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禮輝被他這聲“禮輝”搞得渾身一抖, 他直接抬起屁股把凳子往旁邊挪了挪,看到他這舉動的陳萬生抿了抿唇。
“陳同誌,你有事說事, 可彆嚇我。”
趙禮輝帶著驚恐道。
陳萬生忍住想要起身離開的衝動, 深吸了一口氣剛準備說話, 上麵社區辦的工作人員就讓大家安靜, 馬上開會。
“開會了, ”趙禮輝端正坐著, 目視著前方。
陳萬生:......
這個會主要是說,人這一輩子呢, 不可能不犯錯, 有些錯大了, 當然會受到懲罰,就比如林家剛被找回來的小兒子林望門。
林姐的婆婆對外宣稱這個孩子當年是被人偷走的,甭管大夥兒信不信, 反而人家就是這麼說的,現在人找回來了。
因為林望門長得和他爹有五六分像,所以大夥兒對他的身份也沒有質疑,就是害怕他“重操舊業”影響大家的生活。
社區辦開這個會, 就是讓大夥兒要給林望門重新生活的機會, 他一定會改, 而且是在大家的監督下改。
出發點是沒錯的,就看林望門會不會真的改了。
趙禮輝看著嚴秋霞說完後,把林望門喊到台上,跟大家夥兒保證自己會本本分分做人,不會再犯從前的錯誤,請大家監督。
林望門身材瘦矮, 瞧著頂多一米六出頭,尖嘴猴腮的,那雙眼睛滴溜溜地轉悠,一看就不是個老實本分的人。
所以即便他當著大夥兒的麵表示自己會改,也有大爺舉起手道。
“如果你再不改,犯下錯,我第一個把你送到派出所去!”
“您放心吧,我一定改!”
林望門露出大大的笑,他娘也上台懇謝大家再給孩子一個機會。
就這麼個事,趙禮輝在會後提著自己帶來的小凳子準備回家。
陳萬生靜靜地跟著他身後,出了社區辦大門,趙禮輝回過頭,“我媳婦兒那邊的供銷社不缺人,你是要換工作嗎?”
“不是我,”陳萬生搖頭,“是我二弟萬辰,他也是個大小夥子了,要是能在城裡找份工作,那日子不就更好過了嗎?所以向你打聽一下。”
“那真是不好意思,”趙禮輝歎氣,“沒能幫到你,不過孫叔在紡織廠應該有點關係吧?不然還有你大嫂,不是說你大哥現在的工作就是你大嫂幫著找的嗎?”
孫記文那,孫寶珠已經試過了,被孫記文懟道,“我要是能有那個關係把人弄進去,早就讓你大哥進去了,哪裡還能輪到你小叔子。”
而向婉茹,陳萬生夫婦都沒想過去請求對方這個事。
現在聽趙禮輝這麼說,陳萬生還真有點意動。
“天不早了,”趙禮輝對他揮了揮手,“我先回家咯。”
“好,”陳萬生點頭。
因為這邊挨著水井巷後門方向,所以陳萬生直接往後門那邊走去,趙禮輝則是選擇走前門。
趙禮輝回到家的時候,院子裡還有人在看電視,見趙禮輝回來,有人就問他。
“禮輝,今兒社區辦那邊又放什麼屁了?”
“你好好說話,禮輝,今天開會說了什麼?”
趙禮輝放下凳子,洗了洗手後回著,“就說讓大夥兒多包容下林家小兒子林望門,他已經知錯了,以後會好好做人,不會再有小動作。”
陳翠芳聞言點頭,“他能改掉,那是最好的,浪子回頭金不換嘛。”
“就怕改不掉,”楊六嬸撇了撇嘴,“他剛回家第一天,他嫂子放在屋子裡的一毛錢就不見了。”
“不是說是他娘拿的嗎?”
“早不拿晚不拿,她小兒子回來了就拿了,到底是誰拿的,咱們外人不清楚,他們林家人心裡門兒清。”
葉歸冬正在房間裡看書,家裡的隔音還算不錯,門窗一關,外麵基本就沒什麼聲音傳來了。
趙禮輝兌了紅糖水端進房間,輕輕放在她手邊,“怎麼沒用火盆?”
