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麼?”渡槐衣淡問。
“啊?”玄澄予露出遲疑,單眉一擰,“我在吃東西啊!”緩緩上下擺動牙齒。
“你想如何我不管,蘭若不是你排解寂寞的人,該有的分寸彆逾矩,這段時間麻煩你照顧她。”
他抬眸瞅了瞅他,定住一晌,乾上一杯後笑道:“你彆這麼認真對我說話,我都彆扭了!”
“明日走一趟三牌坊。”
他撐起下巴瞇起一雙細眸,“你這又嫖又賭的,不大好吧?”
“探一句讖言虛假。”
“你發現什麼線索了?”
“你可聽過蘇宜城廣傳一句靡音冉冉星辰晦,思曲聲聲萬物悲的讖言?”
“這句是三牌坊坊主所作的讖言?”他一邊細聽一邊吃食,不知不覺盤中所剩無幾,竟忘了給蘭若留菜。
“應該錯不了,這種人人孰知的傳言要查證並不難,娑婆閣沒有必要說謊,無風不起浪,三牌坊坊主也許聽過什麼,為何作下這種讖言,隻有親自會會他,才能知道這句讖言是不是我們要找的兮風之音。”
玄澄予再斟酒,“聽說這三牌坊坊主老千出得狠了,你可有把握?”
“本爺是生意人,什麼樣的局沒遇過?”他以茶敬酒。
“敬!”他舉杯一飲,“你剛才故意露這麼一手,你認為娑婆閣閣主何時會盯上我們?”
渡槐衣憶起雪紗簾外那匆匆一瞥的眼神。
“渡兄?”
“在我們踏進娑婆閣的時候。”
他雙指一磨,“那又何必急著露手?”
渡槐衣簡道:“我本沒如此急於見上娑婆閣閣主,可當我見過她後便改了主意,我要親自一會閣主,試探都是多餘。”
“你見過閣主了?”
他給自己上茶,神色泰然,“匆促一眼,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
“哦?能讓一向不近女色的一方先生說出如此評價,想必傾國傾城,渡兄一見鐘情了?”玄澄予奸猾道。
這時蘭若抱著肚子走出來,一臉憋屈。
“大予哥你騙人!說出來幫我拿吃的,結果自己先吃起來,還沒留給我……”
玄澄予連忙前去拉起她安撫著,“我的好妹妹彆氣彆氣!其實我本要跟妳說這裡的膳食不好吃,不小心就先跟渡兄談起事了,我帶妳到蘇宜城最有名的瀧香肆……”
“瀧香肆百妖聚集,不如還是讓玄兄自個兒跑一趟。”
渡槐衣怎會沒聽出是他自己想去瀧香肆喝酒。
“說得也是!我去幫妳外帶好吃的回來!丫頭乖啊彆亂跑!”
他用力摸摸她的頭,把她的瀏海都撥亂了。
兩人靜默一晌,就連燭光都尷尬的照著渡槐衣跟蘭若兩人直挺挺的影子。
蘭若擠出幾個乾澀的音,“老爺……大予哥跟我說了,我知道老爺有來這裡的苦衷,我能理解……下午是我太激動了……若兒先跟老爺道歉……”
“沒事。”他很認真回。
稍微回溫的溫度又降了兩度,蘭若低頭見桌上小菜還剩一些,她家境清苦自幼惜食,自然一點剩菜都不舍浪費,便拿起剛才玄澄予用過的筷子將剩餘的菜吃完,渡槐衣望著她嘴裡噙著玄澄予的竹筷,微微皺了眉頭。
“老爺,你乾嘛一直盯著我?我臉上有東西嗎?”
他挪開眼神,“我隻是好奇妳為何要使用彆人用過的餐碗?”
“我們水柳村的人有飯同吃,有水同喝,一雙筷子大家一起用很正常的!”她拿起他的茶杯豪飲一口,“這樣表示交情好,隻有生疏的人才分你的我的,我們水柳村的人好客,用公筷母匙反而讓人覺得生分失禮!”
“原來如此。”他拿了一個乾淨的空杯給自己添茶,“本爺跟妳沒有交情,茶具應該分開使用,是吧?”
蘭若桌下的小手暗暗一握,臉上還是笑了笑藏住落寞。
*
雪紗半掩的廳殿中,茉莉慌張來到。
“閣主……”
她奔進簾裡雙膝一躬。
“瞧妳一身委屈,竟有男人能將妳折騰如此!”
媚骨優雅地伸出素手,茉莉便被一股引力拽到榻前,她掌心輕轉,用指背撩起茉莉的下巴,“這麼可人的容顏,怎失手了?”
“閣……閣主!上廂房那爺……身上有股異炎,姐妹們都靠近不了!”
“看來不是來尋歡的。”
媚骨邪邪一笑,用指腹在膏盒上畫了兩圈,這是用萬朵的玫瑰花露經數十寒霜凝結而成的玫瑰脂,在手腕內側柔柔抹了幾下,貴雅的香氛如沐花浴,沁膚潤骨,不輸埃及豔後的奢華品味。
“不如我來試他!”
