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譯坐下,從書包裡掏出卷子和筆,什麼也沒問,像沒事人一樣。
林知南看徐嘉譯不開口問她抓貓的事,主動搭話。
“今早我真不該去。”她撇撇嘴,指甲輕輕刮著手指關節。
這句埋怨讓徐嘉譯抬起了頭,目光從她的頭頂移到手臂。她看起來雖然不怎麼開心,但整個人的狀態沒有脫離正常範圍,應該沒有遇上什麼大事。
他微微歪頭看她,等她繼續往下說。
“要是被流浪貓抓到了,是不是必須去打狂犬疫苗啊?”
林知南抬起右手湊到徐嘉譯麵前,手背上一道血痕,大概有半個食指那麼長,傷口周圍微腫,血跡半乾。
徐嘉譯被她這傷勢嚇得一愣,麵上還是儘量控製住驚訝的幅度。
“那隻貓看起來倒不像是狂犬病發作的樣子。”
林知南以為他要說可以不用打,表情稍微放鬆了些,回道:“是啊,昨天看它隻是有點瘦,不像是有狂犬病的樣子嘛,這樣是不是不用打也行啊?今早一被抓到,我就趕緊跑去衛生間水龍頭下衝洗傷口,還用了洗手液,把傷口邊緣的血擠了一些出來。”
她以前在外婆家聽老人講過,村裡有人在山上被蛇咬到,馬上跑到河邊用流水衝洗,還用肥皂擦洗傷口,最後什麼事也沒有。
林知南一邊說一邊比劃,看上去當時處理得有點用力過猛,徐嘉譯忍不住代入到自己身上,蹙起眉頭來。
“但狂犬病毒是有潛伏期的,那隻貓當時看起來沒有發病,並不能代表它身上沒有攜帶狂犬病毒。”徐嘉譯說。
林知南把頭埋在桌麵上,懊惱道:“我真是自討苦吃啊……”
“既然都已經發生了,那就去打個疫苗,估計也就幾百塊,”徐嘉譯淡淡道,“狂犬病一旦發作,死亡率幾乎是100%。”
徐嘉譯說完,坐在對麵的林知南沒有答話,她趴在桌麵上,突然發出抽泣的嗚咽聲。
徐嘉譯正準備側身把書本拿出來,手停在半空。
她該不會在哭吧?
看著林知南抖動的肩膀,徐嘉譯有些手足無措。他絲毫沒有安慰女孩子的經驗。
他回想了一遍自己剛才說的話,興許是那句“也就幾百塊”和“死亡率百分百”戳到了她的淚腺。
他的腦海忽然浮出那天在食堂,林知南扒著大米飯和炒白菜,還嘴硬說自己能吃飽的模樣。
無緣無故又要多花幾百塊錢,她心裡大概很自責吧。
林知南把臉埋在臂彎裡,眼淚止不住往下流。都怪她自己,非要去幫忙抓貓,這下好了,又要讓家裡多出不必要的開支。如果不去打疫苗呢?她恐怕會每天胡思亂想到睡不著覺吧?
眼淚澆濕了手臂,林知南也不敢抬頭,她不好意思讓徐嘉譯看到自己眼淚鼻涕橫流的樣子。
心裡正亂成一團麻,這時,徐嘉譯輕輕敲了敲桌麵。
“這裡有紙巾。”
他把一包麵巾紙放在林知南桌前,然後從座位上起身走開,給她留出了單獨整理情緒的空間。
林知南扭頭,偷偷看他離開的背影,拿起他給的麵巾紙,抽出一張擦眼淚。
紙巾有股淡淡的香味,像墨水又像青草。從此,這樣的氣味在林知南的腦海裡刻下了關於徐嘉譯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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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南站在社區醫院門口,半天不挪步子。
“真的要打嗎?”
“不然呢?”
徐嘉譯見她猶豫不決,直接拉著她的手腕把她拽進了醫院。
剛才在圖書館,徐嘉譯主動提出借錢給林知南打疫苗。這樣她既可以放心睡安穩覺,不用擔心狂犬病突發暴斃,也不用去跟媽媽伸手要錢添亂。
“徐嘉譯,不是我不想借,而是我真的不知道借了你的錢,什麼時候才能還給你。馬上要高考了,我也不能去餐廳幫工掙零花錢。”
“你不用還。”徐嘉譯認真道。
對於他來說,幾百塊錢還算不了什麼,如果能幫助林知南,這些錢還算是物儘其用。
“但是我必須還,”林知南鄭重其事道:“否則我沒辦法安心的。”
徐嘉譯想了想,說:“那這樣吧,我借錢給你,作為交換,你幫我跑腿,按次計費,直到把錢還完為止。”
林知南覺得這個主意可行,一口答應,隨即又約法三章:“你可不能讓我做違法亂紀的事啊。”
徐嘉譯無語:“你覺得我會嗎。”
徐嘉譯陪著林知南在繳費窗口掛了號,社區醫院人少,不用排隊,從繳費到打針也就用了十分鐘的時間。
林知南以前注射過狂犬疫苗,所以這次隻需要補兩劑加強針,加上處理傷口的費用,一共就花了280塊錢。
“從今天開始,你有什麼忙就儘管告訴我吧。”林知南捂著手臂和徐嘉譯一起走出醫院。
“著什麼急,有需要的時候我自然會開口。”
兩人停在社區醫院門口,時間不過也才下午四點,這時候如果返回圖書館去,坐不了幾分鐘就得閉館了。
徐嘉譯想起自己的書包裡還裝著昨晚沒吃完的三文魚片,卸下半個肩帶,掏出一個保鮮盒,遞到林知南麵前。
“這個給你。”
“是什麼啊?”林知南接過來,看到透明的保鮮盒裡裝著橘黃色的東西,被保鮮膜裹了好幾層。
“是魚肉。”
“魚肉?”林知南把保鮮盒打開,揭開一層保鮮膜,用手指戳了戳,軟軟的,確實是肉類的質感。
除了鯉魚、草魚、羅非魚,林知南從來沒見過白色以外的魚肉。
“怎麼會是這個顏色?”