“我關著窗戶呢,”葉歸冬抱著熱乎乎的搪瓷杯吹了吹,“再說我穿得厚,剛泡了腳,也不冷。”
“隻是看書的話,可以去床上坐著看,”趙禮輝提議。
“其實坐在床上看書,這腰腿更難受,還不如就在這呢。”
葉歸冬笑了笑,埋頭繼續看書。
趙禮輝抬起頭看了看他們房間的燈泡,他進機械廠後的第一份工資到手,就把家裡所有的燈泡全部換成比較亮的那種了。
但葉歸冬這樣看書還是有點暗。
想起百貨大樓那邊有小台燈賣,趙禮輝摸了摸下巴,臘八那天正好是他媳婦兒的生日,剛好過去挑選生日禮物,再買一盞台燈回來。
趙禮輝不準備動他們櫃子裡的錢,所以他跑去找容師傅,“嘿嘿嘿師傅。”
“有屁就放。”
容師傅見不得他這鬼樣子。
“師傅,下次有什麼修表的活兒,一定要想到徒弟我喲。”
趙禮輝給大佬遞煙。
容師傅接過煙,趙禮輝劃了火柴給他點燃,容師傅吸了一大口後,才掀起眼皮懶洋洋地問道,“缺錢?”
“想賺點外快,給我媳婦兒買禮物。”
趙禮輝說。
“嘖,你們這小年輕,真會玩兒,”容師傅抖了抖煙灰,“我手裡有個小車的活兒,你能接嗎?”
“那是師傅您的活,”趙禮輝擺手,“我還是想要那種現找人的。”
“哪有那麼多現找人的,這東西又不是天天壞。”
容師傅話音剛落,就見劉耀祖急匆匆地往這邊來了,他示意趙禮輝看過去,“好像來活兒了。”
趙禮輝回頭一看,“要是劉哥需要修東西,那肯定是一分都不收的。”
走近就聽到這話的劉耀祖咧嘴一笑,心裡美滋滋的,“這錢你還真得收,也是我自己闖禍了。”
容師傅聞言找了個借口起身離開了。
趙禮輝被劉耀祖拉到一旁沒人的地方說話。
“闖什麼禍了?”
“咳咳,”劉耀祖從兜裡掏出一塊手表悄咪咪地遞過去,左右看都沒人後,才小聲道,“這不是副廠長上午讓我開車帶他去稅務局那邊了嗎?”
“路上他睡著了,手表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落在後座上了,我回廠的時候,才看到落在後座的表。”
“然後我就想瞧瞧副廠長戴的表是啥牌子的,結果剛摸到,有人喊了我一聲,我這手一抖……就不動了,你幫我瞅瞅咋回事。”
劉耀祖真恨不得把自己拿表的手剁下來,真是好奇心害死人咯!
趙禮輝簡單地看了一下,是紅星牌手表,百貨大樓那邊賣五十二塊錢。
“小問題,”他兜裡放著修表的小工具,這還是上次容堂妹買來後直接送給他的,“走,去廁所那邊,你幫我望風,爭取在下午上班前搞定。”
“小趙你可幫了哥大忙了!放心,辛苦費我不會少的!”
劉耀祖鬆了口氣,用力拍著趙禮輝的肩膀。
“辛苦費就不必了,劉哥你的街坊四鄰如果有需要修東西的,不管是啥,都提提我的名字,這就行了。”
“行,那哥哥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劉耀祖和趙禮輝玩得好,也知道他的性子,有什麼說什麼,場麵話這種東西基本不存在。
趙禮輝在廁所裡花了十幾分鐘把表修好,遞給劉耀祖後道,“你馬上送到副廠長辦公室去 ,就說你準備清理車的時候才發現這塊表。”
“欸,謝了兄弟!”
劉耀祖立馬照做,副廠長忙得壓根沒發現自己的手表掉了,劉耀祖虛驚一場,把表給副廠長後,頓時放下心,下午送廠長去鋼鐵廠那邊談合作。
回家後,劉耀祖乾了飯就開始走街串巷,四處問大夥兒有沒有什麼需要修的東西,價錢比國營修理店便宜。
第二天中午就過來找趙禮輝,遞過去一張紙,上麵寫了十幾個地址和需要修理的東西。
“喲,劉哥你可真厲害,一家一家問的吧?”
