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便被我的母親克拉米抱在了懷裡。

“克裡斯汀娜，我親愛的孩子，你終於醒過來了。”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擁抱著我的動作帶著小心與珍視，這讓我的心感到暖洋洋的。

感受著母親的香味和懷抱，我放鬆地靠在了她的懷裡，“母親，讓您擔心了。”

我和克拉米擁抱了許久，門口處傳來了敲門的聲音。我們抬起頭看過去，便看到父親米歇爾站在門口的地方看著我們。

“已經好些了嗎，克裡斯汀娜。”米歇爾關切地問道，他走進來，分彆給了我和克拉米一個擁抱和吻，“你那天突然在花園裡倒下了，教皇還有那兩位少年神官都很擔心你。”

我輕輕地“啊”了一聲，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麼，“洛伊哥哥和提米諾斯哥哥，還有教皇大人……我，那個，父親，我睡了多久了？”

米歇爾摸了摸我的頭，眼裡流露出擔心的情緒，“整整十二天……你現在真的已經沒事了嗎，克裡斯汀娜。”

我愣了愣，十二天，也太久了吧。而且如果是我足足昏睡了十二天的話，父親的態度未免也太奇怪了……或者說冷淡，至少也得像母親那樣才對吧？當然，可能隻是我的表述不夠準確，並不是說他不擔心我……隻是父親的態度確實有點不對勁。

但我並沒有說出我的疑惑，隻是點了點頭，“已經……沒事了，至少感覺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了，父親。”

克拉米的臉上流露出不忍的表情，她看向我的父親米歇爾，說道：“親愛的，克裡斯汀娜才三歲，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

“我們隻能這樣，這也是為了克裡斯汀娜好。”聽到克拉米的話，米歇爾的臉上也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彆開臉，朝走廊外等待命令的莉莉艾說道，“為克裡斯汀娜收拾行李吧，莉莉艾。”

等、等一下，收拾行李？

我愣了愣，“不、不，父親，請等一下，收拾行李是怎麼回事？我這是要去哪裡？你們要把我送去哪裡？我才剛剛醒……母親，您也說句話呀！”

我全然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象，可就連克拉米也陷入了沉默之中，整個房間裡都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安靜。

被送出家門前，克拉米遞給了我一把弓箭和一根牧杖，再將一條項鏈掛在了我的脖子上，“對不起，克裡斯汀娜……母親無法保護你，無法再陪在你的身邊了。”

“遇到危險的時候，就打碎這條項鏈，它會給予你力量的。”

什、什麼啊……這到底是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隻是睡了快半個月，怎麼一覺醒來感覺世界都發生了變化了呢？我要被送到哪裡去？

可一個三歲的小女孩是沒有辦法拒絕大人的安排的，就算是穿越者也是。而等我在家中壓抑的氣氛裡被送到屋外的馬車上時，我知道我也許再也沒辦法回家了。

等在馬車前的是一個身著聖堂騎士服的紅發女騎士，看到我從宅邸裡走出，便迎上前來。

“克裡斯汀娜大人，在下奧菲歐，定將您安全護送到目的地。”

“奧菲歐，我們要去哪裡？”我問她。

“您上車就知道了。”她沒有告訴我。

這一次，我連莉莉艾都沒辦法帶走，她隻能幫我把行李搬上馬車，然後站在宅邸門口的馬車前為我送行。

“克裡斯汀娜大人，這次出行路途遙遠，我在您的行李裡放了幾本汀巴雷因最近流行的小說，如果無聊的話，就拿出來看看，當做是解悶吧。”

“可我還不怎麼識字……”我為難道。其實這句話是假的，自從我發現自己是穿越者後，這個世界的文字的學習難度便極速下降——又或許隻是因為這個年紀接收新知識比較快，除了一些格外生僻的字以外，我如今可以說是已經基本沒有了閱讀的障礙。

“啊……”莉莉艾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她似乎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可如今再去準備一些讓我打發時間的東西卻已經來不及了，“那就讓……不，沒什麼。”她搖了搖頭，將差點說漏嘴的話又吞了回去。

“克裡斯汀娜大人，祝您一路順風。”她對我說。

“父親和母親呢？”我又問。

“米歇爾大人和克拉米夫人在宅邸裡……”莉莉艾看了看身後宅邸的方向，壓低聲音告訴我。

“他們不來為我送行嗎？”我不甘心地繼續問道。

“他們一定想來的，克裡斯汀娜大人。”莉莉艾垂下眼說，“快上馬車吧，就要到出發的時間了。”

