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來時身形微微不穩,額頭撞在他胸口,他一手依然拉著她,一手將她腰身扶住,輕輕一攬,才讓她在石板路上站穩。
這麼近的距離令人十分不適,她連忙從他懷中出來,轉身去朝宮玉嵐道:“快過來,我拉你。”
對上宮玉嵐,她之前的尷尬臉熱才緩解一些。
宮玉嵐在下麵伸出手,她一把將宮玉嵐拉了上來。
上來後的宮玉嵐也有點不好意思,她沒見過魏祁,此時不知是行禮好還是不行禮好,加上覺得這人嚴肅可怕,便朝宋胭道:“我……我去找我爹了。”說著就提起裙子匆匆離開這兒,跑得比兔子還快。
宋胭心知魏祁多半是知道自己往人茶盞裡放蟲了,此舉實在不妥,又被抓個正著,她無地自容,隻尷尬地從自己頭上抓了兩片碎葉子碎花瓣下來,又把身上的枯樹枝打了打。
魏祁道:“有位廣文館的博士,說你在此處。”
宋胭低聲道:“是玉嵐的父親,她是我以前閨中好友。”
魏祁往前,她跟上,走得離假山遠了,她才解釋道:“蟲子是我放的,那是因為她太可惡,我哥哥的腿便是被她雙胞胎弟弟打下馬摔傷的,害了我哥哥,他們不隻不賠禮道歉,還為了撇清責任,四處宣揚我哥哥調戲她,我哥哥怎麼可能調戲人,當初她還想嫁我哥哥,是我哥哥不同意呢!”
魏祁看向身側紅著臉、嘟著唇,頭上發髻被勾出了幾縷頭發的女子,不由笑了出來。
宋家與唐家的官司他也曾有所耳聞,宋胭恨唐家人也是正常的,隻是他萬萬沒想到,她會去人家茶水裡放蟲子。
如今想想,她雖已嫁人,雖然平時算得上溫婉持重,但畢竟隻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
他回道:“放就放了,不必躲,她沒證據,也不敢質問,再說就算知道是你放的,你說隻是玩笑一下,也無妨。”
這話簡直讓宋胭醍醐灌頂,她怎麼沒想到?她為什麼要躲呢?唐淩霄的茶裡喝出了蟲子,和她有什麼關係?她就不能站在這兒看風景嗎?
她往唐淩霄茶裡放蟲,唐淩霄也不能拿她怎麼樣,不錯,她就是討厭她,就是要惡心她,怎麼樣?
還是自己太心虛了!
更意外的是,這話會從他嘴裡出來,畢竟他平常一本正經,很像是那種一是一、二是二的人,竟然還能說這麼厚臉皮的話。
這時魏祁問:“怎麼想過來看龍舟賽,沒同我說?”
“你也沒問。”宋胭低聲道。
魏祁想了想,確實是自己忘了。每年西苑龍舟賽,禮部會下帖邀請京官,至於京官要帶多少家眷,則要自己上報,西苑才好安排座次,而他喪妻多年,家中也沒有旁人提起說要過來,他便一直不曾理會過這事,今年也就仍然沒在意。
他道:“明年你還想來,我提前與禮部說。”
宋胭很快回:“我與玉嵐一起來。”
意思讓他至少安排兩個座。
魏祁笑了笑,點頭。
此時湖那邊響起一陣鑼鼓聲,顯然新一輪龍舟賽又要開始了,魏祁朝她道:“隨我來。”
她跟著他往前走,走了幾步,發現是去二層水榭的方向。
遠遠就能看見水榭二層圍守著一圈侍衛,明顯皇上就在那裡,與二層相反的,一層全是穿紅著綠的女子,是身份尊貴的女眷。
魏祁帶她到水榭一層,走到臨湖的美人靠前,同圓桌旁的一名華衣婦人道:“王妃。”
那婦人轉過頭來,笑道:“是弘毓啊……”說著看向他身後宋胭,魏祁道:“這是賤內。”說著回頭看向宋胭:“來見過信王妃,這也是祖母的表侄女。”
宋胭很快上前屈膝行禮道:“見過表姑。”
行的是大禮,叫的卻是表姑,既尊敬也親近,信王妃笑容滿麵,連忙欠身來扶她,拉著她手道:“你這孩子,尋常日子,計較這麼多虛禮做什麼。”說著將她端詳一下,朝魏祁道:“你竟有幾分豔福,這侄媳婦倒是個大美人兒。”
“豔福”二字讓魏祁也不禁輕咳了一聲,隨即表明來意,讓信王妃給宋胭同好友安排兩個座。
信王妃道:“那好辦,這水榭前麵陰涼,我讓人去給拿兩個凳子來便成了。”說著就吩咐下去,沒一會兒,丫鬟將兩個凳子放在了水榭前方的草地上,還有一隻小幾,旁邊也有彆的桌子,坐著宋胭不認識的幾名貴婦,這一片地方算是加座,雖然比水榭略矮,但臨水更近,又更開闊,比裡麵還更清爽一些。
魏祁和她道:“你在此處坐著,我還要上去,待龍舟賽結束我再過來。”
宋胭問:“那宮姑娘……”
“我讓人幫你去找她。”魏祁道。
宋胭連連點頭。
交待完魏祁就走了,她在這兒等了一會兒,有茶點送過來,又等了一會兒,龍舟賽得正激烈時,一名小太監領著宮玉嵐過來了。
宮玉嵐一來,便開心道:“這兒真好,外麵可太曬了!”說著就端過茶來喝了兩口,又吃了兩口糕點,誇讚:“這什麼糕,真好吃!”