趙禮輝有點感動。
“答應了你的事,我當然是越早落實越好了,關於價錢,我都按照你說的,全部比外麵修理要便宜幾分一毛的,看著雖然多,可修理費到手裡也沒幾塊錢,”劉耀祖彈了彈煙灰。
“你是不是手裡缺錢用?要是著急,我這裡可以借點給你。”
“不是,”趙禮輝把單子收好,“我是想攢點私房給我媳婦兒買禮物。”
劉耀祖掉頭就走了,“下班後你自己按照地址找過去。”
“行,謝謝了哥!”
趙禮輝美滋滋地拍了拍放著單子的衣兜,轉過身就看見靠著食堂大門的容師傅。
“師傅?”
“收音機你能修嗎?”
容師傅問。
“能啊,隻要是電器,我都可以。”
趙禮輝拍著胸口。
“那你下班先跟我去修理收音機,”容師傅熄滅煙頭。
“師傅也是一家一家幫我問的吧?”
趙禮輝湊過去笑嘻嘻地問。
“我運氣好,第一家問了就有要修的,”容師傅輕哼一聲。
“師傅大恩!”
“滾!”
葉歸冬發現趙禮輝這幾天都挺忙的,晚上天天出去,他們都收電視機了才回來。
“你是不是又接了什麼活?”
葉歸冬趴在趙禮輝身上捏住他的下巴問道。
“嗯哼,”趙禮輝沒有否認,“不過都是修理小東西比較多,少的一兩毛,多的有一兩塊吧。”
“不是想在年底考三級工嗎?你不多看點書?”
葉歸冬疑惑。
“我這是在實踐中複習各種技能,”趙禮輝吹著小牛。
“修理那些東西,和你機械技術有關?”
“有點相通的地方。”
趙禮輝捧著她的臉親了親,“放心,我不會耽擱考級的事,我還想讓咱們的生活過得更好些呢。”
“我信你,”葉歸冬輕笑,手指點著他的唇,“就是希望你彆太累了,白天上班,晚上跑外快,這天越來越冷,小心著涼。”
“放心領導,我一定照顧好自己!”
趙禮輝親了她腦門一下,然後拉燈和葉歸冬貼貼貼……
十二月底,楊遠東結婚,趙禮輝下班後和葉歸冬過去吃飯,葉歸冬有點不好意思地跟趙禮輝道,“中午還是六嬸給我送的飯。”
“是不是特彆熱情,讓你沒辦法拒絕?”
趙禮輝哼笑。
葉歸冬輕輕拍了他一下,“對啊,六嬸真的太厲害了,她說話劈裡啪啦的,我都沒辦法打斷她。”
正說著話呢,新人就過來敬酒了,趙禮輝和葉歸冬跟著同桌的人一起站起身,說了幾句祝福新人的話。
孫寶珠和陳萬生也在,他們旁邊還坐著沒回家的陳萬辰,陳萬辰似乎就認定了他們不給自己找工作,就不回家,所以也跟著過來喝酒了。
看著春風得意的楊遠東,以及那邊幫著招呼客人的楊遠西和容麗,孫寶珠想起自己的妹妹孫寶珍。
孫寶珍在得知楊遠西訂婚後,就離開了家下鄉做知青去了,其間就寄回來一封信,說自己一切都好,然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和當初的二哥一樣。
不。
孫寶珠剝開一顆喜糖放進嘴裡,二哥當初是一封信都沒有寄回來過。
看見陳萬生他們吃席都不忘帶著陳萬辰,就有人問向婉茹,“你這小姑子家的小叔子是怎麼回事?都來了快兩個月了吧?怎麼還不走。”
向婉茹笑了笑,“誰知道呢,反正我小姑子自打她小叔子來了以後,就一直住在娘家,也不知道他們夫妻是怎麼回事,我這個做大嫂的哪裡好過問啊。”
“你這個大嫂是真沒二話說,哪家女兒出嫁後回家住這麼久的。”
“就是,你妹夫也奇怪,一直和自己弟弟睡在一起,他和寶珠結婚才多久就能忍著分開睡?”
