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俗世奇人(1 / 1)

第126章 俗世奇人

水路轉陸路又轉水路,兩人一直沿著京杭大運河北上,不一日來到吳江口。

徐光啟要在吳江換船,這時的鬆江府府治在華庭,而徐光啟居住的地方,接近後世上海南彙區,離鬆江府治的距離,甚至比從鬆江到嘉興還要遠,絕對屬於偏遠地帶。

王文龍則繼續北上不多時就來到蘇州,直奔徐樹丕的東園,徐樹丕頗為好客,王文龍也把東園當做自己來到蘇州的第一落腳地,這裡環境優美,住起來簡直是一種享受。

剛剛到達東園,門子出來,王文龍便笑著說:“去報你家老爺說王文龍又來叨擾了。”

不一會兒就見徐樹丕笑嘻嘻的迎了出來:“建陽可是讓我久等。”

徐樹丕拉著王文龍就往裡頭走,邊走說道:“今日可要給你介紹個前輩大家。”

王文龍笑著說:“且先等等,我還帶了禮物來。”

他打開自己帶來的書箱,說道:“我在福州要辦一份邸報,專門講些市井閒餘之事,我寫了幾篇打算在報紙上發表,這回專門帶來讓大家品鑒。”

他笑著拿出一本命名《俗世奇人》的集。

《旬報》的籌辦工作在這半個月已經基本完成,剛剛開始辦報紙的眾人沒有設立記者站,也沒有什麼時事新聞可以報,王文龍想從記憶中抄一些類似於前世《故事會》之類雜誌中合適的文章作為範例,思來想去想到前世馮驥才所寫《俗世奇人》。

《俗世奇人》是馮驥才的現代作品,文字精短,半文半白,本來就模仿三言二拍筆意,同時又取材於後世的現代創作方法,描寫的人物生動活潑,惟妙惟肖,還帶著一些諷喻性質。

既能描繪風土人情,也能宣揚市民階級的思想,隱喻也不算太激烈,對於宣傳新思想有所裨益。

《俗世奇人》都是小文章,雖然很多內容要加以改寫,但是改編此書比起改寫《國富論》要簡單太多,王文龍隻用業餘時間寫這集子,每天一篇,半個多月也湊成了一冊。

《旬報》十天才發一版,這幾十章的《俗世奇人》配合上他打算抄的武俠《連城訣》,足夠充上《旬報》小半年的版麵了。

徐樹丕接過王文龍的文章笑道:“建陽還真是筆利!”

這年代人寫書速度極慢,徐樹丕也是個作家,現在正在寫四本書,就拿他所寫《識小錄》作為例子,雕琢了幾十年自己還沒覺得到能夠出版的程度,曆史上這貨的書一直雕琢到他去世都沒能出版,要一直到清代乾隆年間才正式刊印,一本書的出版周期跨了一兩百年。

這年代的商業作家出版速度能快一點,但是一生五六十年能寫出十本書也已經算是高產。

相比之下王文龍完全是後世作家的產出速率,來到大明才一年多已經出了兩本大書《儒林外史》《葡萄牙國史》,還有一篇轟動世人的《天演論》,而且寫出來之後就馬上投入商業印刷,文字刊行於天下而且都獲好評,讓徐樹丕這種慢工出細活的作家頗為羨慕。

徐樹丕拿著《俗世奇人》也沒時間翻開,先拉著王文龍就走向留園中的一處花廳,兩人還沒進去就在花廳外的走廊上碰到個儒生打扮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一見王文龍就上下打量,欣喜說道:“眼前莫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建陽!”

王文龍問:“敢問前輩是?”

徐樹丕笑道:“這位先生便是胡元瑞公,胡應麟了!”

王文龍聞言大驚,連忙見禮:“小子不知元瑞先生當麵,還請勿怪。”

彆看胡應麟如今才四十幾歲,但這位可是江南文壇盟主級彆的人物,是明代文學史跳不開的一個大家。

整個明朝的詩文興起經過了複古運動以及改革階段。複古運動起於幾十年前的成化年間。

當時明代的詩壇文章還在流行館閣體,極少有對現實描寫的詩作,複古運動在那時便提出“文必秦漢,詩必盛唐”,認為詩文應該像秦漢盛唐時期一樣描寫現實生活,而不是隻用來吹捧宮廷繁華。

這期間複古運動湧現出第一批領袖人物,被稱為“前七子”,之後到了嘉靖年間王士禎,汪道昆等文人繼承了“前七子”的思想,繼續推行反對館閣體的複古運動,被稱為“後七子”。

