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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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揚跑得飛快,眨眼間消失在葉隨的視線裡。

葉隨胸口哽著一口血,暴跳如雷的找罪魁禍首算賬:“沈硯,你跟我朋友胡說八道什麼!”

哪個正常人能覺得那封陰陽怪氣的信是情書?

而且沈硯怎麼知道那封信是他寫的。

寫信一時爽,被抓火葬場。葉隨從沒想過自己會被抓,這會兒冷靜下來,生氣的同時也有點心虛。

他打定了主意裝不知道,反正沈硯也沒證據。

沈硯從口袋裡取出“情書”,沒遞給葉隨,隻在葉隨眼前敷衍的展示一下,確保葉隨能看清情書封麵,便把情書重新裝回去。

“為什麼給我寫情書?”他掀起眼皮,看著葉隨問。

葉隨現在知道他為什麼大夏天的還穿秋季外套了,“……你居然還隨身帶著?”有病麼這不是。

“嗯,”沈硯說,“寫得很動人。”

葉隨覺得自己被內涵了,皮笑肉不笑的扯唇:“哦,那你裱起來。”

“是有這個打算。”沈硯不緊不慢道,“但要先找到人。”

夕陽光線下,他校服衣領乾淨整潔,不像這個時期大多愛跑愛跳、分泌很多激素和臭汗味的男生,沈硯身上一股清新的皂角味,順著風輕輕飄來。

葉隨最看不慣他這副假正經的模樣,“說了不是我寫的,懶得跟你廢話,我要回家了。”

他走出去兩步,背著書包,打算掏出手機再跟林子揚解釋一番,身後忽然響起沈硯的聲音:“沈硯,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你,我們肩並肩,同樣目視前方,這一幕或許你已經忘了,但我卻無法忘懷。”

頭皮登時一麻,從天靈蓋麻到腳後跟,葉隨拿手機的手一顫,猛地轉過頭,看著詩朗誦的沈硯——

“自那以後,我無數次夢見你上廁所的英姿,你讓我的課間變得無比充實,我開始愛上這項消遣——”

葉隨:“我靠你他媽……閉嘴!趕緊給我閉嘴!”

這條街上人雖少,但也不是沒人,偶爾有一兩個經過的行人聽見信的內容,朝兩人投來憐憫的注視。

能把上廁所當消遣,這是憋壞了。

葉隨丟不起這個人,這和當街脫褲子有什麼區彆,扭頭疾走,回頭一看差點岔氣,沈硯亦步亦趨的跟著他,依舊在他身後讀著信紙。

他讀的全無感情可言,比最僵硬的AI還要AI,但一配上清冷微沉的嗓音,讓人莫名能聽出幾分繾綣。

——好像這確實是一封蓄謀已久的情書。

“……”

葉隨深吸一口氣,掉過頭,捂著沈硯的嘴暴力地把他拖進小巷子。

沈硯很配合,葉隨比他矮,他便佝下腰,沒有任何反抗的被推進去。

兩個人你推我我搡你,勾肩搭背,榕城一中黑白配色的校服在夕陽下閃動著光芒,經過的路人不由微笑,感慨已逝的青春。

巷子幽深,四下無人。

夕陽光線照亮巷口,依稀可見斑駁的牆皮和苔蘚。

葉隨把沈硯推進去還不解氣,趁亂踢他一腳,力道不輕不重地,怕給他踢壞了被訛上。

“你到底要乾什麼?”

沈硯背起滑下肩膀的書包,“隻是想問問你,寫這封情書是什麼意思。”

葉隨:“說了不是我寫得!”

“信裡第二段第三句你說每天晚上睡覺都會夢見我,你對此感到很煩惱。”

葉隨一臉空白的聽沈硯背誦信上的騷話,沈硯撩起眼皮,眸色黑沉沉的,直直盯著他,不鹹不淡:“所以你夢見的是什麼?”

葉隨猝不及防被抓著對峙,寫得時候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這都是誇張的修辭手法,現在被人逐字逐句分析、解讀,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好變態。

這可真是……

“能是什麼啊,你不要想這麼多好不好,有空你多寫兩篇理解不行嗎?”葉隨耳根通紅,被他念得肝顫,毫無道理的甩鍋:“心臟的人看什麼都是臟的!——還有,我說了不是我寫……”

沈硯嗯了聲,語氣平靜:“信裡第三段第一句,你說你的成績之所以不好,是因為吃飯睡覺上課都在想我——”

頓了頓,沈硯重新拿出情書,展開看了眼,補充道:“你說接下來會好好學習,爭取成為配得上我的人。”

“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想法的?”沈硯問。

葉隨氣血上湧,嘴唇抖了又抖:“……想你大爺,你能不能要點臉,真把自己當香餑餑了?”