如此之類的話,圍繞著孫寶珠夫婦展開。
喝了楊遠東的喜酒後,就是臘月,天更冷了,早上從井裡打水起來都有冰。
點點出門都覺得凍爪爪,它已經完成時大狗的模樣了,每天跟著葉歸冬上班,下午再跟著她回家。
隻要去同心巷供銷社買過東西的人,都知道那有條很機靈的狗子。
負責人也對葉歸冬帶狗上班這個事表示了支持,畢竟之前出現了代銷店被搶的事。
同心巷這邊又隻有兩個女同誌在,有條狗子在,這年底的安全係數也更高些。
葉歸冬正在幫一位大娘稱糖,就看到那大娘彎下腰教點點,“點點啊,你一定要緊盯著那個叫林望門的,如果他手腳不乾淨,你就衝過去咬他屁股!”
同樣忙著稱瓜子的林姐聽到這話忍不住一笑,“怎麼,最近咱們巷子又少東西了?”
大娘直起身,臉色很不好看,“可不,我家雞每天都會生兩個雞蛋,但這兩天,我是一個雞蛋都沒撿到!”
排在她身後的大哥忍不住道,“會不會是因為這天越來越冷,所以雞不生了?”
“屁,”大娘很篤定地為自家的雞證明,“我家雞我最了解了,它們每次生了蛋,都會咯咯咯地叫,可這幾天我隻聽到它們咯咯咯地叫,雞蛋的影子都沒看見一個!你們說不是被人撿走了,是什麼?”
“反正大家注意點總是沒錯的,”林姐搬出那個家後,就自覺和那邊遠著相處了,有啥事都讓她男人過去交涉,“不是我詆毀誰,這年底啊,本來就亂。”
“可不就是,”大娘無比讚成她的話。
葉歸冬隻是靜靜聽著,忙著稱東西收錢找錢。
“今年你們店會分過來多少好酒?跟我留兩瓶唄。”
大哥要兩包煙和兩斤糖,順帶問起酒。
“還真留不了,”林姐婉言拒絕,“市區那麼大,人那麼多,分到我們這邊的酒也就那麼兩箱,光是這兩天讓我們留酒的人就超過五十個了。”
“小王你這就是難為她們了,要我說,還是趁早來這邊排隊,誰來得早買得到手,那也是自己的本事不是?”
“好二娘哦,我年年都是六點不到就來排隊,可你們起得更早,”小王哭訴著,逗笑了排隊的其他人,供銷社一片起哄笑聲。
趙禮輝下班過來就碰到這一幕,他進屋後,就站在大門邊上等著。
“小趙又過來等你媳婦兒下班啊?”
“是啊,喲,二娘您買這麼多東西,小家夥們回來了?”
看見對方手裡提著的大包小包,趙禮輝挑眉。
“我女兒女婿帶著幾個外孫女來了,她們就愛吃這些,我不得多買點?”
“您外孫女可真幸福,有您這麼好的姥姥疼愛。”
這話把對方說得眉開眼笑的。
“我哪有這麼好,你太誇獎咯。”
“二娘,您嘴角不繼續往上揚,我們就當你是真謙虛。”
“你小子就知道貧嘴,二娘我還想給你介紹一姑娘呢,現在嘛……”
她扭頭就走了,那小夥子趕忙追上去,“我的好二娘耶……”
“再等我一會兒,”葉歸冬把布包遞給他,趙禮輝就站在點點身旁從布包裡拿出一本書翻看。
二十多分鐘後,葉歸冬推開遮擋門出來,和他一起帶著點點先回家了。
林姐要晚一會兒走,她來鎖門。
“今天安哥去考了技術級證,現在已經是四級技術工了,我準備下周一去考,爭取成為三級技術工。”
趙禮輝笑道。
“三級技術工的工資每個月是五十塊錢,補貼票在原來的基礎上各自多一斤,另外還多兩張補貼票。”
“那咱們倆的一個月工資加起來就有七十多塊錢了?”
葉歸冬驚呼。
“對,”趙禮輝笑嘻嘻地點頭,“相當於咱們廠七級技術工的工資,隻是補貼票上麵差很多。”
“禮輝,”葉歸冬抓住他的胳膊,“你一定能通過的,我還等著你轉工程師呢!”
