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玖就到了邊城，他先是找了一家茶館坐下，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被店小二給趕出去了，小二用手敲著門，一臉不屑“喂喂喂，店裡不許風離國的叛徒進！”

玖微微怔愣了一下，意識到是在趕人，他不想進行不必要的爭執，扭頭離開了。

可是這種情況卻在好幾家店裡都發生了，玖早就料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抑製不住的失落感湧上心頭，玖也放棄了歇腳的想法，但是他留戀這裡的一景一物，儘管這裡早已物是人非，但這片土地曾經是他用生命都要守護的，這裡的人也曾是他拚儘全力也要保護的人。

突然流到眼睛裡的血液打斷了他的思維，他抬起手，就摸到了滿手的鮮血，回頭一看，竟然是有人拿著棍子給了他的頭一記重擊，他輕微地皺了一下眉，看清眼前的狀況時，瞳孔猛地放大了一下，他在不知不覺間，身邊竟然已經圍了一堆的人，那群人都是街上的一些百姓們，他們都是認識玖的，玖的行動也完全保密了，所以他們並不知道玖做的事情，在他們的印象裡，玖在風光無限時調轉矛頭，叛國通敵，是個不折不扣的叛徒。

覓日說過，曾經有多愛一個人，在那個人做了錯事之後就會有多恨，當恨意如同潮水一般呼嘯而來的時候，那對於任何一個人都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

趕來的百姓們，有用武器的，有用靈力的，甚至還有拳腳相加的，玖沒有反抗，他不覺得自己有錯，但是他也覺得自己不應該對百姓動手，他抬眼一看，發覺自己曾經的印象中和藹可親的百姓們竟然像是惡魔一樣瘋狂地撲向了他，扭曲的麵容，滿口的臟話，以及毫不顧忌的攻擊……玖第一次覺得他們好可怕，第一次覺得自己哪怕是一身的修為也會在麵對圍毆時打心底裡的畏懼……他們人好多，罵的好難聽，打得……不對，他壓根感覺不到疼痛，可是為什麼他的心好痛……

他的指尖已經不自覺地在凝聚靈力了。

那就都去死吧！去死吧！去死！

他的意識裡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叫，叫得非常大聲，聲音大到他連他們的咒罵聲都聽不到了。

他又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他們好壞，我明明幫了他們的，還打我。

——好壞啊！

玖還沒有和自己掌握感情的那一魄融合，導致他在很多行為上特彆容易受人指使，他抬起手來，指著自己麵前的一個他也不認識的人，淡淡地重複了一句“去死。”

下一瞬那個人就已經成了冰雕，停止了一切的動作。

也是在下一瞬，人群定住了，這並不是因為玖的靈力，而是他們被嚇到了，整條街上達到了落針可聞的地步，然而瞬息之間，人群四散逃開，尖叫聲，哭喊聲鋪天蓋地，耳邊的聲音更大了些，蓋住了他意識裡的聲音，已經喪失理智的玖瞬間就清醒過來了。

他趕忙去給麵前留下的人解凍，可是在觸碰到人的瞬間，受到觸碰的極致的冰瞬間裂開，碎成了一地的殘渣，在碎裂之前，他感覺到裡麵的人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他的屬性是冰，而且是極致的冰，哪怕方才發生的事情隻有五次呼吸的時間，但是被凍到裡麵的人的血液會瞬間凍結，隨後各個器官陸續停止運作，跳動的心臟喪失動力，自此便喪失了生命的體征。

“殺人了啊！殺人了！”

“他瘋了！”

“多好的人，白死了！”

……

耳邊的聲音很大，很亂，很嘈雜，玖害怕自己再次失控殺人，逃跑一樣地離開了。

他殺人了，他真的殺人了!

這句話在他的腦子裡麵不停地回蕩，回蕩，再回蕩。

他殺過的人數也數不清楚，他不應該產生這麼大的反應的，但是這不一樣啊，他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那個人沒有做錯什麼，隻是單純地對他不友好而已。

怎麼也不至死的。

他一路跑著，原本熱鬨的大街上突然變得格外清淨，百姓們都像是躲避瘟神一樣躲到屋子裡麵緊閉了門窗，他的心裡驚濤駭浪，更是一刻也不敢停下。

天空中烏雲密布，眨眼間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就像是一盆冰水從頭澆下一樣，從頭到腳的冰冷讓他冷靜下來了，他停下腳步，抬頭看天，雨水落到眼睛裡的感覺非常難受，他忍不住眨了眨眼，隨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沒有帶傘的人站在雨中，沒人知道他是否流淚。

