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秀才三十九(1 / 1)

如意戲班, 雜役容七正在打掃庭院,他是被父母賣到戲班裡的,家裡孩子多, 父母根本顧不過來, 正好如意戲班的班主來鄉下挑人,容家大大小小七八個小蘿卜頭, 父母讓班主隨便挑。

那時候母親肚子裡還揣著一個,手裡還抱著一個。

大些的孩子班主不要,他要小的, 筋骨軟, 好訓練。

容七那年六歲,班主見他長的清秀,摸了摸骨頭也適合,就要了他。

進了戲班就是練功吊嗓子。

那時候這些小孩眼前的大餅就是成為一個角兒。

成了角兒就有漂亮衣裳穿,就能吃好的, 還能單獨住一間門屋子。

容七練的很認真,一點點也能上台表演, 也有觀眾開始注意到他。

容七很高興。

在一次去某個大戶人家家裡演出時, 容七還拿到了主家丫鬟的手帕,他得意極了。

隻是戲班子裡也沒有多少友愛幫助這些美好品德,使絆子陷害汙蔑造謠倒是層出不窮,容七那時候也還小, 身段好,嗓音清亮, 是班主想要捧的人,那時候戲班裡的台柱子人們都叫他鈺哥兒。

鈺哥兒年紀大了,必然要退下來, 容七被默認接他的班,但是容七喝了鈺哥兒遞來的一杯茶,嗓子就壞了。

一個是正紅的角兒,一個是還未露頭的小戲子,班主自然偏向鈺哥兒。

壞了嗓子的戲子基本就斷了職業生涯,容七就從戲子變成了雜役。

後來鈺哥兒掐著他的臉道,“想要替代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賤貨!”

戲子的出路也沒多少,年輕時多賺點錢,年紀大了就可以自己帶人教戲,也能混口飯。

遇著恩客,就看你的命了,好命些,恩客養著,過了幾年煩了,放了你,命不好,死在恩客手裡也不少見,原本就是賤命,誰會在意。

如意戲班裡能被客人看上的戲子也有,容七就見到過,一個和他一起進戲班的男孩子,陪著自己的客人在戲班裡看戲,沒骨頭似的依偎在那個男人懷裡,喂他吃水果糕點。

容七那時候已經是雜役了,灰撲撲的,毫不起眼。

年複一年,容七慢慢長大,卻一直是個雜役,所有臟活累活都有他的份,吃喝就得靠後。

容七一直想改變自己的生存狀態,隻是找不到機會。

隨著年齡增大,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也越來越渺茫了。

他或許會做雜役做到死,也或許會被班主賣掉,淪落到不知道哪裡,最後也是淒慘的死去。

在容七二十來年的生命裡他看多了死亡,小時候母親生下的弟弟妹妹們會死,村裡老人年輕人因為各種原因也會死,後來進了戲班,也一直能看到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死了。

有的是生病,有的是被打了沒養好,還有落水淹死的等等,生命似乎很輕易就沒了。

和他一批進戲班的,有個孩子生病了,班主不舍得請大夫開藥,說他這個人都沒藥貴,後來這個孩子就輕飄飄死了。

不能說容七完全不怕死,但他對生命確實沒什麼敬畏,他隻想活著的時候能過得好些,這就夠了。

隻是眼看是沒希望了。

這天如意戲班上新戲,包房裡坐滿了人,容七也得給客人端茶送水。

在給一個包房送茶點的時候他認出裡麵有個男的是人牙子。

這個人牙子在容七眼裡是個大人物,現在卻對一邊那個白白胖胖的男人十分恭謹,“郭管事,您得給個要求啊,要不然小的也不好去尋摸。”

那個白胖男人道,“首先人得乾淨,年齡要大些,太小了不行,長相也不能歪瓜裂棗吧,我說還要會識字的,那就是難為你了,照著這些要求去找就行。”

容七擺好了茶點,彎腰退下,他關上包房門的時候聽到了最後一句話,“……這就是貴人的全部要求?”

容七覺得自己心跳在加快。

他得給自己爭取一個機會!

散場了,人們三三兩兩離開戲院,容七在門口守著,他在等那個牙人,他可不敢去攔那個白胖的男人。

這些人是貴人身邊的人,對容七這種人來講高不可攀。

終於看到牙人和那個白胖男人出來了,牙人恭恭敬敬送那個白胖男人上車離開,然後直起腰準備走回去。

容七小跑過去,“丁爺,丁爺,您等等我!”