緋鳳一聽已是心癢難耐,自恃男人克星,沒有到不了手的男人,隻有動不了心的女人。
霎然啪的一聲!
膏盒上下兩片蓋板闔得鏗鏘有力,緋鳳頓時噤不敢語。
“他是我的人。”
媚骨婉婉而言,溫柔得讓人顫栗。
“是……”緋鳳怯聲恭道。
*
在蘇宜城的第一晚比預料中還平靜。
隔日一早,渡槐衣跟玄澄予便出門去了,蘭若堅持不跟要在房裡閉關,她覺得踏出房門就是另一個世界,她可不想再碰到奇奇怪怪的生物。
她拿出掛在腰上的錦囊包,裡麵有針線跟符咒,她開始縫起香囊打發漫長的等待,這個小小的錦囊包就像是護身符帶了才心安。
就在她專心繡著楓葉輪廓,憑她爐火純青的手藝竟也狠狠將指尖給紮了。
右眼皮跟著抽了一下,燭火晦晦閃爍著。
“不會吧……大白天的……”
蘭若雙唇下意識快速擺動,手中捏著半邊荷葉香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她一邊將手伸進枕頭下,摸出入住第一天就放好的天觀符咒。
“天靈靈地靈靈,天觀最靈……”
她手持符咒,一臂打得直直的在麵前晃動著。
這時門呀了一聲打開。
踏進門坎的是一雙雪絨雲舫靴,蘭若旋即被精致的仙履吸引卸了心防,視線漸漸上移,映入眼簾的麵容,天上地下人間無可比擬,這是她見過最美麗的人。
不禁脫口而出:“好美啊……”
“媚骨謝過小姑娘的讚美。”
來者步履嫵媚動人,身上披著垂地的雪織紡紗,末緣水藍漸層染出一抹冰山的冷意,迤邐得好長好長。
“媚骨……?”
眼前的絕色女子橫看豎看都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
沒錯!是大美人!人!
嗯!是人!
蘭若如是認為,將符咒揉成一團塞進掌心中,像銀絲卷。
“我叫媚骨,也是娑婆閣的閣主,拿著符咒妳想防什麼?”
媚骨步伐內斂,一雙明媚的眼眸似星。
還是被看穿了。
“沒……沒什麼!我就性子膽小……怕鬼……”
她以為這個漂亮閣主跟自己是同類,便把皺成一坨的靈符攤平,重新仔細對折收好,覺得自己對靈符大人失敬了。
“怕鬼?”
媚骨一聽嗬嗬笑了兩聲,用薄紗半掩嘴角,彎起的眸子像初綻的百合花瓣,笑道:“那怎就不怕妳身邊那兩個呢?”
“啊?”
蘭若一愣,不懂她的意思,她身邊隻有老爺跟大予哥,難道還有她看不見的東西一直跟著自己?頓時雙臂爬滿了疙瘩,一陣寒意沁入毛孔,“閣主就彆嚇唬我了……”
“妳是真不知嗎?”媚骨繞到她身邊,在她耳旁低聲道:“他們倆個都不是人啊!”
“閣主是說一方先生跟大予哥……都不是人?”
這是她今年聽過最荒唐的事了!
不是人?那是什麼?
所以她喜歡上的人不是人?
這種衝擊大概就像發現自己愛上了外星人。
蘭若不信道:“可他們身體有溫度,有心跳,有血有肉,當然是人了!”
這種理直氣壯如同無神論者說天上沒有神仙一樣。
“這是我的直覺,就當我隨意說說吧,小姑娘大可不必放心上。”她的腳步停在距離蘭若身前兩步處,野媚的眼神已上下環視她一匝了,“這香囊好生彆致,可否贈我?”
為了拿符咒而遺落下的香囊被枕頭覆蓋住四分之三,竟也被她瞧見了,蘭若暗暗一驚。
“閣主說笑了!我這香囊還沒縫好!”
“沒關係,媚骨喜歡。”
語還沒完全落下,指尖已先探出,壓在枕頭下的香囊像似受到感應飛了過去。
“我的……”
蘭若反射性順手欲抓住香囊,卻不敵它的速度而撲了空。
她向前侵略一步想把香囊奪回來,媚骨輕佻一笑,纖如白骨的手指正準備拎起她。
指尖最末處甫觸到她的領子,竟猶如一手沾在寒冰上,痛比刺髓紮骨,就像千萬根釘子釘在關節裡,不由得彈回手指,用兩指指尖相互搓揉安撫著疼痛的後勁。
媚骨眼神剎那轉為陰厲,彷佛是怨氣陰森的冥府新娘上身,“妳是誰?他竟給了妳他的靈魄!”
“我……我叫蘭若……什麼靈魄?妳先將香囊還我!”
“妳胸前的項墜……”媚骨雙瞳冰冷得竟現殺意,”從何而來?”
“這是……一方先生給我的……”蘭若被她陰寒的氣場籠罩得心生恐懼,不自主向後退了幾步。
“裝傻?”媚骨長袖一甩,又向她逼近一步,一語銳比刀刃,“這是靈王的靈魄。”
要不是忌憚那顆珀珠的威力,早就將她的舌頭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