我隻好點點頭，看來拖延時間不湊效了，我必須得走了。我又抬頭去看莉莉艾身後的宅邸，熟悉的家在我眼裡突然變得陌生起來了。我的家很大，而我還很小。說實在的，我並沒有去過我家的所有地方。可我現在已經沒有機會再去探索那一切了。

“好吧……那，莉莉艾，我的父親和母親就拜托你了。”我輕輕地說道。

爬上馬車……或者說被奧菲歐抱上馬車之後，我立刻就理解了她所說的那句“上車就知道了”的話的意義了。

馬車上坐著的正是我多日不見的洛伊和提米諾斯……雖說在我的視覺裡隻是睡了一覺沒見，但在他們眼裡我一定是昏迷了很長時間吧？

“你已經沒事了嗎，斯汀娜。”提米諾斯主動朝我打招呼道，他拍了拍身邊的軟墊，帶著悲憫天人的微笑向我招手，“來這邊坐。”

“提米諾斯哥哥這樣笑得好像狐狸。”我對他說，“謝謝你的關心，我已經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嗎？”洛伊的語氣有點懷疑，“斯汀娜，你那天暈倒得很突然，還說了奇怪的話……”

“所以我是因為這個才被送走的嗎？”我打斷洛伊的話，“我們要去東大陸嗎？”

洛伊沉默了片刻，隨後點了點頭。

我有些費力地想要爬到提米諾斯身邊的位置上，但過程不太順利，最後提米諾斯實在看不下去，把我抱了上來。

“對不起啊，因為這樣的事情讓你這麼小就遠離父母了。”提米諾斯看著我，輕輕地揉了揉我的頭發。

就像我的父親一樣。

我的鼻頭突然一酸。

原本就是裝出不在意的樣子，可一旦離開了家，我又變得難過起來了，“我是不是再也回不了家了，提米諾斯哥哥。”

“可憐的孩子。”他並不回答我的話，隻是俯下身擁抱住我，“聖火會庇佑你的。”

和父親母親不同，提米諾斯的身上帶著火焰的味道……或者說蠟燭燃燒過的、透過精靈石彩窗照射下來的陽光的味道。這就是聖火的味道嗎？

我在心裡想著，把頭埋進了少年神官的懷裡。

才不會。

聖火才不會庇佑我。

我想。

“我其實一點都不難過。”我悶聲為自己辯解道，“我們總會要離開自己的家的。”

洛伊的聲音響了起來，“哦？那你怎麼抱著提米諾斯這家夥不放開？”

“是提米諾斯哥哥先抱著我的。”我說道，且不要臉地大聲承認自己的性癖，“而且提米諾斯哥哥好看，我喜歡他！”

洛伊不由得笑了出來，“你看，提米諾斯，我就說了斯汀娜那天是衝著你才撒的謊，你這張臉啊，到底迷倒了多少女孩子，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洛伊，你又打趣我。”提米諾斯笑著搖搖頭。

我也跟著提米諾斯搖搖頭，“沒錯，洛伊哥哥，你不能這麼說，因為我父親也是像提米諾斯哥哥這樣抱著我看書的。”

這下連提米諾斯也愣住了。

我笑了起來，在他們驚訝的視線裡抬起頭，“你們看，我就說我沒事吧？”我叉著腰，努力地壓抑住自己的哭腔，“我一點都不難過，我本來就不能永遠和父親母親在一起的，人生下來就進入了死亡的倒計時，總會有人的倒計時先變成零的，所以、所以……”

我抽了抽鼻子，“我早就知道了，所以……”

他們安靜地看著我，或許是神職人員的緣故，他們臉上沒有半點不耐煩的神色，隻是靜靜地、用帶有鼓勵的眼神看著我。

我“所以”了半天都沒有所以出一個所以然來，隻好話頭一轉，說道：“沒什麼所以的，我隻是沒想到分彆的這一天來得這麼快……我說完了，你們彆這麼安靜啦，說點什麼好不好！”

洛伊也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再這麼下去我就要被這群家夥薅禿了。“斯汀娜……能從你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見解，我很驚訝，剛剛那一瞬間我甚至都懷疑坐在我眼前的不是一個三歲的女孩，而是一個成熟有思想的女性了。”