“那是一定的,你就瞧好吧。”
趙禮輝很是自信道。
因為天越來越冷的關係,所以即便晚上沒有下雨,來看電視的人也少了很多,最後就變成吳嬸子和楊六嬸這兩家,和他們關係處得比較好的過來看了。
葉爸爸他們偶爾過來,但多數都在家裡烤火取暖。
所以趙禮輝他們就常去那邊陪他們聊天。
今晚他們也是吃了晚飯幫著收拾好後,就一起來到葉家。
葉媽媽正在烤紅薯,見他們進堂屋,立馬揚聲招呼他們過去圍著火爐坐下。
“這天是一天比一天冷了,也不知道今年什麼時候下雪。”
“估摸著就這兩天了,”葉爸爸攏了攏衣領,他的臉頰有點紅,不是因為在火爐麵前,而是因為這段時間在外麵跑,臉頰生了凍瘡。
趙禮輝還是第一次知道人的臉也是會生凍瘡的,葉媽媽告訴他,葉爸爸這是從小就有的“毛病,”手腳不都生凍瘡,就臉頰生。
“擦藥了嗎?”
葉歸冬盯著他的臉看了看,總覺得比前兩天嚴重了。
“擦了,每天早晚我都擦,”葉爸爸碰了一下自己的紅臉頰,“反正我凍瘡越嚴重,這雪啊,就快下了。”
葉媽媽聞言翻了個白眼。
趙禮輝剝開紅薯,看見是黃心的後,分給葉歸冬一半,兩個人分著吃了一個。
或許是被葉爸爸念叨了,所以當天晚上趙禮輝半夜醒來起身到堂屋喝水時,透過窗戶看到外麵白白的一片,他推開堂屋門一看,地麵都鋪上一層了。
他回到房間把葉歸冬做的布窗簾拉開一點,重新躺下,葉歸冬迷迷糊糊地靠過去,感覺到幾絲涼意後,她睜開眼問,“你身上怎麼涼絲絲的?”
“歸冬,”趙禮輝抱緊她,“你看窗戶那邊。”
葉歸冬扒拉了一下被子,扭頭看過去,就看見外麵白茫茫的一片,“……下雪了。”
“是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下的,”趙禮輝把人擁住,“都鋪上一層了。”
這是他們在一起後迎來的第一場雪。
趙禮輝中二的覺得有點子浪漫。
但葉歸冬卻隻想到,“地上有積雪很容易滑到,到明年開春前,你都坐車去上班吧。”
說完就埋頭在趙禮輝的脖頸處,“禮輝,把被子拉高點,彆著涼了。”
趙禮輝忍著笑照做,“好。”
翌日一早,趙禮輝和趙大根就起來鏟雪了,先把房頂上的積雪弄到院子裡,再把院子裡的積雪鏟到院子左側牆角處堆著。
葉歸冬去看了看後院菜地,回來說,“菜全被蓋住了。”
“沒關係,這樣隻會凍熟,不會壞。”
陳翠芳今天多加了一件毛線衣在身上,乾活的時候總覺得兩條胳膊有點動不了。
趙大根說她穿多了,陳翠芳反駁不穿多害怕著涼,都快過年了,她可不想進醫院。
上班的時候趙禮輝和趙大根都是坐車去廠裡的,下雪天騎自行車比走路還要危險。
到廠裡簽到的時候,黃追嶽提著一布袋過來給他,“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會織毛線衣。”
“我已經偷摸織了兩個月了,”趙禮輝接過布袋,因為是給葉歸冬的生日禮物之一,所以要保持神秘,在葉歸冬差點發現後,他索性帶到廠裡,在休息時間就抓緊時間織。
下班後請黃追嶽帶到他宿舍保管一下,第二天早上再給他。
“最多還有三天,這毛線衣就完工了。”
趙禮輝眼神溫柔地看著布袋裡麵裝著的黃色毛線衣。
黃追嶽見此湊過去,“教教我唄,我想給我對象織條圍巾,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我有自知之明,毛線衣我是不行了,圍巾我總可以試試吧?”