牙人扭頭看過來,“喲,這不是如意戲班的小七麼,你找我乾啥?”

容七陪著笑,“剛才聽到您和那位大爺說話,是不是有貴人想要……”

牙人就笑了,“你耳朵倒是靈,怎麼,你手上有人啊?”

容七笑道,“丁爺說笑了,我的意思是,您看,我行不行啊?”

一邊說一邊遞了一個銀角子過去,這可是他攢了差不多半年才攢下這麼一點。

牙人就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容七,手裡捏著那個銀角子,“你今年多大?”

容七趕緊道,“二十五。”

要不是提前知道貴人的要求,容七絕對不敢有非分之想,貴人們其實大多數都喜歡年紀小一些的孩子,他已經是太老了的,入不了貴人的眼。

牙人動手撈起容七的手看了看,又像捏牲口一樣捏了捏他的臉,看牙齒是否整齊,又讓他站直了看,還拍了拍容七的胸膛和肩膀。

牙人沉吟了片刻,“年紀倒還對得上,皮子糙了些,這樣,你要是願意,我呢就給你推薦一下,若是貴人不滿意,那我也沒辦法。你是如意戲班的人,放不放的也得問過你們班主。”

容七拉了牙人一邊說話,“那小七這裡先謝過丁爺,貴人不滿意,自然不管丁爺的事。隻我這裡有個主意,丁爺聽聽。”

容七的意思是若是貴人要他,那價錢必然不會太低,全給了戲班班主,丁爺也沒多少抽成,等那貴人看了人,若是運氣好選了容七,那就讓丁爺瞞著戲班,把他先買下,這個價錢肯定是不貴的,到時候容七就是丁爺的人,再賣出去的錢就都是丁爺的。

容七道,“我也沒彆的辦法謝謝丁爺,這都是您應得的!”

這樣一來,丁爺也會努力推銷容七。

牙人看著容七,笑道,“喲,小七,你這可是賊的很啊,也罷,那就試一試吧,這幾天你把自己捯飭乾淨些,彆到時灰頭土臉的貴人看不上。”

容七溜回了戲班,還偷了人一盒用的差不多的麵脂,晚上睡覺前擦自己的臉和手。

沒過幾日,牙人就通知容七去他那裡,容七眼睛一亮,給了同是雜役的同伴一百個錢,讓他代自己乾一天活,“下半天我可能就來了。”

同伴道,“那錢我不還你的。”

“行!”

離開了戲班子,容七去隔壁大雜院借水擦洗了頭臉,把頭發挽好,又理了理衣服,他沒辦法打扮自己,隻能讓自己看起來乾淨整潔一些。

到了丁牙人家,容七見到了另外幾個小夥子,隻一眼,他就放心了,這些人看起來老實木訥,容貌不起眼,關節粗大,雖然也梳洗過,指甲縫裡有油泥,頭發也油膩膩的。

丁牙人也想把容七推銷出去,這樣他才能多賺錢。

不一會兒上回那個白胖管事來了,看了一眼,果然把目光放在了容七身上,但他還是都問些問題,就是叫什麼,哪裡人,今年多大了,家裡還有什麼人這些。

也隻有容七算對答如流,其他人都吭吭哧哧,話都說不利索。

管事自然把目光放在容七身上,“你倒是不錯,以前做過什麼?”

容七保持微笑,“以前學過戲,後來嗓子壞了,就不唱了。”

管事點點頭,也沒說選了誰,牙人讓容七等人退下。

過了一會兒,丁牙人一個人過來了,他看著容七,“小子,運氣不錯啊!”

容七眼裡爆出了極度的歡喜。

丁牙人讓容七先回去,自己去找如意戲班的班主,提出要買容七,班主也不想得罪丁牙人,他以後采買孩子都需要和丁牙人打交道。

容七在他這裡也是個雜役,但容七也算年輕力健,於是就五十兩銀子賣給了丁牙人,丁牙人轉頭一百八十兩賣給了管事,還告訴容七,“那是郭尚書家的管家,你是他買下的,以後要好好服侍貴人。”

容七不知道尚書是個什麼官,隻知道是大官,牙人還告訴他,“郭尚書還是個伯爺,也不知道你伺候的是哪個,隻記住,一定要乖順聽話!”

容七點點頭,表示記住了。

他做好了準備,哪怕貴人是個糟朽的老頭,他也能忍受!