就像是不知道多久之前那樣，玖感覺到自己手腳冰涼，難以言語。

千萬的思緒從他的腦海中呼嘯而過，但卻什麼都沒有留下，他帶著已經閃白了的思緒在雨中矗立，就像是一尊雕像那樣。

雨水不停地衝刷著他的靈魂，一遍又一遍。

“彆跑了……”一個小孩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

他睜眼看著，才發現是一群在向著他這邊慌忙跑來的小孩，他們跑著，腳踩到水坑裡後飛濺的泥水沾滿了全身也毫不在意。

又是一個小孩的聲音“快點快點，再不回去我爹要打我了。”

有人接著說“我娘肯定氣死了。”

領頭的小孩手裡抱著傘，但卻沒有撐開，他沒有注意眼前的狀況，就那麼撞到了玖的身上，領頭的小孩停了下來，其他人也就都停下來了，他們也不著急回去了，抬頭好奇地打量著一聲不吭的玖。

似乎是玖的神情太嚴肅了些，竟然有孩子當場被嚇得哭了出來，坐到地上大哭“有鬼啊！”

大部分的小孩也是麵露駭色，都在不停地後退。

領頭的孩子還是比較鎮靜地，他轉到後麵對其他人說“鬼什麼鬼啊！鬼能讓你看見？”他又走過去把坐到地上的孩子扶起來，然後大聲說道“沒看見是個人嗎？”

隨後，領頭的孩子走到玖的麵前，把手裡的傘遞給玖，說道“諾，給你了。”他也不問玖是誰，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玖沒有立刻接，問道“你不用嗎？”

領頭的孩子也懶得解釋，一把塞到玖的懷裡，說道“婆婆媽媽的乾什麼？”

然後對著身後的眾人說道“走咯，我可不想挨罵。”

玖在原地站了好久，在那群孩子離開時打鬨的聲音中，他能聽分辨出來領頭的孩子格外突出的聲音“好兄弟就要一起淋雨啊，而且助人為樂，勝造七級浮屠，懂不懂？”

聽到這樣前言不搭後語的話，連玖都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那天他撐著傘，在雨裡站了很久，聽了許久的雨聲，他抬頭看傘，很樸素的一把白色油紙傘，空氣很冷，但他的身體卻逐漸回溫，他清晰地感覺到了心頭的暖意。

雨停後，他感受著那個孩子離開的氣息，找到了那個孩子家裡，悄悄地把傘放下之後就轉身離開了，他不想給他們家裡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很快，他就到了皇城，他刻意地隱藏了身形，所以並沒有人發現他，去到了林知月所在的院中，院子裡的陳設沒有太大的改變，似乎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

林知月沒有在殿裡，反倒是坐在殿前的桌子前，一隻手直著額頭，在聽人向他報信“陛下，聽說冰煜國……滅了。”

“什麼？”林知月皺著眉，他並不相信在幾天前還生龍活虎的冰煜國就這麼滅了。

報信的人聽不出來林知月的悲喜，但也能體會到林知月的不可置信“是，陛下，情報屬實，聽說冰煜國皇帝將幾乎全國的百姓都煉成了毒屍，她死後，毒屍就自然潰散了。”

“是麼？”林知月抬眼看了一眼報信的人，神色似乎有些疲憊，他接著說“有常勝將軍的消息嗎？”這才是他真正關心的事情，雖然他早就知道玖是在柳曉風身邊的，但是他們這次行動的危險程度實在是無法估量的，他真害怕一不小心，他就要瞬間失去三個友人，那太可怕了。

可是，那幾天風離國動亂，他需要留下來鎮場子，是怎麼都離不開的。

“沒，沒有。”報信的人趕忙低頭再拜，常常在林知月身邊的人都能體會到他對於玖的執著，不論是哪次傳來冰煜國的消息，林知月問唯一的話都是有關玖的，他們也不敢問，也不敢說，其實這麼久都沒有傳來消息，他們在私底下早就傳開說是玖早就死了，隻是林知月不肯相信而已。

突然間，林知月猛地抬頭了，雖然玖隱藏了身形，但是同為巔峰級彆的強者，林知月是可以感受到玖的氣息的，他瞬間就紅了眼圈，還尚存的一絲理智讓他把來報信的人趕走了“你先退下吧。”

隨後，他準確地看向了玖的方向，自言自語道“是你嗎？”自從玖離開之後，他做夢常常都會夢到玖，但是夢的內容卻並不是他強迫玖的那些事情，而是他們最初認識時，那個乾淨的白衣少年坐在他的身旁，認真地為他講解的場景。