“那是我天資聰穎，”我小聲嘀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沒見過而已，乾嘛大驚小怪的。”

“‘有人有人，天外有天’……真是一句好話，斯汀娜，你總是在給我們驚喜呢。”洛伊說道。

提米諾斯也伸出手來捏我的臉，“不會是被什麼老妖怪附體了吧？那天你可是說了很奇怪的話哦，斯汀娜。”

“窩才米油唔唔唔……”我掙紮著，半晌才從提米諾斯的魔爪中脫離，“我到底說了什麼才要被父親和母親送走呀！”

他們見我似乎是真的已經不難過了，這才露出認真的表情來。

洛伊對我說：“你抓著我，對我說‘不要死好不好’……我們那天明明隻是第一次見麵，為什麼你會這麼對我說？”

麵前坐著兩個未來的異端審問官，我不由得冷汗直冒，直覺告訴我如果說謊的話絕對會被看穿。

可是要怎麼說呢？你們都是遊戲的角色，所以未來是已經被決定好了的……可我怎麼能這麼說，更何況我還沒有完全搞清楚教堂所隱藏的秘密。

“……因為，因為洛伊哥哥走了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了。”我垂下頭，儘量避開兩人探究的目光，“我也不知道……雖然那天是第一次見到你和提米諾斯哥哥，但我總覺得曾經見過你們。”

“而且，洛伊哥哥走了之後提米諾斯哥哥就沒有朋友了，他很難過……所以我才想和你們做朋友。”我心底裡一橫，就把某次提米諾斯和愛格妮婭的對話搬出來救場。

反正，我說的也不是假話，他們是看不出什麼來的。

幸好我麵前的少年神官而不是成年後的異端審問官，不然的話，僅僅是這種程度的話可沒辦法忽悠過去。

果然，聽了我的話之後兩人的注意力又再次被轉移了，洛伊有些詫異地看向提米諾斯，而提米諾斯則是再次上手捏我的臉。

“救、酒名哇諾一葛格……！！！”

“斯汀娜，話可不能亂講哦。”

“窩……拆米油……”

最終這個話題也在我們的打鬨之下不了了之了。我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困意也湧上心頭。

才打了個哈欠，提米諾斯就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腦袋，讓我靠在了他的身上。

“你怎麼比我母親還像媽媽……”我迷迷糊糊地說道。

“小羊羔，你彆得寸進尺哦。”

“我才不是羊呢……”我小聲地反駁。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周圍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我屏息聽了聽，發現周圍環繞著樹葉磨蹭的沙沙的聲響，還有夜裡昆蟲的鳴叫聲。

提米諾斯和洛伊似乎並不在我的這輛馬車裡，大概是照顧到我還是女孩子，就到其他馬車去休息了吧？

我突然感覺到有些餓，肚子也咕嚕咕嚕地響，這才想起我似乎一整天都沒有怎麼吃東西了。

於是遵循著覓食的本能，我從軟墊上爬起來，拉開了馬車的門。

奧菲歐似乎一直守在馬車外，看我推開車門探出頭，便回過頭來同我打招呼。

“您醒了嗎，克裡斯汀娜大人，在下聽洛伊神官和提米諾斯神官說您太累了，在馬車裡睡著了。”

“嗯。”我點了點頭，尷尬地笑了笑，“奧菲歐……我有點餓了，有吃的東西嗎？還有就是，我們現在在哪裡？”

奧菲歐點了點頭，“回大人，吃的東西自然是有的，洛伊神官在休息之前叮囑過在下準備了食物給您。以及，這裡是南汀巴雷因森道。”

好好的聖堂騎士就這麼被雇傭來當保姆和護衛，真的沒問題嗎？再怎麼說這也是聖堂騎士啊……我在心底裡嘀咕著。

從奧菲歐的手裡接過還殘留著熱氣的烤肉串，我心裡流下一滴汗來……我的乳牙真的能咬得動這麼厚的肉嗎？就算咬得動，萬一塞牙縫怎麼辦？

看著我遲遲不動的樣子，奧菲歐有些不解，“克裡斯汀娜大人，是烤肉串不合您的口味嗎？”

不……我都沒咬下去呢，怎麼就知道不合口味了。我歎著氣搖了搖頭，橫下心咬了一口。

怎麼說呢……雖然味道算不上好吃，但肉質意外地鬆軟，即使是我這樣的小孩子也能輕鬆吞下。

我不由得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奧菲歐也因此鬆了口氣，“太好了，在下特意選取了肉質比較鬆軟的鳥肉，看來您能咬得動呢。”

