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蘭爾早晨從金利斯的房間裡醒來,周圍彌漫著一種莫名的異樣。
首先,醒來時他旁邊的床上空無一人。原本與他同床的金利斯不見蹤影。緊接著,他發現了房間中種種微妙的改變。
比如,蓋了一整晚的被子突然變了花色。比如,書架上原本承載著榮譽勳章的地方,此刻竟變得空空如也。再比如,桌上有一個筆記本,字跡工整而稚嫩,顯然不是金利斯的字跡。
儘管這裡仍舊是金利斯的房間,但每一處細節都透露著不尋常。
薩蘭爾想打開終端聯係金利斯詢問他的下落,卻發現自己的手腕上空空如也。
他不死心地環顧了許久,終究一無所獲。他隻能滿心疑惑地洗漱,一頭霧水地推開房門。
往常重兵把守的皇宮走廊此刻異常寂靜,空無一人,讓他不禁皺起了眉頭,一路走過,那荒涼的感覺愈發強烈。
一直走到花園,薩蘭爾終於捕捉到了一絲聲響,那是一種細微的沙沙聲,仿佛有人在擺弄某物。
他漸漸趨近,直至抵達一處花壇的跟前,眼前浮現出一個小小的身影,那是一個孩童。金色的長發如絲般順滑,垂至肩頭,那孩子蹲在地上背對著他,不知道在做什麼。
薩蘭爾凝視著這一畫麵,內心湧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陽光灑落在對方的金發之上,折射出的柔和光芒,讓他的心底滋生出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
他緩緩地走向那個身影,蹲著的孩子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於是轉身過來。
當薩蘭爾看清那張稚嫩的臉龐時,他愣住了,那張臉與他記憶中的那張麵孔漸漸重合。
這竟然是金利斯,而且是年幼時期的金利斯。
他是在做夢嗎?
小金利斯的眼角掛著晶瑩的淚珠,他瞥見薩蘭爾,眉頭微微一皺:“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
薩蘭爾被問得一時語塞,他站在那裡,有些茫然:“我……”
他半天都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好在金利斯似乎對他的事情並不太在意,他很快便轉過頭去,低聲說道:“算了,你走吧。”
然而,薩蘭爾並沒有離開,他反而走到金利斯的身邊,與他並肩蹲下。他注意到花壇邊緣上有一張精美的手帕,手帕上躺著一隻一動不動的蝸牛。這一場景再次與他之前的記憶相吻合。
金利斯注視著那隻蝸牛的屍體,臉上的表情凝重。
薩蘭爾明知故問地開口:“你怎麼了?”
“我的寵物死掉了。”
“這隻蝸牛是你的寵物嗎?”
“是的,它叫麥克斯。”
原來這隻蝸牛還有名字,這一點他之前倒是不知道。
薩蘭爾提議道:“我幫你重新找一隻好嗎?”
他原本以為金利斯會像記憶中的那樣同意,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搖了搖頭,堅定地拒絕:“再找一隻,也不是原來那一隻了。”
薩蘭爾沉默了一瞬,隨後問道:“你喜歡草編蟲嗎?”
金利斯抬起頭:“什麼是草編蟲?”
薩蘭爾掃視四周,精心挑選了兩根柔韌的草根,迅速編出了一隻栩栩如生的草蟲。
他輕輕將草蟲托在手中,展示給金利斯看:“這就是草編蟲。”
金利斯接過草編蟲,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用手指指向一旁的蝸牛屍體:“你能編一隻麥克斯嗎?”
薩蘭爾看著蝸牛遺體,有些猶豫,他沒有編過蝸牛。
但既然金利斯提出了要求,他便又選了幾根草條:“我試試。”
由於缺乏經驗,編蝸牛的過程對他來說並不容易,但金利斯沒有不耐煩,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薩蘭爾最後真的編出一個蝸牛出來,隻是比起真的蝸牛還是相去甚遠。
金利斯接過草蝸牛,端詳良久,沉默不語。薩蘭爾看著他手中的作品,自覺有些滑稽,便說:“我再重新編一隻吧。”
金利斯搖了搖頭:“不用了。”
說完,他將那隻草編的蝸牛置於真蝸牛之旁,緊接著,他開始挖掘花壇中的土壤。
“你這是在做什麼?”
金利斯手上的動作未停,他回應說:“埋葬麥克斯。”
不久,花壇中便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土坑,金利斯用沾滿泥土的手,小心翼翼地將蝸牛的屍體與那隻草編的蝸牛一同放入了墓穴之中。
薩蘭爾問:“為什麼要將那隻假的也放進去?”