“好啊,明天我把我初學時用的簽子和舊毛線拿過來,到時候我教你。”
趙禮輝很願意教。
“好兄弟一輩子!”
黃追嶽一手搭在趙禮輝肩膀上,一手誇張抹淚,見此趙禮輝提著袋子轉頭就走了。
“好兄弟等等我啊!”
早會聽老大激情澎湃地鼓勵他們,學習安常康那樣去突破自己,爭取往上走一級。
趙禮輝被安常康和黃追嶽一左一右地擁著往前走。
“你什麼時候去考?”
“下周一,”趙禮輝說。
“那巧了,你師傅也是下周一去。”
“那我還有伴了,”趙禮輝嘎嘎樂。
和容師傅約好周一中午過去考級後,趙禮輝就認認真真工作加織毛線衣。
剛下班黃追嶽就帶來一個消息,“陳萬生終於轉正了,真不容易啊。”
“的確,”趙禮輝也有點感慨,“不容易啊,可算是轉正了。”
“會計部拿死工資,一個月最多二十八塊錢,而且算錯一次賬,就會被記過,超過三次就會被調出會計部,去最普通的車間乾活。”
安常康冷得哈手,見他們湊在一起說話,便也過來了。
“應該沒有那麼倒黴吧,”趙禮輝把布袋交給黃追嶽。
黃追嶽接過手,“誰知道呢,人家可救過廠長,這運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那的確。
很快就到了周一,趙禮輝和容師傅以最快的速度乾完午飯,然後一起往考技術證的地方去。
“這段時間的外快夠買禮物了嗎?”
容師傅隨口問道。
“夠了,”趙禮輝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兜,“甚至還多了幾塊錢。”
“行吧,那找我的活兒我就自己吃了。”
“當然,多吃點,也給師娘買點禮物?”
“我就是這麼想的,”容師傅麵帶得色,“她的銀鐲子已經戴了很久了,我想給她換一個新的。”
趙禮輝聽到這,對他豎起大拇指,“看來是個大活。”
“還行吧,”容師傅示意他走快點,早點去考完,下午就能按時上班,不然用老大的話來說,是要扣工資的。
雖然他們請了兩個小時的假。
趙禮輝是考三級技術證,如他所願,一次通過,很快工作人員更換了他的技術級證書。
而容師傅是連考兩次,拿到了五級技術級證書,“下次考就得去省城了。”
“牛啊師傅,一考就升兩級,”趙禮輝有點驚訝,“這是壓著自己不升級嗎?偷偷驚豔所有人,讓大家為你瞪大雙眼!”
“……說點人話,”容師傅嘴角一抽,“我是因為之前犯規過,被禁了兩年不能考技術級證書而已。”
“啊?還有這個規矩?”
趙禮輝一臉迷茫,在此之前他沒聽過犯規條令之類的東西。
於是容師傅便細細跟他掰碎了說,聽完後的趙禮輝表示自己絕對不會犯規。
他還想明年爭取再跳兩級,成為五級技術工呢。
“你小子才是隱瞞實力的那一個吧,”快到機械廠的時候,容師傅忽然伸出手搭在趙禮輝的肩膀上,聲音略沉底說道。
“師傅真是太看好我了,”趙禮輝嘻嘻笑,“不過我也很看得起自己,我想明年我就能追上師傅,和師傅平起平哎喲!”
容師傅收回手冷哼一聲,“就你會進步?我也是會不斷學習的!”
“那師傅您可得跑快點,小心被我追上來,哪有師傅比徒弟的技術級證低的不是?”
趙禮輝說完就跑。
“你個小混球,你還給我使用激將法!”
容師傅撒腿追,兩個人追鬨到技術部的大門後,才整理了一下著裝,人模狗樣地進去上班了。
卻不想剛進去就被看到全部過程的老大一起罵了。
“容廣海你多大了?小趙年紀小,你也年紀小?再有下次,我扣你們工資!”