林知南端起來嗅了嗅,沒聞到變質腐敗的氣味,心想裹了這麼幾層保鮮膜,還放在保鮮盒裡,不可能是變質的。難道是添加了色素?
徐嘉譯看她摸來摸去,聞來聞去,主動解釋道:“是三文魚,生魚片,我家昨晚沒吃完的,也許可以給你拿去喂貓。”
林知南恍然大悟地點頭,“哦,原來是三文魚啊,我沒吃過,所以不認識。”
徐嘉譯心裡突然有些彆扭。
她從來都沒有吃過的東西,而他隨意地拿給她去喂流浪貓。這樣做,似乎不太合適。
但林知南好像對這個細節並不在意,甚至把手裡的三文魚當作了貴族版貓糧,興奮難抑:“三文魚應該很有營養吧?正好送去給小白吃,它要生小寶寶了,正是需要補充營養的時候呢。”
“對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嗎?”林知南問。
徐嘉譯習慣性地想說“不”,又有些好奇她要把三文魚送去哪裡,就問:“去哪兒?”
“當然是去羅凡哥哥家看小白啊。”林知南解鎖手機,點開聊天記錄,翻出羅凡家的定位,地址上寫著“安民嘉園”。
“那個大哥哥叫羅凡,早上我幫他一起把小貓抓進籠子裡,他就說要先把小白帶回家安頓下,然後再帶它去寵物醫院做檢查。”
“他是一個人住嗎?”徐嘉譯問。
“好像是,我聽他說,他一個人租房住,”林知南不明就裡,“你問這個乾嘛?”
“沒事,走吧。”徐嘉譯邁開長腿。
路上,林知南發了微信給羅凡,告訴他自己給小白帶了三文魚來補充營養。
到了安民嘉園,林知南照著羅凡發來的幢數和樓層找到了他家。
順著樓梯爬到六樓,“砰砰砰”敲完門,羅凡踩著人字拖從門後探出身。
“你到啦?來,快進來。”羅凡熱情地招呼林知南進門,樓道有些窄,徐嘉譯站的位置剛好是羅凡的視線盲區。
林知南往前進門,羅凡才看到她身邊還有個高個子長腿男生。
“額,他是?”羅凡臉上的笑容散去,他顯然並不歡迎徐嘉譯的到來。
“哦,我介紹一下,他叫徐嘉譯,是我的同學,這個三文魚就是他帶來的,我就是借花獻佛啦。”林知南把手裡的保鮮盒遞給羅凡,又道:“要不現在就把三文魚放在貓碗裡?這個保鮮盒還得帶回家去。”
話說到這份上,羅凡隻好把他倆一同邀請到家裡來。
雖說是出租屋,麵積不大,但茶幾沙發電視櫃等家具一應俱全,一廳兩室一廚一衛,就隻有羅凡一個人住。
“家裡有點亂,這段時間沒空收拾,你們彆介意哈,隨意坐。”
林知南和徐嘉譯在沙發上坐下,環顧四周,林知南在找小白的貓窩,而徐嘉譯觀察著羅凡的生活細節。
茶幾上淩亂地擺放著雜七雜八的東西,開了袋的薯片、五顏六色的打火機、吃完後沒有收走的燒烤竹簽、幾瓶罐裝啤酒,還有透明玻璃煙灰缸裡塞滿了煙頭,似乎很久沒倒,把缸底的水染得黑黃。
房間的門邊上立著一個伸縮三腳架,上麵還架著一個相機。
羅凡把三文魚拿到廚房,找了一個碗放好,裝進冰箱,又把保鮮盒還給了林知南。
“小白在哪裡啊?”羅凡從廚房裡出來,林知南起身,朝前走了幾步。
“哦,在我臥室裡。”羅凡走上前,主動帶她到臥室裡看小白。
小白蹲在航空箱裡,朝林知南喵喵叫。
“它剛到新環境,得讓它適應一下再放它出來。”
林知南蹲在航空箱邊,隻敢隔著箱子觀望小白。
“對了,我要帶小白去寵物醫院做檢查,可能要做超聲看看肚子裡的小貓崽,你要一起去嗎?”羅凡問。
“當然好呀,”林知南激動地站起來,“現在就去嗎?”
“對,等我收拾一下東西就走。”
羅凡轉身出去,林知南蹲在原地看著小白,沒幾秒就聽到客廳裡傳來用力的關門聲,接著就聽到羅凡暴躁的斥責。
“小屁孩兒,知不知道什麼叫隱私?!彆人沒有邀請你參觀的地方你就彆瞎看,有沒有禮貌啊?!”
林知南急忙起身跑進客廳,隻見羅凡食指抵在徐嘉譯胸前,惡狠狠地警告他。
兩人個頭差不多,徐嘉譯冷著臉,一言不發,眼睛毫無畏懼地盯著羅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