沈硯道:“信裡第四段第一句——”

“你快閉嘴吧!!!”葉隨崩潰的一拳揮上去,死死捂住耳朵。

沈硯躲過他這一拳,語氣自如:“第四段第一句,你說你未來想去學電焊,這樣就能讓我對你眼前一亮——”

“啊!!!”一聲怒吼,葉隨被他氣得頭暈,轉身就想走,結果暈乎乎看錯了方向,悶頭往牆上撞去。

小巷牆皮脫落、遍布水痕,額頭即將撞上去時,一隻寬大溫熱的手掌穩穩托住他。

皮膚相觸時的力道很輕。

沈硯似乎帶著笑意的揉了揉他險些出事故的額頭。

葉隨一愣,抓著他的手甩開,隨即嫌棄的後退兩步,瞪著他:“終於說完了?”

沈硯收回手,“還有最後一句。”

葉隨拳頭硬了。

沈硯:“下次寫情書,記得換個筆跡。”

“……?”

筆跡?

眼皮驀地一跳,遙遠的記憶蘇醒。

沈葉兩家是鄰居,兩家長輩關係密切,小到孩子上的課外班,大到逢年過節買禮品年貨,全部一起置辦。

他跟沈硯曾跟一位老先生學毛筆字,學了近三年,老先生後來年紀大了,沒精力再辦興趣班,當時基礎打得好,葉隨的字很好看,班裡的黑板報都是由他主筆。

他當然不會傻到用原筆跡去寫情書,長篇大論下難免有個彆字露出馬腳。

就憑這個,沈硯居然真就把他給認出來了?

葉隨喃喃:“……怎麼可能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你居然還記得?”

沈硯沒有回答,而是道:“所以你承認是你寫得了。”

“沒有。”葉隨收拾好複雜的心緒,繼續否定。

“好。”沈硯點了下頭,從書包裡取出另一摞情書,同樣的粉色卡紙,隻是這一摞表皮畫著黑色愛心,葉隨正在茫然,沈硯便撩起眼皮,高深莫測地,像已經看透了一切:“那這些呢?”

葉隨愈發茫然:“啊?”

“這些情書,”沈硯盯著他,夕陽下,他的身姿頎長,被勾勒得挺拔英俊,語氣平平:“你寫得。”

???

剛甩出去的黑鍋以一個不可抵擋的姿態重新砸上腦門,葉隨怒道:“你說是我寫得就是我寫得?彆在這自導自演啊,我沒空跟你廢話!”

沈硯道:“哦。”

“……”

忍不了。

真的忍不了!

葉隨上前一步揪住沈硯的衣領,想給他一拳,打重點怕被訛上,打輕點怕沒效果,本來就快被氣暈了,想一想更氣。

小巷子裡,兩個人莫名奇妙保持這個姿勢僵住。

葉隨做著激烈的心理鬥爭,一時間束手束腳,他個頭到沈硯鼻梁,眼睛下意識平視前方,正糾結著,咫尺的距離下,沈硯唇角輕微一挑。

如同錯覺。

葉隨眸光一定,怒火再次上湧,神智卻出奇的清明,隨之而來是這一下午所有串成線的事情。

他定了幾秒,突然眯起眼睛,意味不明的盯著沈硯的臉,緩緩鬆開手:“我說,你為什麼非要逼我承認這情書是我寫的?”

沈硯臉色有點淡,微低著頭,垂眼與他對視。

葉隨摩挲著下巴,靈光一現:“你該不會……暗戀我吧。”

“這你放心。”沈硯的態度很欠揍。

葉隨:“……哦,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是直男。”

沈硯這次沒說話,隻用難言的目光看著他,他從口袋裡掏出那封情書,語調清晰,慢條斯理:“直不直的,誰知道呢。”

葉隨覺得自己被侮辱了,“我說了,這封信不是我寫的。”

沈硯糾正他:“這封情書。”

“說了不是情書——”

“那是什麼,”沈硯整理好手頭無數封信,裝進書包,他漫不經心地,沒做區分,葉隨忍了忍,想提醒他一句,卻察覺他看了過來,眼神冷淡而意味不明:“性.騷擾?”

……性、性騷擾???

誰?

我對沈硯嗎?

葉隨瞬間被雷得啞口無言。

“臥室裡有監控。”沈硯再次開了口,葉隨一動不動的,半天才回過神,聽他說:“我爸媽不在家,怕我出事,上個月剛裝得,沒來得及告訴你。”

葉隨緩緩倒吸一口涼氣。

沈硯:“臥室一個,牆頭一個,今晚我回去查查。”

“你耍我是吧?”葉隨頓了許久,說道。

沈硯看著他,沒說話。

鬥智鬥勇變成了跳梁小醜。

葉隨懷疑人生。

最想保守的秘密居然是以這種方式被發現,他不明白自己這一下午在忙什麼,掙紮了片刻,實在不想沈硯去查監控,鬱悶道:“……行了,彆查了,是我寫的。”

“你想怎麼樣?”

