

王文龍點點頭,說了兩句話糊弄過去。

——又是山人又是隱士說的自己如此厲害,結果連個舉人都要考上十幾年才考的中,這是很降格調的事情。

徐學聚這是動了真感情,兩人相處一年多,徐學聚已經把他當做子侄輩看待。

文章固然不錯,但是最多也就能送王文龍走過鄉試,考上進士的概率微乎其微。

徐學聚看著他半天,搖頭勸說:“你雖有此心,但如何不想著振家聲、得功名?”

“建陽,你如今年輕,做事不要隻想你一人快活,也想想伱葬在西洋的父母。”

兩人這一寫也不說什麼彆的事情了,二人完全醉心於公文寫作,一直弄到天色將晚,徐學聚這才拿著王文龍謄抄了最後一遍的文章仔細。

接著徐學聚便看向王文龍連連稱讚:“建陽有此文才,便是徐文長在世怕也不如!”

聽到王文龍此話,徐學聚才略微相信,然後便是頗為惋惜說道:“可惜了,以建陽之人才若是有心於科舉之道,他日定將有所成就。”

其實王文龍這一年多中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去科舉,但是想了想就果斷放棄。

“這三個論點選的好,建陽可還有引申之言?”

現在王文龍已經能夠稍稍寫出文言文,但是水平不高。

甚至徐學聚都生出一種自豪感來,他居然還能寫出這樣文字!

若是當年他在做六科給事中的時候能夠寫出此等文字他肯定不外放做官,有這文筆在朝中隨便加入哪個黨派都會被捧成香餑餑,地位不會比今日之李三才更低。

“此文中正平和,論理精到,筆下力道剛勁,便是說出自閣臣之手也不過這樣水平!”

王文龍聞言也稍稍感動,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連忙表示:“我父母生前不過是些商人,也並不想要我回大明當官,他們生長在西洋,想法與大明土生土長人物不同。”

為了給徐學聚講解也是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所以王文龍直接將這篇文章的大綱骨架拆分開來,然後再重新填入肌肉。

“大人看我如此寫可是能夠?”

王文龍的文字到最終成品之中留下來的不過一兩句,其他全被徐學聚改了……

比如馮夢龍家的“吳中三馮”就深受其苦,考舉人的難度太大,曆史上馮夢龍直接就給整抑鬱了,中舉已經成為一個執念,三人考到六七十歲還在考,沒一個中舉。

十幾二十歲的時候說他們是才子三人臉上有光,等到六七十歲還是光頭秀才,年年考,年年不中,再說三人是才子三兄弟都會臉紅。

王文龍聞言皮厚如他也不禁臉紅。

此時許多棄巾文人比如陳繼儒都已經名滿天下,但也不會再去科舉。

王文龍解釋說道:“這篇文章要在牆頭上行走,左右都不能太過搖擺,具體內容乃至遣詞造句都要仔細斟酌。”

而王文龍記憶之中看過的八股文都已經是清代的文章了,寫的固然是不錯,但拿那玩意兒來考科舉基本相當於拿雅思高分作文翻譯了之後去考高考語文作文。

但即使這樣,王文龍也就隻能夠考中舉人而已。

出於私心徐學聚其實也不希望王文龍離開去考科舉,留王文龍在府中他做事都會輕鬆許多,但是徐學聚卻還是忍痛提出了讓王文龍去科考的建議,這完全是把他帶入王文龍親友的身份提出的建議,不用問,若是王文龍去科考徐學聚肯定也會力所能及的幫忙。

固然王文龍前世也看過幾篇八股文,還都是狀元文章,而科舉考試的內容總是那些論點,前世的狀元文章或許文不對題,可連著碰幾年總會遇到差不多的題目,多半有過關機會。

徐學聚覺得這篇文章比自己之前所有文章寫的都好,以為這一切都是王文龍幫助斧正的功勞,至於王文龍文字之中,有的地方老辣有的地方稚嫩,在徐學聚看來也是正常之事,哪個人寫文章打草稿時都是這個樣子,十句之句中有個三四句金玉之言就算不錯。

然後他就擊節讚歎。

如果隻是考中舉人的話,當此之時考個功名對王文龍來說利益已經不算大。

徐學聚也是科道言官出身,政治敏銳程度不是一般的高,這時他一看見王文龍的這三論,雖隻是鋪呈了一個大綱,他就知道有點東西。

如果他們考到二十歲就主動放棄,從此專心做一個名仕,名聲絕對比後世曆史上更高。

雖然都是八股文,但是不同年代的八股文要求也是不同的,本朝的八股文洪武、永樂年間的文風是一變,成化、弘治年間的文風又是一變。各種小變化到了此時更是數不勝數,甚至相隔幾年的選取文章都會有所差彆。

徐學聚覺得那些閃閃發光的文字基本全是朱賡的原文或者稍加改動。而徐學聚覺得稚嫩的那些文言文才是王文龍自己補上去的手筆。

而在徐學聚看來王文龍的文字有些部分寫的中正平和、妙到毫巔,但又有些部分水平實在難以稱道。

思索半天,徐學聚臉色嚴肅的問道:“建陽不若入場科考罷,這文字就是當朝翰林也沒幾人做得出來。”

因為不去考試就是棄巾大儒,考試萬一不過,反而受人嘲笑。

對於王文龍來說身份就更乾淨。

王文龍連忙胡謅:“我家父母真是如此想的,若非如此也不會自小隻讓先生給我開蒙之後就沒交多少經義學問,反讓我學習諸般其他本事了。”

把洪武、永樂年間文章的簡樸風格放到成化以後根本就考不上,而把弘治年間繁複的文章風格放到如今的萬曆年間,多半也得不了高分。

最終這篇文章被內閣作為上疏一同遞上,三位閣臣都在文中具名,而萬曆看了之後,甚至隻能捏著鼻子稱讚,雖然最後還是沒有實行,但也在朝臣之中獲得極好名聲。

“你若能有個大名望,日後不定就能叫他們補個先公誥命,父母九泉之下得知定也快樂。”

而此時徐學聚看到王文龍寫出的這三個論點,又很快便驚喜起來。

而王文龍現在有了如此名聲,真要當官也不難,此刻他隻要走走關係拔個貢,過兩年就能分到縣教諭級彆的小官。

但王文龍卻很清楚的知道這篇文章驚豔的原因:

甚至他繼續造名仕人設,過幾年當上知縣也有可能,當然多半隻能去某個窮鄉僻壤的地方——但這也比自己科考的成功概率要高多了。

兩人把文章寫完之後已經到了晚飯時間了,王文龍又叫了飯上來,兩人一邊吃,徐學聚一邊又將那文章看了幾遍,還是覺得好。

等到最新一期《旬報》的報樣送進來請王文龍審閱,徐學聚見王文龍有事要做才起身,王文龍連忙送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