宋胭得意:“那是,這可是西苑,皇帝來的地方!”
宮玉嵐咽下糕點,問她:“你們家閣老安排的?”
宋胭點頭,和她悄聲道:“你能看見裡麵那個穿品綠色織錦、戴五鳳釵的嗎?那是信王妃,她賜的座。我還沒想到,她竟是國公府過世祖母的表侄女,大概是遠親。”
宮玉嵐不敢直視王妃,隻用餘光悄悄瞟了眼,然後看著她笑:“還真有點好處,都能坐上這水榭了,下次見你,你得是誥命夫人了吧?”
宋胭撇嘴:“你彆打趣我了。”
宮玉嵐便不說了,然後湊近她道:“不過,我沒想到你夫君看著這麼年輕俊朗,三十歲便是這樣,這要十幾二十歲,不定多好看呢!”
“年輕?俊朗?”宋胭不敢相信地看向她。
宮玉嵐奇怪:“你不覺得嗎?”
“我……”
宋胭發現自己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在她心裡,魏修是風姿翩翩的英武少年,宮玉嵐的未婚夫君也不錯,而魏祁……
她沒想過,甚至沒仔細去觀摩過他的相貌,因為他那一身三品官袍,因為他那懾人的威嚴,他從不多言多語,又有一雙平靜卻銳利的眼睛,他總是穩重沉著,他的一切一切,都讓人忽略他的相貌,而震懾在他的氣場下。
宮玉嵐繼續道:“反正吧,他也沒你之前想的那麼差,你看他還特地給你弄到了水榭這兒呢,家裡那個也隻是女兒,等你生了兒子,誰也拗不過你去。”
宋胭想起魏曦,又想起江姨娘,還想起無法忽視的郭大奶奶,其實她不在意魏祁是不是年輕,是不是俊朗,她隻要他能儘量敬重她就行……宮玉嵐說的也對,好的是魏祁隻有女兒,沒有兒子,再怎麼樣,他的嫡長子也是她所出,那往後的日子便不會太差。
這一天兩人待得愜意,直到午時,賽龍舟結束了,皇帝擺駕回宮,待大隊離去,魏祁便過來,朝宋胭道:“回去?”
宋胭看看宮玉嵐,宮玉嵐眼頭亮,連忙道:“今日多謝魏閣老,你們回去,我也去找我爹了。”說著就福身,又溜了。
魏祁看向宋胭,宋胭與他一同往西苑外而去。
她問:“我乘牛車過來的,大爺是怎麼來的?”
“騎馬。”魏祁說著回頭:“那我與你一同乘車吧。”
到了外麵,魏祁果然與她一同上了牛車,這車廂不大,兩人相對而坐。
魏祁看向宋胭,發現她坐得端正,微低著頭,雙手相交放在腿上,規矩而乖巧,似乎剛才往人茶杯裡放蟲子、鑽花叢弄得滿頭花葉的是另一個人。
是在他麵前才這樣吧,因為他太過嚴肅可怕麼?
但他並不知怎樣才能不嚴肅。
牛車在路上緩緩走著,他突然開口道:“曦姐兒的事,是我顧慮不周,沒想過你的感受。”
宋胭一驚,抬起頭來,眼神中透著些許錯愕。
他繼續道:“你雖是她名義上的母親,卻也隻大她六歲,你倒想要有個母親陪在你身邊,又如何去教養她?再說她如今的性子,隻怕也不好教。”
宋胭低頭不語,算是默認。
他最後道:“這事我另想辦法,你不必再放在心上。隻是往後她還有什麼過分舉動,彆人不敢同我說,你務必來告知我。”
宋胭點點頭。
想來想去,還是忍不住問:“大爺打算怎麼樣?”
魏祁搖頭:“暫時還沒想到好的對策。有心托付給母親,又怕她不答應,罷了,她多半是不會答應的。”
宋胭道:“母親的確身子不好,但老人家不都憐惜孫輩麼?我看曦姐兒多數是端莊沉穩的,眉宇間還有幾分大爺的模樣,興許母親會願意的。”
“嗯?”魏祁疑惑:“有我的模樣?”
宋胭這話,多少帶著點順口的奉承,此時被他這麼反問,一時心虛,卻也肯定道:“對呀,眼睛像大爺,還有鼻子,鼻梁高。”
魏祁笑了起來。
這笑帶著幾分好笑的意味,宋胭看不懂了,她不覺得自己哪裡說的好笑。
結果魏祁說道:“她不能像我,像我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