卸下了身上的包袱,葉隨由內而外感到一陣輕鬆,等著沈硯繼續問“為什麼要給他寫情書”,這次他一定要把自己寫情書以來的感覺如實告知。

時間尚早,天邊晚霞滿天,一陣燥熱的風吹過,兩人的衣角同時卷起。

光線在沈硯黑發上交織,沈硯背靠著巷口,陰影自他身下延伸,將葉隨包裹在內,他看了眼葉隨,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我答應了。”

葉隨:“……?”

答應什麼。

“你的表白,我答應了。”他道。

葉隨腦子炸了一下,他又不是小學生,當然明白答應了是什麼意思。

“……你不會真的暗戀我吧?”

沈硯:“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

葉隨:“哈?”

“情書裡你說這輩子泡不到我就去死。”

“……”葉隨,“彆再拿情書說事了!!!”

“哦,”沈硯斂下唇邊的笑意,低頭朝他看來,語氣恢複了冷冽低沉:“我目前需要一個男朋友。”

葉隨一時間不知道該吐槽“目前”還是“男朋友”,他直覺這才是沈硯堵他的真正原因。

“最近學校裡有個人在糾纏我。”沈硯解釋道,“有點麻煩。”

葉隨皺眉,“怎麼糾纏的。”

沈硯把那堆畫著黑色愛心的情書拿出來。

葉隨之前還以為這是他為了冤枉他亂畫的,現在才這些情書背後的真相,“……都是一個人寫得?”

他隨意把情書塞回去,嗯了聲。

葉隨眉頭皺的更緊,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讓我當你的假男友?”

雖然很不可思議。

但顯然,沈硯要想解決這個麻煩,假男友不失為一種辦法。

沈硯看他一眼,頗有些無聊似的,盯著他看,沒再說話。

葉隨摸摸下巴,覺得自己很虧:“我清清白白一個直男,現在為了你要假扮gay,感覺不太等價交換啊。”

“跟我談戀愛,我什麼都聽你的。”沈硯言簡意賅。

葉隨可恥的心動了,“真的?”

沈硯沒有再回答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他拉上書包拉鏈,葉隨興奮的問道:“作業你幫我寫?”

沈硯:“可以。”

“你的4090也能借我玩?”

沈硯:“可以。”

葉隨:“還有你的switch、PSP、投影儀——”

沈硯:“都可以。”

葉隨硬生生咽下嘴裡的“可以”,差點被喜悅衝昏了頭腦,冷靜片刻,他勉為其難的點點頭:“好吧,看在你真心實意求我幫忙的份上。不過公歸公,私歸私,江湖規矩,咱倆得約法三章。”

沈硯不置可否:“可以。”

他黑眸盯著葉隨,單手插著口袋,這次多說了句話:“你想怎麼約。”

葉隨道:“首先,我們倆畢竟是裝的,那就是地下戀,不要在外人麵前暴露關係,要繼續保持現在的狀態。”

他說話的時候右手輕快的打著響指,指甲修剪的整齊,白皙修長。沈硯收回視線,頓了下,道:“你的那個朋友好像已經知道了。”

“沒事,我會跟他說。”

“嗯,”沈硯像是隨口一問,“你們關係很好?”

“當然,我們可是兄弟!”

沈硯:“……”

葉隨認真地:“第二條,不能有親密接觸。”

沈硯意味不明的看他一眼,像是在問“你們直男都這樣嗎?”。葉隨被他這一眼看得又要跳腳,“誰知道你對我有沒有非分之想!”

“好。”

葉隨又想了想,暫時想不出保護自己人身安全的第三條,“第三條我還沒想到,後麵再加。”

他又想到什麼似的,“你呢,有沒有什麼要添上得。”

沈硯靜了片刻,像在思考。

片刻後,淡淡抬眼看向葉隨,橙黃色夕陽將他的身形勾勒得落拓分明,他肩膀寬闊、清瘦,並不孱弱,相反線條流暢利落,很有力量,身上總有股冷淡的、對一切都不重視的漠然。

此刻他簡單開了口:“我隻有一條。”

葉隨示意他隨便說。

沈硯看著他:“事情解決前,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我們是假扮的。”

“……”葉隨想了想,覺得好像也沒問題,頂多小心點彆讓除了情書主人之外的第三個人知道就行,“好。”

“對了,這事什麼時候能解決?”

沈硯道:“不清楚。”

看到葉隨蹙了下眉,他漫不經心地,又說:“應該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