金利斯一邊埋坑,一邊回應:“這樣麥克斯就不會孤獨了。”
墓穴填平後,金利斯取出手帕,擦拭了手上的泥土,然後將薩蘭爾最初編織的那隻草蟲放進了口袋。
“你現在還難過嗎?”薩蘭爾問。
“我沒有難過。”
若非他眼角的淚痕仍清晰可見,薩蘭爾幾乎就要相信他的話了,但他並未揭穿,隻是輕輕地說:“那就好。”
他瞥見金利斯手上沾滿的泥巴,目光轉向不遠處的一處清澈的潭水,便迅速地將金利斯拉起,帶他走向那片水域。
薩蘭爾蹲在潭邊,捧起金利斯的手將其浸入清潭之中,輕輕地搓洗。
原本清澈的潭水在接觸到泥土的瞬間稍顯混濁,但隨即又很快散開,恢複了原有的清澈,而金利斯的手也在這水中變得潔淨如初。
薩蘭爾伸手摸了摸衣袋,從中抽出一條手帕,擦拭著金利斯的手,直至每一寸肌膚都恢複光潔。
擦完手後,他抬起頭,看到金利斯眼角尚未乾涸的淚痕,又輕柔地將其拭去。
金利斯看了看自己乾乾淨淨的十根手指,然後抬起頭,目光直視著薩蘭爾,緩緩道:“我是帝國大皇子。”
“嗯?”薩蘭爾有些困惑,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及此事。
他回想起小時候曾誤將金利斯當作小女孩的事,他突然提到皇子身份,難道為了避免自己再次弄錯性彆?
“我叫金利斯,那麼你呢?”
“我叫薩蘭爾。”
“薩蘭爾。”金利斯輕聲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隨後微微點頭,繼續說道,“自我入學起,我的學業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年年榮獲優秀獎。從出生起就不斷出現的誇讚聲來看,我也知道自己的相貌出眾。身為大皇子,我將來注定將繼承帝皇之位,擁有無儘的財富與權力。”
薩蘭爾被金利斯這番自誇的話語弄得有些發懵,不明白他為何又突然開始誇耀自己。
金利斯停頓片刻,目光轉向薩蘭爾,似乎在等待他的回應。薩蘭爾隻得點頭附和:“你很優秀。”
金利斯對他的反應表示滿意,點了點頭,繼續說:“在帝國,成年男性的法定結婚年齡是二十歲。我現在十歲,還有十年的時間。”
薩蘭爾越發感到困惑,“什麼意思?”
“十年後,你願意成為我的皇子妃嗎?”
薩蘭爾被這突如其來的求婚驚得目瞪口呆。
金利斯見他猶豫,以為他不願意,於是補充道:“作為皇子妃,你將與我共享財富與權力,享受一生無憂的生活。”
薩蘭爾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們才剛認識不久,就這樣決定了十年後的事情,是不是太倉促了?”
金利斯搖了搖頭:“父皇曾教導我,作為未來的帝國之主,每一個決定都必須深思熟慮。這件事我已經認真考慮過,不是草率之舉。”
“那你為什麼想要我當你的……皇子妃?”
“你編的蟲很好看,我很喜歡。”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是的。”金利斯嚴肅地點頭。
薩蘭爾笑了笑:“那好吧,我同意了。”
金利斯這時終於才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小時候的金利斯五官尚未長開,比起長大後多了幾分可愛,配上這笑容和齊肩的長發,難怪自己小時候會將他誤認為是小女孩。
他忍不住捏了一下金利斯的臉,手感軟軟的,很舒服。
金利斯的笑容卻在瞬間收斂,薩蘭爾連忙鬆手。他忘了金利斯不喜歡與不熟的人親近。
“抱歉,一時沒控製住自己。”
金利斯揉了揉被捏的臉頰,疑惑地問:“為什麼沒控製住?”
“因為太可愛了。”像小團子。
金利斯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大方地說:“既然你是我未來的皇子妃,那就再讓你捏一次。”
薩蘭爾忍不住笑出聲來:“殿下真是慷慨。”
金利斯再次感受到臉頰上的輕柔觸碰,雖然不痛,但總覺得有些彆扭。他有些不太習慣這樣的感覺。
然而,對麵的男人卻似乎樂在其中。
金利斯突然想到了什麼,他一邊被捏著臉一邊說:“你不可以捏彆人的臉。”
薩蘭爾故作苦惱:“那可怎麼辦呢?殿下隻讓我捏一次,如果不讓我捏你,我就隻能去捏彆人了。”
金利斯微微皺眉,覺得這是個棘手的問題。
算了,他想,以後就讓薩蘭爾隨便捏吧,反正他是自己的皇子妃。
薩蘭爾蹲在地上,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捏著金利斯的臉,他看著麵前縮小版金利斯一本正經地說出“你以後可以隨便捏”後,眼角一彎。
“殿下,”薩蘭爾輕聲說道,“謝謝你。”
“不用謝,這是未來君主應有的氣量。”
“還是要謝的。”
謝謝不論是在失憶之前,失憶之後,還是意外地以成年形態闖入幼年時光,金利斯總是那麼堅定地選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