原來考慮過我還是個小孩子的因素嗎？先入為主了真是抱歉。我在心底裡對奧菲歐說了一聲抱歉。然後便開始了進食。

雖然在家裡的時候家規一向嚴格，但現在我已經不在家了，自然就已經不再受束縛了。我一邊吃一邊看向一邊的奧菲歐，似乎是注意到我的視線，奧菲歐來到了我的身邊，輕聲問我。

“有什麼吩咐嗎，克裡斯汀娜大人？”

我搖了搖頭，迎著她不解的目光，說道：“我隻是一個人有點悶，你可以陪我聊聊天嗎？”

聽了我的話，紅發的聖堂騎士第一次露出了彆扭的表情來，雖說如此我也沒有見過她太多的表情就是了，畢竟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天呢。

也是，上班打工本來就很累了，還要陪雇主的小孩子玩，確實有點為難社畜了，換作是我我肯定也不樂意。

可現在我才是甲方爸爸，我的父親母親支付了雇傭費，那我就是上帝。於是我假裝沒有注意到她的為難，隻是做出被拒絕了的難過的樣子，“……不、不可以嗎？”

奧菲歐搖搖頭，“不……隻是在下經常被同僚說很無聊，不太擅長聊天……可能無法為克裡斯汀娜大人解悶。”

“無不無聊的事是我說了算，我又不是你的同僚，他們覺得你無聊隻是因為他們本身也很無聊而已。”我有些不滿地說道，於是也開始滿嘴歪理，“再說了，隻是對奧菲歐的一些提問而已，你照實回答我問題就好了。”

奧菲歐垂下眼，“在下明白了。”

我點點頭，滿意了。

“奧菲歐的家鄉在哪裡？”

奧菲歐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沒有料到我一開口就會這麼問，過了半晌才輕輕答道：“……在下的家鄉在庫國。”

“……庫國？”我瞪大了眼睛，這才再次認真地打量起她的五官和外貌來。如此看了一番，我才發現她的樣貌比起東大陸以及西大陸北部的人的相貌，更有獨屬於丙午地區的人的相貌。

“這麼一看……確實是呢。”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庫國的人。”

“……”奧菲歐沉默不語，似乎並不願多提起自己的家鄉。

我回想了一下，庫國的國王紀苛似乎常年征戰沙場，弄得整個丙午地區一片烏煙瘴氣，民不聊生。我斟酌了一下話語，這才繼續發問。

“奧菲歐是怎麼當上聖堂騎士的呢？”

“……庫國戰亂不斷，在下流離失所，一直在外流浪。後來被來丙午地區布教的教皇大人所救，受恩於教皇大人，之後便加入了聖堂機構，成為了聖堂騎士……這次也是受教皇大人拜托，前來互送克裡斯汀娜大人的。”

“……”原來不是受雇於我的父親和母親啊！我頓時為我方才的舉動感到失禮。

奧菲歐似乎是察覺到了我所想的事情，她伸過手接過我吃剩下的烤肉串的竹簽，又給我遞來洗漱的手帕。

“克裡斯汀娜大人在想什麼？”她問。

我怔了怔，下意識地就將心中所想的話說了出來：“奧菲歐以前是不是做過傭人？”

“……”奧菲歐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她隻是伸出手拍了拍我的頭，“克裡斯汀娜大人，離黎明破曉還有一段時間，再睡會兒吧，白天要趕路。”

“奧菲歐，”我抓住她的手鎧，硬邦邦的，看起來堅不可摧，就像她的心一樣，“庫國會變的。”

沒錯，雖然不知道還要多少年，但是庫國未來的二王子會改變庫國的……和他的七位旅途友人一起。

“嗯……在下知道了。”她輕輕地回答我，將我抱回了馬車上。

我感覺到了敷衍，心生不滿的同時卻也能夠理解。也是，一個三歲的小女孩說的話又怎麼能讓人信服呢，她估計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在哄我吧。

我感到難過起來，我還是太弱小了，彆說保護彆人了，我甚至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我抱住奧菲歐的鎧甲，悶聲道：“奧菲歐，從明天開始可不可以教我劍術？”

“好。”我聽到聖堂騎士這麼對我說，“……明天開始，在下教您劍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