然後垂頭把他們請的兩個小時假給銷掉了,“既然是按時回來上班的,那這請假就不作數了。”
容師傅和趙禮輝對了一個眼神。
看吧,他們老大是出了名的嘴硬心軟。
“把證給我看看。”
老大把二人的請假銷了後,抬起頭慈眉善目道。
趙禮輝和容師傅把剛拿到手的技術級證遞過去。
老大看完後,整張臉更慈祥了。
“嘖嘖,廣海啊,看來你被禁止參考的這兩年技術也有很大的提升嘛,還有小趙。”
老大臉上的褶子隨著他的笑顯得更多了。
“你不愧是咱們技術部的天才,進技術部不到一年,就已經是三級技術工了,不錯,你很有前途,爭取把你師傅超過去,好了,去上班吧。”
被老大表揚了的趙禮輝接過證書後趕忙溜了。
看都沒看後麵的容師傅一眼。
容師傅暗罵一聲狼崽子,然後抬眼就對上老大那張老橘子臉,“……老大,有事說事,彆笑得這麼……”
“你知道的,全省機械工大賽又要開始了,比賽要求五級工及以上就能報名參加,你既然都是五級工了,那這次就你和老鄭去吧。”
老鄭是他們技術部的二把手。
“……老大,我上次違規之一就是在比賽中打了人,你還讓我去?”
“上次又不是你的錯,”老大直接從桌上拿了張報名表給他,“你徒弟能拿學徒比賽第一,你這個師傅不能太差吧?”
“那也太為難我了,”容師傅嘴角一抽,“參加比賽的老家夥那麼多,要知道我才是一個五級技術工,怎麼比得過那些八級老家夥?”
“老家夥說誰呢?”
老大覺得他在含沙射影。
“我們最擅長的是實操技術,在理論那一塊,你們這些年輕人可占有先機。”
老大拍了拍他的肩膀,“彆廢話,快填完交給我,比賽時間是臘月二十那天,十九下午由劉耀祖同誌送你們進省城,比賽進行三天,帶薪參加比賽,偷著樂吧。”
容師傅:......
趙禮輝被調到三級技術工所在的車間工作了,裡麵他最熟悉的就是黃追嶽,本來還有安常康的,但是他已經去四級技術工的車間了。
“好家夥,果然是我們技術部的小天才,”黃追嶽帶頭鼓掌迎接他們的小夥伴。
“老大剛才也是這麼說的,”趙禮輝咧嘴一笑,衝大家鞠躬,“以後請多照看我,畢竟我年紀最小。”
“這個不要臉的是誰?”
“不認識啊,欸,你來幫我看看這裡……”
“我也不認識,可能是走錯車間的,來來來繼續搞。”
一時間大夥兒都被他不要臉的話刺激到了,紛紛表示看不到他這個人。
趙禮輝厚著臉皮湊過去,很快就接上了大夥兒的工作,看他那熟練的樣子,年紀較大的三級技術工歎了口氣。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當初小黃和小安進來的,我受到的刺激都沒這麼大。”
黃追嶽捂住臉,“彆叫我小黃啊。”
他們廠前門大爺養的狗子就叫小黃。
“我明年的目標是成為五級技術工,”趙禮輝趁機給他們打一預防針。
“謔!好大的口氣!”
黃追嶽第一個叫出聲,手上的扳手像螺旋一樣在他的動作下擺動。
“不得了、不得了,現在的小家夥不得了哦!”
四十出頭還是個三級技術工的老於哎喲哎喲地叫喚。
“小趙我看好你,你就是我們技術部的未來!”
張師傅把趙禮輝的肩膀拍得啪啪作響。
“三十歲之前,爭取拿下八級技術工證!讓那些老家夥看看,小夥子有多厲害!”
擰著螺絲下零件的地中海王師傅聲音最大,然後說完就沒聽到同事起哄的意思,他疑惑地抬起頭,就對上老大那張黑黑的橘子臉。
“老家夥、老家夥!你們早晚也會成為老家夥!最好讓我在退休前,看見你們這些所謂的年輕人,給我拿到八級技術工證!”
“老家夥”發火,全部人都閉嘴了,等他走了後,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
“老家夥還是他們用來罵人的話,我們學著用就不行了?”
“那當然了,就算人家是老家夥,那也不能當著人家的麵說人家是老家夥。”
“彆說了,老家夥又進來了……”
看著又轉身回來,聽到這對話氣得不輕的老大,趙禮輝輕咳一聲,“老大,是有什麼事要交代嗎?”
