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坊的酒肆果行已經熱鬨起來了,四處的人來來往往,於鴻鵠將馬兒係在一旁,仰頭望了望掛著的白布匾牌,便坐在茶館前。
“博士,來碗茶水。”
“好嘞。”那小廝將汗巾往肩上一塔,端著茶就來了。
抬頭便見一白麵書生模樣的人進店,身後還跟著書童,兩人竟是一人賽比一人俊俏,他便又揚起笑,“郎君要點什麼?”
“兩碗茶水。”說罷就同著身旁的書童尋了一處坐下。
於鴻鵠手臂懸在半空,抬眉瞧了那兩人一眼,瞥見了那書生模樣腰間所係的白玉佩。他將杯中茶水一飲而儘,起身到那桌前,拱手笑問:“臨郎君可安?”
那人放下茶水,離桌而立上下打量於鴻鵠,便點頭:“托李公的福,施陶尚安。”
於鴻鵠麵上一喜,“郎君跟我走吧。”
李由林的府宅在宣陽坊,於鴻鵠帶著他繞小門進來,穿過一眾的竹林,山水石木,便有個婦人早在此處等著了。
“問夫人安。”那於鴻鵠忙彎身上前行禮。
李夫人笑著點頭,又轉過身招待施陶,“施郎君快先坐,吃些熱茶果子,由林他啊還得有一會兒到府上。”
施陶拱手行禮,心裡頭猜著這應是李由林的妻子,“多謝夫人。”
話音剛落,便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女娃娃跑過來,直往李夫人懷裡鑽,委委屈屈地皺著小臉,“阿娘,我找不到小雪了。”
施陶聽見那女娃娃叫李夫人阿娘時,詫異了一瞬。
便見立在一旁的於鴻鵠笑著說道:“這鳶姐兒長得可真快,一晃就這麼高了。”
正說著,那小雪就從一處竄過來了。
李夫人“喲”了一聲,低著頭笑抱著莫鳶,“你瞧,小雪在那兒呢。”
莫鳶便樂了,從李夫人懷中下了自去追小雪。
“哎,這一年過的是快啊,也不知道還能陪她幾年。”李夫人雖是笑著,但話裡頭還是有些悲調。
於鴻鵠便笑著道:“夫人真可就是多慮了,後頭的日子還長著呢。”說到這兒,又望向莫鳶,“您還得同著大監瞧著鳶姐兒嫁人呢。”
小雪正躺在草裡打滾,莫鳶便蹲在一旁,伸手樂嗬嗬的撓它的脖子。
李夫人瞧著她笑,沒有接於鴻鵠的話。
施陶盯著那一貓一人,他其實想不明白,李由林想要的是什麼。
李由林同李夫人的百歲人生已過了一半,後半輩子好像什麼都擁有了,隻需要靜靜地陪著身邊人走完。可不論是財權還是軍權,哪有又沒有他李由林的影子呢。
“阿郎過來了。”
這一聲換回來堂中三人的魂,李夫人向莫鳶招手,“鳶姐兒,快過來你阿耶回了。”
李由林剛一跨步,就見莫鳶興衝衝地奔向他。
“阿耶!”
李由林笑著將她抱起來,轉了個圈,“趕晚兒帶著鳶姐兒出去玩。”又向著莫貞芳使了個眼色。
莫貞芳會意,將莫鳶從李由林懷中接過,離開堂內。
施陶立在那兒,向李由林行禮。
“不必多禮,我這番將你接到長安,算是讓你自己來了結這段舊事。”
施陶垂著眼眸,聽這話時其實是有些恍然的,兩年的時間,他已經快要忘卻,但當他踏入這長安城時,藏於靜流的恨一汩一汩地浮出來。
他抬眼望向李由林,“要我怎麼做?”
李由林擺手笑了笑,“你無需做什麼,隻站在那兒便能讓他們無路可退。”
是啊,施陶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死人如何能不讓人害怕呢?
“你若是不嫌棄我李府,這幾日便先住在這兒吧,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做旁的打算。”
施陶本是想自去旅舍安定,聽李由林這話也就斷了心思,“那便叨擾大監了。”
“聽聞你已娶妻?”
施陶抬眼盯著他,卻是未言。
他眸中的情緒,李由林儘收眼底。
李由林笑了一聲,說出的話讓施陶的心狠狠地攢了一下。
“我也並無惡意,隻是怕這兩年臨郎君過得太安逸,忘卻了自己的親人和本該有的名姓。”
施陶頂著李由林審視的目光,手指收緊,攏在一處。“李大監放心,不該忘的,我自不會忘。”
“臨郎君過些時日去一趟大理寺,就說你是四年前科舉一案的證人。”
另一邊的大理寺查這案子時,卻發現了一處可疑,忙將謝愈胡詠思兩人叫來。
“大豫十二年八月同陳楊兩家爭利的商鋪全都閉店了,但是十月卻又都開了店,唯獨陳楊兩家再沒開過。而且巧的是餘下的鋪子皆是大賣,賺得盆滿缽盈。”
胡詠思一聽,指著那折上所言道:“我記得不是說陳楊兩家大賺嗎,怎麼反倒成了對家。”
“或許原先已故的右拾遺秦治便弄錯了?”