容七被管家帶進了郭府。

先要讓蘇晚楓看一眼。

管事道,“老爺若是願意留下你,你就先去學規矩,老爺若是不要你,那你就去莊子上。”

郭家不會往外賣人,除非犯了大錯。

容七低著頭,十分溫馴。

今天正好是沐休日,蘇晚楓在家,她住的地方和郭耀祖住的地方離的遠,基本上是獨立的。

蘇晚楓也沒心思打擾兒子和兒媳婦的生活。

管事把容七帶來了,蘇晚楓看到了一個可以稱得上有幾分豔麗的男孩,她挑了挑眉,景盛帝的容貌就十分出色,這個男孩肯定比不上景盛帝,容貌再美,一個人由內而外的精神氣不同就高下立判了,但也很不錯了,符合她的要求。

容七不敢抬頭,在聽到讓他抬頭的時候才敢飛快的看一眼那個貴人。

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貴人是個老頭,有滿臉的老人斑,手指像雞爪,看人的目光讓人瘮得慌,但眼前居然是個矜貴又清貴的年輕男子!

蘇晚楓現如今可算不得年輕了,她也四十開外了,但養尊處優的生活加上她每天保持的運動,讓她看起來年輕儒雅。

加上這麼多年的官當著,居移氣養移體,她現在的氣勢和氣質都十分出眾,若是她看起來沒什麼特彆的,景盛帝也不會覬覦她。

容七臉紅了。

蘇晚楓笑了笑,略微問了幾句話,就讓管家把人帶下去,這個孩子是用來斬斷景盛帝對她的非念的,並不是說蘇晚楓春心萌動,要養個男人。

管家知道自家老爺接納了這個男孩,也很高興,帶容七下去學規矩。

沒幾天容七就把規矩學的差不多了,管事千叮嚀萬囑咐,把他送到了蘇晚楓的院子裡,負責蘇晚楓的貼身事務。

容七記了一肚皮大人的‘怪癖’,睡覺不要人守夜,隻在外頭房間門等待傳喚便是,穿衣什麼的大人喜歡自己來,不要自作主張上去幫忙,大人的內衣褲用的比較快,得隨時注意添補。

書房重地,不得傳喚不許進入,大人扔掉的垃圾不能隨意丟棄,焚燒為主。

大人喜歡什麼樣的夥食,什麼樣的茶等等。

憑良心說,這些要求一點都不過分,非常省事,容七知道有些大老爺吃飯都要人喂,上廁所都要人扶,洗澡擦身什麼的更是一動不動,全讓人服侍。

而大人基本都不要人服侍。

一開始容七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慢慢的發現大人十分溫和,就是偶爾服侍的不周到他也不說什麼。

比如容七沏茶,他剛學,有時候把握不了火候,茶就沏老了,蘇晚楓也不會說什麼。

自容七來了,蘇晚進進出出都帶著他,還給他一個獨立的房間門。

容七第一次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門,關了門他喜歡地在床上打了個滾,然後他把房間門裡的東西一樣樣看過去,八仙桌,鼓凳,衣櫃,包銅腳的箱子,用小屏風隔開的馬桶。

床上是柔軟厚實的被子,衣櫃裡全都是新衣,他還有新腰帶,新鞋,什麼都是新的!

洗手洗臉有香胰子,還有畫眉閣上好的麵脂香粉,容七不止一次慶幸自己抓住了機會。

他堅定了要好好服侍大人的決心。

因為容七基本上把一整顆心都放在蘇晚楓身上,他很快就察覺了蘇晚楓的真實用意。

大人在家時,基本都不需要他服侍,但是出門在外,就要他打扮的光鮮亮麗,然後就會露出一副和他很親密的樣子來。

容七成了蘇晚楓的貼身小廝,自然一直跟著她,蘇晚楓就會在人多的時候裝做和容七親密,捏一把小手,摸一下臉頰什麼的。

那時候容七就會笑的羞澀。

旁人,“……”我的眼睛指定是瞎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很快郭尚書愛男風的八卦甚囂塵上。

有好事者笑著問蘇晚楓是不是這樣,蘇晚楓撣撣衣袖,“怎麼,本官不偷不搶,你情我願的不行啊?”

對方,“……”郭尚書這是晚節不保了?

這種屬於個人生活私事,禦史都不參的,除非蘇晚楓強搶民男,但容七這個顯然不是。