“小王!你不是老家夥,快去出外場!”
“是!”
地中海王師傅提著自己的外場包就跑了。
“小趙,你跟著一起多學習。”
麵對沒跟著說老家夥的趙禮輝,老大的臉色緩和了很多。
“是。”
趙禮輝拿好自己的東西去追王師傅了。
王師傅就在技術部大門外麵等人,畢竟出外場基本都是兩個人,一是為了安全,二是為了互相有個證明,他們沒收外快。
見來的是趙禮輝後,王師傅鬆了口氣,拉著他往大門那邊走,“跟你說去哪裡了嗎?”
“給了我一張寫有地址的單子,”趙禮輝遞過去,王師傅看完後鬆了口氣,“就在河對麵,走著去吧,反正不遠。”
到了那邊,發現出問題的是一輛大卡車,卡車上是送到他們廠的大白菜。
趙禮輝和王師傅:......
都吃了那麼多天的大白了,怎麼還來一車?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把我們都當成修車的了。”
王師傅吐槽著。
卡車師傅笑嘻嘻地給他們遞煙。
“辛苦兩位兄弟了。”
“不辛苦,命苦,”王師傅接過煙,“這大白菜從哪裡拉的?”
“鳳縣那邊,便宜又大顆,采購部昨天去看的,今天讓我去拉,誰知道快到廠裡的時候,出了岔子。”
卡車師傅猛吸了一口煙,“希望這次的白菜好吃點。”
趙禮輝沉浸在修理中,見此王師傅也不閒聊了,過去幫忙。
等他們回技術部的時候,黃追嶽麵帶菜色道,“老大今天脾氣怎麼這麼大啊,你不知道,你們一走,我們被罵了快半個小時。”
還是一邊乾活一邊挨罵的那種。
“可能是因為采購部又搞了一大車白菜回來吧,我們去的外場就是修理那輛拖白菜回來的大卡車。”
黃追嶽臉上的菜色轉變成怒火,“怎麼又是大白菜!”
“啥?又拉了一車大白菜回來?”
“這狗屁的采購部,天天就知道往廠裡買大白菜!”
“我老娘都不會每天給我做大白菜吃!”
於是下班後,一群人跑去投訴采購部,結果采購部的人大聲道。
“這些大白菜不全是交給食堂,還會低價給工人賣回去做酸菜或者是泡菜,大夥兒冷靜點行不?這大冬天,又在下雪,能有這麼新鮮的大白菜吃,你們就知足吧!”
“多少錢一斤?”
有人高聲問道。
“兩分錢,很便宜的!”
湊熱鬨的陳萬生:......
他走出機械廠大門的時候,提著裝有五十斤大白菜的麻袋。
一塊錢五十斤白菜,能讓他們吃很久了。
現在家裡多了一個陳萬辰,更加精打細算才行。
趙禮輝因為去會計部那邊更正技術工登記,好讓下個月的工資和補貼票待遇變成三級技術工的。
所以晚出了機械廠大門,正當他在等車的時候,就聽到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趙禮輝回頭一看,就看見提著一大袋東西的陳萬生。
“買的白菜?”
他也聽說了,兩分錢一斤,比在菜市場蔬果代銷點便宜兩分。
“嗯,挺便宜的。”
陳萬生點頭。
“的確,我準備回家跟我家人商量後再買,”趙禮輝點頭。
“挺好的,”陳萬生乾巴巴地點頭。
二人結束對話,因為車來了。
趙禮輝示意陳萬生先上,陳萬生沒有推辭,他提著這麼大包東西,最好能找個好下車的位置。
車子停到同心巷的時候,陳萬生沒有意外地看著趙禮輝下了車。
他順著對方忽然加快步子的身影看過去,就見那個眼下帶著一塊紅色胎記的女人,滿臉是笑地朝著趙禮輝快步而來。
他看到他們輕輕擁抱了一下,然後並肩往水井巷方向走去。
他們的肩膀貼得很近,明明一高一矮,走動間的步伐距離卻是一致的。
車繼續往前開。
陳萬生收回視線。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一個小偷,偷看彆人的幸福。
可他和寶珠難道不幸福嗎?
想到最近和寶珠因為萬辰冷戰的事,陳萬生輕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