玖離開以後，覓日罵過他很多次，多到連他都以為自己隻是單純地喜歡玖的身體，可是在後來才發現了，他從來都不是那麼粗淺的，他喜歡的一直是玖這個人，喜歡他的方方麵麵。

玖並不打算多作隱藏，當即就顯了身形，這時的他已經站到林知月的麵前了，他單膝跪下，行禮道“陛下，臣，幸不辱命。”再次見到這位君王時，他早就不似年少時的那般慌亂無助了，歲月把他的性情一次又一次地磨練，在時間的長河中淘洗，他變得沉穩、從容。

林知月激動到手足無措了，他也不知道是該先抱玖，還是先把人扶起來，糾結了好久，腿一軟，竟然“哐”地跪下去了，玖被嚇了一跳，也趕忙換成雙膝跪地的動作，隨後就被林知月給毫不客氣地抱住了。

林知月抱得力氣之大，簡直恨不得把玖融進他的身體裡那樣，他想過自己和玖重逢時他要對玖說的無數的話，也幻想過無數次自己要對他做的事情，可是等到真的見到人了，卻什麼都不敢了，他隻能抱緊那人，小聲地道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對玖的思念，真的不是用洪水可以形容的，那綿綿不絕又洶湧澎湃的思緒是他無論如何都隱藏不住的，尤其是見到玖之後，思念傾瀉而來，他再也受不了了。

玖沉默著沒有說話，片刻後同樣地抬起手來，輕輕地拍著林知月的肩膀，以示安慰。

等到林知月的情緒恢複之後，他趕忙把人扶起來，輕聲道“回來了，就好，這次不要離開了，好不好？”他沒有了君王的硬氣，反倒是商量一樣地問他。

玖答應了柳曉風回北靖國的，他不可能食言，而且這次回來，他也發現風離國似乎已經真的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他不想讓林知月為難，也懼怕了百姓，他組織了片刻語言之後，沉聲道“陛下的知遇之恩臣或許一生都還不完，如今冰煜國已滅，風離國萬裡疆土再無後顧之憂，臣……也該離去了。”他的感情略有缺陷，隻能體會到心中的最強烈的對風離國的忠誠，但是他對林知月的那些複雜的感情卻被他刻意地遺忘了，他懂不了林知月的不舍與思念。

聽到玖這樣的說辭，林知月的眼圈紅了徹底，他的嘴唇顫抖著問道“你要走？”如果仔細分辨的話，甚至可以聽出來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玖看到林知月這樣的神色略微有些不忍，垂眸沒有敢和林知月對視，微微頷首，道“是的，去北靖國，那裡有我的友人。”

林知月猶豫了好久才敢問出來這個問題，他明知道一直都是自己強迫的玖，但是他多麼希望玖可以對他生出一些超越君臣的關係“那我……算什麼？”

“君王。”玖抬眼看著林知月，眼神堅定，那雙丹鳳眼中閃爍的光芒是他第一次見到林知月時的光芒“你是我用生命儘忠的君王。”他不敢說自己沒有幻想過和林知月真的在一起時的場麵，但是他不敢，他隻是個普通人，但林知月是君主，他不能也不可以對一個人動真情，這句“君王”是他給這個折磨他又重用他的君主最好的回答。

聽到這樣的回答，林知月脫力一樣地後退了半步，似乎很難接受，他等了玖這麼久，要的從來都不是玖的一句“君王”，他多希望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牽著玖的手在鬨事漫步，可是這些都因為玖的這句話成了泡影，成了他一個人的白日夢。

他猛地向前去，按住玖的頭狠狠地吻了上去，毫不客氣地咬著玖的嘴唇，大有一種要把這個人拆吃入腹的狠勁，但是最後卻突然鬆了手，一把推開玖，甚至差點把玖給推倒，他沒有再說話，轉回身，回了殿中。

殿門緊閉著，玖向著大殿的地方三叩首，起身，默默地離開了。

……

風離國的一景一物他都太熟悉了，他知道哪家鋪子的糕點好吃，哪裡的武器做的最好，哪條路可以最快地回到皇城……但是他要離開了，不知道會不會回來。

這裡太熟悉了，就像是他的家一樣。

他在這裡生活了八年之久，這裡的一磚一瓦如同他的血肉一般深深地刻進了他的骨骼中，就像是流淌在他身上的血液一樣。

這裡是他曾經選擇用性命守護的國度。

多好啊，再回頭看一眼吧。

再撫摸一下這裡的城牆吧。

不，那似乎太扭捏了些。

……

出了城門，他就見到了早就等候多時的柳曉風，那個男人如同春風一般溫和，對著他微微躬身，道“我來接你回去。”

玖同樣地微微躬身，回禮道“多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