謝愈心裡不太相信,抬頭問甄寺正,“這些個鋪子的主家都查問過了嗎?”
“查過了,巧得是全都換了人,原先的主家都離開了。”
接這話的是鄭觀,甄寺正瞧他開口,便也彎身補充:“這裡頭有一位主家已經離世了,據說是有個兒子,但也未找到。”
胡詠思插了一句,“原先的主家都是何時離開的?”
“有八月也有九月,還有一位是十月。”
此話一出,堂內皆是默然。
謝愈凝著眉,盯著那折子滿腹疑惑。陳楊兩家剛閉店,對家竟是都換了人。
這樣想著,他也便試著分析,“八月陳楊兩家閉店,期間對家的鋪子主家都換了人,十月全賺得盆滿缽盈。倘若陳楊兩人未在科舉上賺得盆滿缽盈,如何會在將自家鋪子閉店,又如何會這般巧對家也都換了人?”
說到這兒,謝愈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不言語了。
他抬頭,鄭觀與胡詠思竟也是一同望了過來,眸光灼灼。
三人心中皆有了念想,一齊出聲:“換了人。”
隻剩那甄寺正摸不著頭腦,望著他們三人一副了然的模樣問道:“下官愚笨,這換了人又是能瞧出什麼?”
謝愈便是舒然一笑,“右拾遺秦治的折子沒錯,陳楊兩家的鋪子便是八月閉店,十月大賺。”
甄寺正聽這話,愣愣的望著謝愈,驟然腦袋靈光一閃,拍手狂喜,“原來那對家竟也是陳楊兩家的鋪子!”
鄭觀點頭,有些欣慰。
甄寺正人是機靈,但腦袋在斷案一塊一向不好使,所以其餘四位寺正都出長安斷案理證,隻留他一人在京,今兒個竟然悟過來了。
見上司投來讚許,甄寺正便又言:“這陳侍郎與楊補闕買通了對家,將鋪子變成自己的,旁人卻不知道,所以十月大賺便是那科舉試考中上得來橫財。”
“話是如此,但一切也隻是我們的猜測,其中過程我們一概不知,便是連誰人給陳侍郎與楊補闕送錢買名,我們也毫無頭緒。”
胡詠思這話將鄭觀才高興的苗頭給澆滅了,細細一想也是,“這案子迷迷糊糊的,如今這一月過去,也隻是探出了一尾。”
謝愈溫聲安慰,“這一尾至關重要,我們隻需順著尾巴反著查,便能知曉究竟是虎還是貓。”
胡詠思從來就喜歡點到為止,他擺擺手,霍然起身,臉上卻是笑嘻嘻的,“行了,既有了方向,我同謝愈便先離開,等你們大理寺的好消息。”
鄭觀沒在意,甄寺正卻巴不得送走這尊大佛,彎身哈腰笑道:“胡侍郎與謝拾遺慢走,下官送送你們。”
回了崇仁坊,謝愈將先前抄錄秦治的折子擺在案上,裡麵提到兩人,是大豫十二年同陳侍郎與楊補闕做過交易之人。一位是中書侍郎,一位是故太子洗馬。
二人皆是為家中親兒所謀求,所花錢帛上千兩。
謝愈盯著那折中的字深思,他之所以不告訴大理寺這兩人,便是想看看這折子是真是假。
薛相不讓他查,卻將那一堆折子堂而皇之的擺在中書省存書處,殿中人皆知此事,卻沒有一個人敢說。其中的彎彎繞繞他猜不透,但也不得不留個心眼。
扶回見謝愈仍然待在那兒沉思,便行至案前,將手中的果盤擺在其上,又拿出個帖子遞與他,“五郎,這是魯郡公送來的帖子。”
謝愈回神揉了揉眉心,接下帖子一瞧,“桂花宴,我同魯郡公並不相熟,為何請我?”
扶回接話道:“聽說魯郡公請了長安城內好些高官世家,也不知請五郎作甚,總歸也當是玩樂歇息一番。”
謝愈抬眼瞥了他一眼,笑了一聲,“我看你是在這坊間呆不住,想出去瞧瞧熱鬨吧。”
扶回聽此卻故作鎮靜,“我聽說李三娘也去,五郎當真要拒嗎?”
“你如何得知?”
豈料扶回昂著脖子,冒出一句話,“我自是瞧見了。”
謝愈微微抬眉,將那案上的帖子又拿在手中觀望了一番,掃了眼扶回,就見他倏地轉過頭望向彆處。
“我這八品小官,魯郡公的帖子怎敢拒?”
扶回這才回過神來,這又不是在潤州,魯郡公這番人物,五郎哪敢隨意拒接。
往前在潤州,五郎總是拒一些帖子,十次有九次都是找著各種理由回絕了,便是他想出去瞧瞧都沒得機會。
這次能跟著去魯郡公府裡,也能同韶秋在信裡有話說,想到這兒,他便傻笑起來。
謝愈見扶回這幅模樣,敲了敲案麵,“彆傻站著笑了,過來研磨。”
他還得將給李知的臨本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