而胡應麟則是明末文壇複古的最後一批繼承者,在曆史上和另外五人一起組成明代文學複古運動的最後一批大家,史稱“末五子”。

從複古運動和吳山社的發展,也能看出幾十年間明代文化風氣漸漸開放的過程。

當年複古運動推崇的“文必秦漢,詩必盛唐”是一種對抗詩壇浮華風的進步,但是到了袁宏道、馮夢龍這一代,過度追求秦漢文風、唐宋格律右被看成是一種對於創作的限製。

於是由袁宏道等人領軍,提出要創造明人自己的文學風格,不必隻追求漢唐的詩風,以為明末的也是重要的文學體裁。

一代新人換舊人,當年頗為新潮的複古派思想到這時又成為了更新一代文學家批判的對象。

胡應麟笑著說道:“聽人說你要來蘇州我也急忙趕來,就為一見。”

王文龍連說不敢當。

正在這時外頭又報來客,不一會兒便見著馮夢龍笑著從外邊走進來。

“元瑞先生,建陽,武子,我還道我來的早,不想伱們遠道而來卻先到了,失禮失禮。”

接著馮夢龍特彆對胡應麟拱手,分外尊敬:“好久不見元瑞先生,小子有禮了。”

胡應麟笑著點點頭。

胡應麟雖然是複古運動的末五子,和吳山社的思想相衝突,但是複古派的時代此時已經過去,後七子全部過世,末五子活著的隻剩三個,胡應麟是年紀小就加入了時文運動,所以如今才不到五十,人年輕但輩份大,在文壇上實在是比在場眾人長了一輩,眾人在他麵前都要執弟子禮的。

王文龍好奇問道:“馮兄哪裡來,可曾接了袁中郎前來?”

馮夢龍聞言笑著搖頭:“我本打算在江北等了他同道,卻哪裡想一等再等耽擱幾日也不見他到來,多半那廝又在路上到哪裡做客去了。”

“這倒是符合袁中郎的大名。”王文龍忍俊不禁。

袁弘道本來是被大哥袁宗道留在京城當官的,但彆看這貨懶懶散散,他卻確實有從政才能,還有兄長幫助,官運亨通。

前幾個月袁宏道已經從國子監助教補到了禮部儀製清吏司主事。

若是不看袁弘道的性格,隻看他的履曆背景會發現他的背景相當乾淨:進士出身,在地方上當過政務官,又從學道官員到翰林院清流鍍過金,這時又從翰林院分到實際掌握職權的禮部去當主事——是非常標準的清流官員到實權官員的升遷過程。

禮部清吏司的職位可以管理官員升遷,而且袁弘道一去就是獨掌大權的主事級彆,這樣的職位放在這時的黨爭之中也是極佳站位,如果袁宏道有心當官絕對能有大前程。

但是世事難料,幾個月前他的兄長袁宗道在京城去世了,袁宏道當時正在外出差,他在回京的河船之上聽聞消息,悲痛欲絕,心灰意冷,然後果斷上《告病疏》祈求長期歸隱,辭官的詔書還沒準許,他人已經南歸。

要不說富貴之家養文人,袁家的家庭背景太厚,這麼好的單位說辭就辭。彆說馮夢龍這種考不上舉人的掙紮文人,就連王文龍都心中羨慕。

眾人閒聊片刻,王文龍又將話鋒轉到自己的《旬報》之上。

“我應徐藩台之邀正在福州籌措辦一份邸報,如今正在征稿,無論是、詩詞還是散文如今都缺著呢,列位若是近日有佳作出來,還請不要吝惜,稿費從優。”

這正是王文龍北上蘇州的重要目的,他的《旬報》想要征稿,而吳中社就是此時江南文人的窩子,自然沒有比參加吳中社聚會更好的約稿機會。

聞言徐樹丕卻是有些好奇:“邸報還要征詩文嗎?”

王文龍點點頭:“福州因為油印快書的推廣,現在邸報越寫越厚,內容也越來越多,已經是一項新興生意了。”

三吳一直是此時執文化傳播之牛耳的地區,但是隨著王文龍的油印技術在福建首先推廣開來,以福州為中心,福建的書籍產業居然又走到了三吳前麵。

這時的蘇州還沒有福州那樣強的邸報文化,聽了王文龍的解釋,胡應麟說道:“油印快書的印刷質量頗低,隻是圖個快而已,我隻道這是利欲熏心的商人新創的法子,將原本好好的書籍都整的劣了。如今聽建陽說這油印快書也不是全無用處,用來印邸報倒還是一種好方法,隻是不應該用來印正經書籍。”

就如同在福建發生的事情一樣,隨著油印技術的普及,三吳小作坊也開始大量印刷刪減本的油印劣書。

胡應麟也是一位大藏書家,他最近頗為市麵上充斥的劣本油印書籍所苦惱,對於油印技術還持著負麵態度。

但他說完這話就見王文龍三人都是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